紀氏坐在臨窗的炕頭,望著睡著了的竇昭,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這孩子,長得可真漂亮!”說話間,順手將垂落在竇昭腮邊的幾縷青絲拂在了竇昭的耳後。[]
從三爺竇世榜家出來,她又帶著竇昭去給幾個侄媳婦問安,回來的時候已是夜深人靜,梳洗了一番,竇昭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王嬤嬤正坐在床邊給竇昭打扇,聽了這話不由朝竇昭望去。
屋裡沒有點燈,月光下的竇昭粉妝玉琢,紅紅的小嘴微微翹著,流露出一絲笑意,好像做了什麼美夢似的,讓人看了立刻軟到心底去。
“是啊!”王嬤嬤情不自禁地道“七奶奶怎麼就舍得丟下四小姐就這樣去了!”
紀氏沒有做聲。
王嬤嬤繼續道:“說來說去,都是姨娘不好。明明是故交舊識,還沾惹七爺,這讓七奶奶的顏麵往哪裡擱啊?不怪七奶奶要走這條路。”
“她並不是因為臉麵上過不去才自縊的。”紀氏聽著,悵然地道“是她把七叔看得太重了。就算不是王姨娘,換了彆的女子,哪怕是個低賤的娼攴,隻能得七叔的歡心,於她都是天崩地裂般的事,寧願死也不願意看到。卻不曾想她這一走,孩子怎麼辦?扶養她長大的娘家兄弟怎麼辦?她這樣,簡直就是親者痛仇者快唉,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如果她有個母親幫她拿主意或是有個閨中蜜友說說話,事情也許不會走到這一步。‘喪婦長女不娶”不是沒有道理的。隻苦了壽姑,以後怕是日子艱難!”
王嬤嬤不以為然:“不是說四小姐和濟寧侯府的世子爺訂了親嗎?”
“不過是口頭說說罷了。”紀氏感慨道“要是魏家真的想認了這門親事,趙氏死的時候就不會隻派了個管事來了。”
王嬤嬤有點替竇昭擔心。
“我們還是彆在背後議論這些事了。”紀氏道“婆婆那邊,散了沒有?”
她早就發下話去二太夫那邊一散,就立刻稟了她。[]
王嬤嬤忙起身道:“我去看看!”
紀氏頷首,接過王嬤嬤的扇子幫竇昭打著扇。
王嬤嬤探了消息回來:“說還沒有散。”
紀氏眉頭緊鎖,顯得有些忐忑不安。
王嬤嬤猶豫道:“可是……出了什麼事97ks.net?”
紀氏輕聲道:“婆婆隻怕正為七叔的婚事和西府的老太爺在爭執!”
王嬤嬤愣住。
睡著的竇昭翻了個身。
紀氏輕輕地拍了拍竇昭,見她沒什麼動靜,這才低聲道:“曾閣老踢走了陳季舟,舉薦了何文道,這說明什麼?說明曾閣老已經在朝站穩了腳跟。”她的聲音冷靜而理智,比灑落在窗台上的月光還要清冷“曾閣老已過耳順之年身體、精力大不如前,最多能撐個五、六年。到時候誰來接曾閣老的手呢?”她語氣微頓“要是我猜得不錯,王行宜應該已擢升六部堂官了。”
王嬤嬤想了好一會,臉色突變:“您是說,王姨娘,要扶正?”她聲音都顫抖起來。
紀氏點了點頭,表情嚴肅而冷峻:“我婆婆這個人,最是見機。這次西府的老太爺要頭痛了。”
王嬤嬤呆了半晌臉上的震驚之色也沒能沙彌。
她喃喃地在那裡自言自語道:“曾閣老被迫致仕後,曾閣老的門生都受了冷落隻有五老爺尚能自保。曾閣老起複之前,他們都依附在五老爺身邊現在王行宜起複了,如果隻是個小小的縣令也就不足為道可半年之間升到了六部堂官,那就是也很得曾閣老的器重了……五老爺再厲害,卻沒有王大人的名聲,照這樣下去,到時候不免要吃虧……要是把王姨娘扶正了,那王家就欠了竇家一個人情,王大人肯定不好意思跟五老爺爭這個黨首,說不定還要幫著五老爺爭黨首……可王姨娘的人品太差了這樣的人就算能生兒子恐怕也教不好…那西府可就全毀了老太爺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的”她說著,猛地搖頭“不對,不對連我都能想明白的事,太夫人和老太爺肯定也知道,太夫人憑什麼說服老太爺答應把王姨娘扶正啊?”她想不明白。[]
“所以我才擔心啊!”紀氏長長地籲了口氣,目光落在了竇昭的身上“我怕六爺好心辦了壞事!”
王嬤嬤不解。
“現在西府那邊的確有點亂,壽姑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沒了母親,我看著也心痛。”紀氏徐徐地道“六爺讓我照顧壽姑,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原是件好事,可現在形勢大變,如果太夫人以此為由,讓我幫著教養西府的長孫當年竇家的家產是平分的,後來又一起經營,七叔一個人就能得竇家一半的產業,有幾個人能看著不動心?不要說王家的人了,就是竇家的人,說不定都要眼紅。到時候我們可就裡外不是人,家無寧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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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麼辦啊?”王嬤嬤急道“若是真讓您帶西府的長子,那王姨娘是生母,總不能一年四季不讓她看一眼吧?我隻要一想到要和她這種卑鄙無恥的小人打交道,我心裡就膩味。何況龍生龍,鳳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她能養出什麼樣的好東西來可彆到時候把我們家的蕙哥兒和芷哥兒帶壞就糟糕了。六太太,要是太夫人跟您說這件事,您可千萬不能答應啊!就是四小姐”她朝竇昭望去“我看也不能留——您就說天氣太熱,身子骨不舒服把她送到太夫人那裡,誰願意帶誰帶去,反正也不會少了她的吃穿。”
蕙哥兒和芷哥兒是六房的長子和次子。
“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紀氏不悅道“她又不是小貓小狗,喜歡的時候就養著,不喜歡的時候就隨便丟在哪。她可是個活生生的孩子!”
“可是……”王嬤嬤躊躇道。
“這也隻是我的猜測而已。”紀氏打了她的話,道“就算我猜對了,這件事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ˉ諸家的婚事要給個交待吧?趙家舅爺那裡要討個同意書吧?王行宜那裡要想辦法讓他領情吧?”
“也是哦!”王嬤嬤情緒慢慢平靜下來“不說彆的,諸家在真定縣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竇家不說出個三六九來,諸家斷然不會同意退親的。”
“你恰恰說錯了。”紀氏笑道“這三件事裡,最容易,最簡單的是和諸家的婚事。你想想,先前諸家不知道從哪裡聽到消息,說七叔和小妾之間有些事沒有理順,三嫂找了那麼多人說項諸家就是不同意五月裡成親,可見諸家是心疼女兒的人家。若是知道王家鬨得這樣凶,定然舍不得讓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嬌嬌女兒受這樣的罪,不用竇家去提,諸家就會主動退親的。”她說著,喝了。茶“最難的卻是讓趙家舅爺同意把王姨娘扶正。”她的聲音低了下去“趙家舅爺此時隻怕恨死了竇家,要不是顧忌著壽姑,殺竇世英的心都有。竇家不去求那扶正的同意書則罷若是去求,肯定是求不到的。求不到不說,恐怕還會趁機弄些讓竇家臉上無光的事出來。”
“那老太爺有什麼傷腦筋的?”王嬤嬤笑道“到時候隻說趙家舅爺不答應將王姨娘扶正,另行再娶就是了。太夫人難道還能逼著趙家舅爺寫同意書不成?”
“說不定這正中了太夫人的下懷!”紀氏說著,目光再次落在了竇昭的身上“太夫人不能逼著趙家舅爺寫同意書,卻能讓趙家舅爺在西北永遠不能挪窩。山高水長,除非趙家舅爺不做官回來和竇家打官司,否則有竇家撐腰,王姨娘就光明正大地能頂著繼室的名頭生兒育女。可如果趙家舅爺辭官回來和竇家打官司…一個沒有了官身的人你說他能打得贏竇家嗎?不僅打不贏,多半還會傾家蕩產一貧如洗。就算是子孫聰明,也無力再供養其讀書入仕”
王嬤嬤打了個寒顫:“太夫人這也太,太狠了點吧!”
“這未必就全是太夫人的主意”紀氏透著氣“我們家這位五伯,說話總喜歡說一半,留一半。”
王嬤嬤同情起竇昭來:“手心手背都是肉。還好四小姐不懂事,不必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你以為壽姑有好日子過啊!”紀氏愛憐地摸了摸竇昭的頭“你如果是壽姑,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訴你,王姨娘是害死趙氏的凶手,你會怎麼做?”
“我肯定是要為生母討個公道的。”王嬤嬤想也沒想地道。
“就是。”紀氏的聲音幽長而低沉,仿佛把舊胡琴,悲涼而蒼茫“趙家舅爺不寫同意書,就這樣和竇家對峙著。若是王行宜一心一意尾隨五伯則罷,若是王行宜三心二意,等壽姑長大了,竇家隻要告訴壽姑真相,壽姑若是嫁得金龜婿,說服夫婿幫她出頭,一紙狀書告到官府,王姨娘名不正言不順,立刻可以把她從雲端打落泥沼;若是壽姑嫁了個平凡普通的人家,竇家這麼多子弟,總有人會站在壽姑那邊吧?一樣可以讓王姨娘由妻成妾……壽姑遞了這紙狀書,七叔一個‘以妾為妻,的罪名逃不了。
不遞這紙狀書,壽姑隻怕是意難平……果真到了那一步,王家是錐心之痛,竇家是疥癬之症,彆人隻會說竇家顧及同僚的情麵,王家卻是養女不教再說了,七老爺畢竟不是東竇的人”
“我們老太爺怎麼把您嫁到了這樣一戶人家!”王嬤嬤臉色發白,炎炎夏季,她竟然覺得骨子裡都涼颼颼的“我們紀家可沒有這樣的事。”
“哪家高門大戶看著繁華似繡,裡麵千瘡百孔?”紀氏道“你不過是不知道紀家的事而已。”
王嬤嬤默然。
有小丫鬟稟道:“六爺回來了!”
紀氏朝王嬤嬤使了個眼色:“千萬不要在六爺麵前透了口氣,讓他高高興興地去鄉試了再說。”
“老奴省得。”王嬤嬤沉聲道,跟著紀氏出了門。
內室悄無聲息,安寧靜謐。
月光照在竇昭的臉上,眼角的水珠如滾落在曇huāhuā瓣上的夜露,晶瑩剔透,如夢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