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將隻覺得身上一輕,緊接著就被拽下馬來。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那些西夏人害怕對上裴將軍,因為在裴將軍麵前根本就沒有勝算。
他好歹也跟著淮南王出生入死,好不容易熬成了副將軍,卻就被裴將軍這樣提來提去,而且裴將軍才剛剛十六歲。
最可怕的是,就這樣被提著,他心裡反而很高興,能夠跟著這樣一個將軍打仗,是他們的榮幸。
“將軍,您說的是……”
裴杞堂沒等副將說完話就接著道:“她怎麼樣?看著還好嗎?”
副將將哽在喉嚨裡的話咽下去,“好……顧大小姐都挺好。”奇怪,裴將軍怎麼就能確定顧大小姐來了洪州呢,洪州城裡那麼多郎中,光看到他胳膊上綁著的布條,怎麼就能分辨出來。
“將軍,”副將小心翼翼地掙紮了一下,“您將我放下來吧,小心腹上的傷口……”
裴杞堂這才回過神來,鬆開了手。
副將鬆了口氣,這哪裡像是一個受傷的人,那些西夏人看到裴將軍身上見了血,就蜂擁地湧上來,仿佛這樣就能將將軍活捉,沒想到將軍根本毫不在意,繼續揮刀征戰,一連斬了敵將三人,嚇得生下的西夏兵步步後退。
裴杞堂目光灼灼地望著副將,“她有沒有說什麼話?”
“有……”副將立即道,“顧大小姐說,安慶縣丞野利戎勸說西夏兵投降,有不少西夏兵投靠野利戎,樂城軍心大亂,我們定能趁機突圍。”
真的是她安排的。
利用野利戎西夏人的身份做文章,雖然不是明刀明槍地與西夏人對峙,但是這種底下的波濤暗湧,同樣能夠傷人於無形之中。
“還問屬下鹽州那邊衛所的情況怎麼樣……”
副將絮絮叨叨地說著,裴杞堂皺起眉頭,聲音略高了些,“她有沒有問起我?”
副將一愣,裴將軍的目光像是一把刀,仿佛要吃了他似的,他哪裡敢說半個不字,“問了……顧大小姐見到屬下,立即就問了將軍。”
裴杞堂眼睛沉下來,既然是這樣,方才囉囉嗦嗦說那些話做什麼。
見到裴杞堂的臉色,副將打了個寒噤,忙道:“顧大小姐問將軍的情形,如今在哪裡,有沒有在圍攻中受傷,”說著他得意洋洋地抬起頭,“我就講了將軍如何力戰那些西夏人,即便身負重傷仍舊……”
裴杞堂道:“你說我受傷了?”
副將點點頭,他還特意將將軍的傷渲染了幾分,要不是時間緊迫,他還能說得更加精彩。
副將眨了眨眼睛,不敢邀功似的繼續說下去,小心翼翼地道:“顧……顧大小姐……還給將軍帶了東西……她說……她一個女子不善武力,來到這裡會成為負累,就不跟著屬下來了,囑咐屬下一定要找到將軍。”
副將從身後解下一個小巧的布包交到裴杞堂手中。
裴杞堂將布包打開,裡麵是乾淨的布條和止血的藥粉,臉上漸漸浮起笑容。
琅華應該是關心他的,否則就不會向副將打聽他的情況,又送來這些東西,隻是被副將那樣一說,也不知道她心裡有沒有擔憂。
他希望她擔憂卻心裡又有些舍不得。
總要想方設法見她一麵,讓她知道他一切安好。
裴杞堂將身上的甲胄脫下,裡麵包裹傷口的布條已經被血浸透了,傷口還向外冒著血絲,上了藥重新包紮一番,他的臉上露出些許輕鬆、舒適的神情,藥粉鋪上去之後涼涼的,疼痛立即減輕了不少。
裴杞堂心中似是有一股暖流淌過,“今晚就突圍出去,明天必須要趕到洪州城下。”
副將立即驚在那裡,“將軍……”
她在這裡,在洪州,在李常顯的眼皮底下,不能出半點的差錯。
裴杞堂眼睛一眯,眉宇中是肆意迸發的威勢,沉聲道:“西夏人已經是強弩之末,明日我們必然大敗西夏大軍,”說著看向身邊的將士,“讓李常顯永遠不能興兵攻我大齊,我們做不到嗎?讓李常顯兵離將敗,我裴杞堂做不到嗎?”
強敵麵前,不能退縮,就算前方風起雲湧,他們也要一往無前。
這是一支軍隊,一個武將必須要做到的。
“做的到,”將士們群情激奮,“我們一定能做到。”
……
樂城,西夏軍營。
西夏士兵押著幾個人上了行刑台,這些人都是從戰場上下來的傷兵,跑去了齊人衛所裡治傷,又偷偷地跑了回來。
這些人臉色蒼白,眼睛裡都是蒼涼、無奈、委屈的神情,他們灑在戰場上的鮮血還沒有乾,如今回到軍營又要被自己人砍下頭顱。
“大人,”其中一個人看向旁邊的寧令,“我們死的冤枉,請大人為我們……”話還沒說話,行刑的士兵得到了信號手起刀落。
鮮血噴湧出來,頭顱也滾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不忍看,低下頭去。
寧令轉頭看向不遠處的李常顯,李常顯眼睛中迸射出憤恨的目光。
緊接著又有幾個人被帶上了行刑台。
寧令皺起眉頭,幾步走到李常顯麵前,“陛下,您就開恩,讓他們死在戰場上吧!雖然去洪州不對,但是他們還是冒險回到了軍營,看在這個份上,留他們一份體麵。”
“體麵?”李常顯冷笑一聲,“他們背叛了朕,就該知道會是什麼下場,齊人打著平昭皇後的名號收買人心,誰知道他們回來是不是給齊人做奸細,我若是不懲辦他們,如何立我軍威。”
寧令抿了抿嘴唇,還是忍不住勸說,“陛下還是派人回都城瞧瞧,免得真的會有什麼閃失。”他總覺得平昭皇後的事,並非空穴來風。之前祖儒來找他,讓他勸說陛下不要殺了平昭皇後,萬一大夏輸給了齊人,還可以用平昭皇後作為條件,讓齊人偃旗息鼓,這未必不是一條後路。
他也覺得此話有理,才瞞著陛下,悄悄安排了人手以備不時之需,即便是陛下大敗而歸,也能順順利利回到都城。卻沒想到陛下被裴杞堂激起怒氣,什麼話也聽不進去,收兵這種話,他也就沒找到機會提起。
李常顯下令,“明日攻打洪州,朕倒要看看,洪州城裡到底有什麼玄機。”
將軍們領命退下,寧令悄悄地搖了搖頭。
如果裴杞堂脫身出來,帶著鹽州的兵力和銀州將大夏軍隊合圍在洪州城,大夏隻能倉皇敗逃,就算收攏潰軍卻再難掌握主動。
可是陛下今日殺了這麼多人,就是已經下定了決心,不會再聽他的勸告了。
……
天剛亮,西夏軍隊就已經到了洪州城下。
幾萬西夏軍隊突然到來,如同山崩地裂,風雲變色。
城牆上的士兵立即架起了巨弩,對準了西夏軍隊。
戰事一觸即發。
以李常顯的判斷,即使淮南王的軍隊在這裡,不過也是幾千兵馬,如果全力進攻應該很快就會破城。
攻城的將軍正要下達命令。
洪州的城牆上,被插上了幾麵戰旗,西夏人早就司空見慣了這樣的情形,並不在意。
人群中不知是誰喊起來,“還有我們大夏的旗子。”
開始有人驚訝起來,大齊的戰旗旁邊竟然豎起一麵麵大夏的旗幟。
“嗚嗚嗚”號角聲響起。
城牆上出現了更多的守城士兵。
齊人,不,除了齊人還有穿著大夏甲胄的士兵。
眾人正在怔愣時,城牆上突然傳來一陣歌聲。
那是唱賀蘭山的歌。
愉快的音調,先是低沉而後是歡快、高昂的曲調,讓人忘記了刀光劍影,忘記了鮮血淋漓的戰場,忘記了屍骸遍地,殺聲震天的慘烈景象。
眼前仿佛出現了賀蘭山美麗的景致。
多少天的殺戮,讓他們早就倦了,如今聽到這歌,就像是離開了戰場,回到了家鄉,西夏人握著刀的手也就軟下來。
寧令皺起眉頭,大齊這種軟硬兼施的法子奏效了。
城牆上已經插上了大夏的國旗,城牆上還有大夏的士兵,這仗還有什麼可打的呢?難道真的要同室操戈,自己人打自己人嗎?
領兵的將軍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是齊人奸計,給我攻城……”李常顯下令,將軍們隻得領著各自的隊伍向前衝去。
然而這支西夏軍隊已經不是突然出現在鹽州城下時的模樣,他們沒有了鬥誌,就連手裡的神臂弓都威力大減。
他們看到城牆上的守軍手中搖晃著西夏大旗,攻城的呼喊聲也不由自主地漸漸弱了下去。
他們已經不想打這一仗。
李常顯麵色陰沉,吩咐身邊人,“擂鼓吹號。”
剛剛響起的號角聲,卻戛然而止,一支箭橫空飛過來射中了西夏兵的咽喉,西夏兵瞪大眼睛向後倒去。
眾人頓時向周圍張望起來,是誰?是誰在那裡?
西夏軍隊登時一片慌亂。
不遠處的土丘上站著一隊人馬,這隊人馬仿佛踩著鮮血而來,陽光在他們身上鍍了一層金黃的顏色,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是裴杞堂。”
裴杞堂怎麼能突圍來到這裡,所有人臉上是難以置信的神情。
“李常顯,出身於靈武李家,其父奪人妻室被族中發落不服,殺族中長輩逃向回鶻,母投湖自儘,遂被寄在族中,充當雜役。幸得平昭皇帝憐其聰穎,帶在身邊撫養,從散騎常侍到執掌軍國兵防邊備,可謂受儘恩寵。然其被背棄情義,生出奸心,犯上作逆,舉兵謀反,弑君於朝堂,此等逆賊,無容於天地間,人人得以誅之。”
“平昭皇後已扶幼主登基,盼諸位將士幡然醒悟,棄暗投明,臨陣棄械者,一律免死……”
裴杞堂聲音洪亮,一口流利的西夏語聽得人心驚膽寒。
西夏軍隊一片安靜,所有人仿佛都被這些話震懾住了。
臨陣棄械者,一律免死……
否則就會被當成亂臣賊子誅殺。
李常顯臉色鐵青,一股熱血湧到心頭,肩上的箭傷也撕心裂肺地疼起來,他伸出手來大聲呼喝,“圍殺此人,圍殺此人……”
李常顯話音剛落,後軍一支隊伍立即向裴杞堂靠去,為首的是大首領祖儒。
“還是朕的祖儒……”
然而讓李常顯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祖儒勒住了馬,彎腰向裴杞堂行禮,“祖儒願擁立新帝,與將軍一同誅殺逆賊李常顯。”
祖儒騎著戰馬,拿著手中的武器竟然就站在了裴杞堂那一邊,西夏軍隊頓時騷亂起來。
李常顯愣在那裡動也不能動。他最信任的兩個人,祖儒和寧令,祖儒卻這樣背叛了他,投靠了平昭皇後那個賤人,與齊人站在了一起。李常顯心頭的熱血湧到了喉口“噗”地噴出來,化成了一片血霧。
見到這種情形,開始有人扔下手裡的武器四下逃竄。本來龐大的西夏隊伍,就像一群受驚的螞蟻亂成一團,隻有少數精銳隊伍呼喝著兵馬圍在李常顯周圍。
裴杞堂驅馬上前,上前騎兵呼嘯而至,整個大地仿佛都震顫起來。密密麻麻的羽箭飛向西夏大軍,死去了抵抗能力的西夏士兵根本躲避不開這一輪輪箭陣,數不清的西夏人倒在地上。
這一刻,大齊軍隊勇猛無敵,無堅不摧。寧令護著李常顯指揮著後退,“保護陛下,撤,快撤離這裡……”他們再也敵不過大齊的下輪進攻。
李常顯伸出手指著裴杞堂的方向,瞪圓了眼睛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嗚嗚嗚”的號角聲響起,大齊騎兵就像是紮滿尖刺的銅牆鐵壁,所到之處血肉橫飛,被嚇得魂飛魄散的西夏人再無心戰鬥,拚命地向前逃去。
李常顯敗了,這一敗足以將他從高高的皇帝寶座上拉下來。
留在洪州城外的西夏士兵,全都丟下了武器,束手就擒。
洪州城牆上傳來呼喝聲,“裴將軍,裴將軍,裴將軍。”
裴杞堂向城樓上看去,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城牆後探出頭,她眼睛裡的神情他看不清楚,隻能瞧見她嘴邊的笑容,如此的真切。
洪州的城門慢慢打開,琅華提著裙子從城樓上一路跑下。
城門口,裴杞堂騎著馬緩緩跑進來,雪白的戰馬上滿是血跡,他身上的甲胄也早就染成了暗紅色。
洪州守將前來向裴杞堂行禮,然而裴杞堂的眼睛卻定定地落在琅華身上,她穿著十分的素淨,臉色有些蒼白,一雙眼睛仍舊熠熠生輝。
就是她,白天黑夜都出現在他心裡,讓他思念的顧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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