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抉擇(1 / 1)

心魔 沁紙花青 2112 字 1個月前

很動心——想要用昆吾子此時所流露出來的情感再設一個局。

任何稍微強烈的情感對於他來說都是顯而易見的破綻,但問題有兩個。

他不曉得昆吾子說的是真是假。“聽起來”情真意切的狀況他見得太多,但真相未必如此。

而且對方不再是李府尹、不再是淩空子、不再是月昀子——不是一個單獨的、信息有限的個體,而他自己也不再是那個隱藏在重重迷霧中的李雲心了。

對方幾乎就是整個道統,獲取信息的能力驚人。在這方麵他已經幾乎沒有優勢。對方還有可以徹底碾壓他的武力,暴力也沒法兒徹底解決問題。

因而在今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大概不會再擁有“信息不對稱”這個優勢——除非他可以得到更多。

得到更多的秘密——而他相信黑白閻君、洞庭君、共濟會都隱藏著巨大的秘密。但仍需要時間。

眼下他還沒有強大到成為第三方的地步,因而一個他並不是很樂意麵對的選擇擺在他麵前:倒向妖魔,還是倒向道統?

道統算是這個世界的“官方”。但因著前世的某些經曆,他對於一切“權威”、“官方”都有著天然的不適感。這兩個詞兒所隱含的未必一定是負麵意義,然而“不喜歡”這種情感也不需要什麼理由。更何況接二連三為難他的便是道統與劍宗,救他的反倒是妖魔。

可也並不喜歡妖魔。昆吾子說得倒沒錯——妖魔“逍遙暢快”?他又不是中二少年,哪裡會信那種鬼話。一個人或者組織有可能在短時間裡被誤解、背負上汙名,但不可能在千年萬年的時間裡一直被人誤解。妖魔們臭名昭著,李雲心也大概知道都是些什麼貨色。

可眼下他已經成為了一個“焦點”、“核心”,再無法置身事外了。洞庭君將他留在這禁製中,到底是什麼用心?

李雲心思考了很久——大概是他在這個世界當中最久的一次。

他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權衡多東西,模擬、規劃出幾條可能路線。

——倘若昆吾子說的是真的,他去了道統之後會如何、該怎樣應對;倘若不理會他們,躲在這洞庭站在妖魔的一邊,以後會遇到怎樣的狀況、該如何應對。

最大的不確定性來自他的血統。如果他是普通人昆吾子大概不會這樣示好——至少看起來是在“示好”。但也很怕因著這血統、自己倒向了妖魔……倒是正會成為道統與劍宗必須要除掉的對象。

如此沉默地思索了半個時辰,昆吾子也極有耐心地等待了半個時辰。

隨後,天邊出現了魚肚白。

平生第一次如此猶豫不決的李雲心終於抬起頭。他看著昆吾子:“我打不開這洞庭。但即便能打開,也不會打開。我這幾個月做了很多事,不但是為了求生,還是為了免於恐懼。”

“道統與劍宗有體係有製度,我在那裡或許有特權,但始終還是‘一部分’。既然是一部分就要受到製約、要守著彆人給我定下來的規矩。而我對這種事一向很恐懼——我不想將自己的命運和決定權交到彆人手中。”

“人人都有免於恐懼的自由——說一句你不能理解的話,這叫天賦人(人)權。在眼下這個世界,談論這個自由很不現實,卻是我一直在努力的目標。”

“我之前被妖魔嚇到了,也被道統、劍宗的人嚇到了——他們都令我感受到威脅,感受到恐懼。因此——”

昆吾子已經明白李雲心要說什麼了。

他對於其中那個“自由”的說法感到新奇,並且將會在很久之後完完全全地理解李雲心所說的這種自由與追求。

但現在還無法理解、認同。

他沉聲道:“妖魔一樣有體係、製度、尊卑。甚至比人還要更加嚴厲些。我可以同我身後的七子和氣地說話,妖魔之中可以這樣做的,或許有,但絕不會多。道統與劍宗或許不能代表光明,但妖魔必然代表了黑暗——如果你在心中還認同自己是一個‘人’,或者還有保有一些人性的話。”

“但還是不同。”李雲心笑了笑,“在妖魔之中我可以做諸侯。但在道統……你知道那月昀子是因何被我算死的麼?”

“九公子這樣的化境妖魔都可以在渭水割據一方,月昀子那真境的道士,卻為了得到一點駐守渭城的權力而費儘心機,不惜犧牲三十六個同修來誘我入局——我不想落到他這樣的處境。”

“道統與劍宗啊……”李雲心想了想,忽然笑起來,“公司大、待遇好、穩定薪水高。但我不是個安分的人,我想要的不是高薪水,更看重上升空間和事業前景。我啊……想做妖王。既然來了這裡,又有這麼多的機緣和奇遇,且我自己又是個天才——”

“不走到這世間最高處,我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你能理解我麼?”

李雲心說的詞兒昆吾子未必聽得懂。但任何一個學過說文解字的人,大概都可以從那一個一個的字眼兒裡大概領會其含義。

他算是大致懂得了。

琅琊洞天的掌門思索了一會兒,麵沉似水:“若從未見過你,貧道會覺得你是被那些妖魔蠱惑。但既然已經同你打過交道,便知道這些都是你自己的意思。既然如此,李雲心,你可細細聽好了。”

“那離帝修成了鬼帝身,天下震動。殺四傷一,更是千年未有的凶事。但方才你看得清清楚楚——這樣的大妖魔,也在兩月之內被我道統斬殺了。並非我一人之功——鬼帝往渭水來,所過之處,凡有我道統弟子駐守的,皆拚上了身家性命。這便是道統、劍宗千百年的力量。”

“許多事你以為乃是大事,但對於我們而言不過是一陣拂過山崗的風。微風烈風,總都是風,傷不了山崗分毫。至於而今這所謂的……”昆吾子搖了搖頭,“戰爭?對於妖魔而言或許是。但對於道統與劍宗而言,隻不過是騰出了手、收拾收拾早該收拾的事情。李雲心,你站在了注定要失敗的那一邊。”

李雲心笑了笑:“無所謂。我也沒有打算一直站下去。”

昆吾子歎氣:“貧道本不該來問你。說要你打開禁製、交出洞庭——你以為貧道是在脅迫你,但在道統這裡,已是分外的寬容。既然如此,而今便正告你:明日之後,慶國境內的修士會陸續抵達渭水、洞庭邊。隻為了一件事——確認這洞庭湖中是否當真有真龍的神魂。若有,便要得到它。”

“而後這天下間的修士將清剿妖魔——無論名聲好不好、修為高不高。若要怨,便怨離帝吧。離帝之事雖然沒有動搖根基,但已令道統與劍宗曉得到了如今這時候,天下大勢已到了一個節點。妖魔們不應該再被放縱,這世間隻有人,便足夠了。道統與劍宗有犧牲掉所有玄境修士的決心——這對於我們而言,也隻不過是數百年便可以彌補的微小損失而已。在從前,我們經曆過更多。”

昆吾子說這些話的時候倒真的不像是在脅迫了,而像是要提前告訴李雲心一些事,好叫他有些準備。

李雲心猜不出對方為何這樣做,昆吾子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為何這樣做。但他隻是覺得有些可惜。

天下皆知雙聖。可雙聖,已經在這世間活了三千年了。三千年前雙聖隻是不知名的修士,兩千四百年之前便修到了太上忘情的境界。

而後呢?

而後的兩千四百年中,再無太上境界了。甚至連廣生玄妙境界的修士,都隻有十一人而已。

但在更早以前,天下間太上忘情境界的修士雖不常見,但每隔千年總會有四五人之多。昆吾子不是很樂於看到這種局麵,在他看來這李雲心實則是個修道的好苗子。

很可惜這樣的一個人,卻入了妖魔道……

就如同一千年前的“那個人”。

雙方說清楚了這些話,昆吾子便不再耽擱。他一揮衣袖,與李雲心之間陡然生起一層薄霧。霧氣攀上了洞庭湖邊的那層禁製,就好像玻璃上蒙了一層水霧,再看不清外麵的模樣。

這樣朦朧的乳白色很快蜿蜒數裡並且向著周圍延展,最終將整個洞庭湖都遮蔽。

李雲心意識到這一次,他被妖魔與人修,合力地與世隔絕起來了。

他輕輕出了一口氣,轉身直入了那洞庭之中。

他花半個時辰找到了紅娘子。找到她的時候這鯉魚精正在君山的白沙灘上。

昆吾子傾覆洞庭之水,這君山也未能幸免。昔日的洞庭八景之一此刻已麵目全非。山上原有鬱鬱匆匆的植被,但如今矮小些的樹木都已被衝斷了,遑論那些更加矮小的灌木、草叢。這些草木從山體上滾落下來,在岸邊、沙灘上堆了一層。當然還少不得死魚、死鳥、死獸。

雖說不過過了一夜而已,但洞庭的七八月正是蒸籠一般的天氣。它們的屍體被水浸泡,漸漸開始發出並不友好的味道。紅娘子就在岸邊的這一邊狼藉之中,仰頭看紫微宮。

紫微宮毫發無傷。

李雲心在君山初見洞庭君時,以為這座木質的宮殿並無出奇之處,乃是大妖魔洞庭君閒時遊玩、吃人的場所。但如今看卻知並非凡物了——那岸邊寫著“紫微宮”三個大字的石頭門樓上的飛簷都不曾損毀,還是他第一次來時見到的樣子。

他也來到這一地的狼藉之中,腳踏實地的感覺叫他略舒心一些。

“從前君父不許我來這裡。”紅娘子看著那門樓說,“不過如今他沒法兒管我了。”

她這才轉過身看李雲心:“那邊出了什麼事嗎?我怕那些道士,不敢去聽。”

李雲心微微皺起眉,一揮衣袖。平地便起了一陣妖風,將附近那些雜亂的草木、屍體統統卷入湖中極遠處去了。

洞庭湖邊有霧氣,然而天頂卻是湛藍的。在這裡仍可以看到太陽自東邊升起來,被他的妖風卷走的那些雜物在極遠處激蕩起一陣浪花,又恢複了平靜。

他眯眼盯著水麵看了一會兒,才轉臉看紅娘子:“開戰了。”

紅娘子微微一愣,瞪大了眼睛問他:“開什麼戰?”

李雲心伸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圈:“妖魔。”

又另畫了一個圈:“道統——開戰了。道統打算把天下間的妖魔統統乾掉。”

聽了這話紅娘子反倒沒那麼有興趣了。

“哦。”她轉過頭去,伸手指了指麵前的白沙灘,“我從前總覺得這裡少些生氣。我喜歡白鷺洲那木亭,可惜被毀了。如今我君父不在,這裡又被封禁了,我們可以在這裡也建一個木亭。就用君山上的桐木——我們閒暇的時候可以在亭中飲酒、說話。李郎,你說好不好?”

“你……不怕開戰麼?這是關係到每一個妖魔的大事——你也是陰神、妖魔。”

紅娘子眨了眼睛,笑起來:“我怕有什麼用呢。我是一個女子,法力也不算高強。在小妖小怪麵前有威勢,可在李郎這樣的大妖魔麵前,就隻是一個小卒罷了。”

“況且天下的大勢與紛爭,又不是我能夠決定的。要說我生命裡最快活愜意的一段時光呀……可就在眼前呢。”

紅娘子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邁開步子,向那紫微宮的門樓中走。起先幾步小心翼翼,但在發現沒什麼異常之後走得越來越快。走到門檻前停下來,向那遠處隱藏在花木叢中的前殿看了一眼。

最終跨過了門檻。

她在門檻之後的樹木陰影裡安靜地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向李雲心露出了一個喜悅的笑容:“看——就在眼前。我和李郎被困在這洞庭裡,他們外麵的人修和妖魔儘管廝殺。等到他們廝殺出了結果,若是妖魔勝了,我們還可以繼續逍遙快活。要是那人修勝了,李郎便將我殺了做投名狀,我也快活。這樣該有多好呢?”

李雲心無言地攤了攤手,歎口氣:“好。這不關你的事,但關我的事。你先告訴我,怎麼出這禁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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