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四章 出了什麼事(1 / 1)

心魔 沁紙花青 1689 字 1個月前

實際上,蘇生眼下的狀態是有些特彆的。

他被李雲心催眠了。然而催眠這種事情,看起來很神奇,但細究原理或許也並不是很神奇。

歸根結底,就隻是“避開”、“推動”這兩點罷了。

通過種種手段、叫人的表層意識變得狹窄、受限。叫人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且是集中在一個狹小的範圍裡。

於是便可以更容易地避開此人的表層意識、潛入他的潛意識當中。

李雲心這一次、從前許多次,借著聲音、光影、動作施展手段吸引注意力,所求的便是這一點。

然而到了潛意識這裡,卻也隻是“推動”這兩個字罷了——你沒法子叫那個人去做自己抗拒的事情。所能做得到的,隻是引導本就存在於他潛意識當中的事情、推他一把。

這種念頭,或許那人本就有了、自己也曉得。

又或許,本就有了、自己卻不曉得。

很難說蘇生的情況是屬於前者還是後者——他堅決地反對李雲心帶走雲山寶物。而李雲心同他糾纏許久,終於搞清楚蘇生的這個抗拒態度,本質上還是因為他心懷著……天下呀。

他認為玄門總有光複的那一天,因而要將這些寶物留在雲山,以為後用。“不允許李雲心帶走它們”,是這個信念的表象,卻不是本質。

於是他得擊破這一層念頭。

因而他說白閻君。他曉得這位前聖人心中一定考慮過“天人為何牧養萬民”這種事。既然考慮過,便是好的切入點——從此點切入進去,叫他意識到,他的隱憂是真的。

天人牧養萬民的確有彆的目的,而自己所言都是實情——既如此,雲山大劫不可避免,那麼這些寶貝放在這裡,便並不保險了。

隻要……在他的心中種下這個種子而已。有了這樣一個種子、令他的念頭搖擺不定,他便可以再稍稍推動一下子、令他徹底偏向某一邊。

於是……

這蘇生便打開了寶庫的大門。

可也正因此,蘇生能夠看到許多事、能夠記起某些事,卻因為身處這樣一種奇特的狀態,未必能夠意識到另一些事。

譬如說,這乾坤二殿當中誠然有禁製,卻原本是兩層的。一在外、一在內。蘇生所持咒文破解了外麵的一層禁製,也本該一並破解裡麵的禁製。然而兩個遊魂在小雲山經營了一千年,豈會不添加些自己的手段呢?

李雲心不清楚其中內情,蘇生卻該清楚。

然而……他清楚地知道,該有這麼一件事。可他卻就是記不起到底是哪一件事。他如此慢慢地同李雲心說完了這寶庫當中的情形,便皺了皺眉。思索好一會兒還是沒有記起,終究放棄了努力——

隻站在門前的階上、垂著手,對李雲心說:“快帶走吧。夜長夢多。”

李雲心便向門內看了看。乾殿裡的模樣,與穹格殿是很相似的。隻不過穹格殿一麵是裝了人皮的櫃子,這乾殿是三麵。這格局倒略出乎他的意料——本以為應當更加神異一些。誰曉得看著竟像是個藥鋪。

於是,往裡麵踏了一步去。

然後愣了愣,又踏了一步。

他……還在原地。

此乃方寸之術——道法神通當中極常見、用途極廣泛的一種。譬如往小雲山裡來的路,無論如何也走不到儘頭。譬如此前蘇生設禁製困他,無論如何也走不出去。相比實實在在的障礙,這種東西叫人想要暴力破解也無處使力,是要高明一些的。

兩個遊魂,在殿內又添了這麼一層禁製。

這李雲心邁步要走進去之前,本已經是輕出了一口氣、放鬆了一顆心的。他花這麼多心思——進雲山,擺平書聖劫身,哪一件都不是輕鬆的事。

可如今眼瞧著到了最後一步、又撞見這麼個東西!

因而他幾乎是立即就跳了起來,像一隻暴怒的貓。轉頭看蘇生,臉上的煞氣濃重得嚇人:“你玩兒我?!”

——但凡在還有一步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時忽然受阻……誰的心情都不會太平靜的吧。

然而此刻的蘇生隻抬眼往殿內瞧了瞧,一點兒都不在意李雲心的暴怒。然後不慌不忙地從李雲心身邊走過、也像他一樣往殿內踏了一步去。接著再一步、再一步、再一步——

足足走了十幾步,才好整以暇地退回來。輕輕地咳了一聲,對李雲心說道:“啊。這個東西呀。”

“看起來是那兩個遊魂又在殿裡設了新的禁製。我剛才一時……”他想了想,“疏忽了。唔,既然如此——”

李雲心瞪著他:“嗯?”

“我也沒有什麼辦法了。”蘇生慢悠悠地說,甚至臉上還有一絲笑意,仿佛是在閒談。但實際上更像是因為思維遲鈍而表現出的“從容”,“這種方寸之術,你一定也懂的。就好比是世俗間的鐵鎖。有鑰匙、法咒,要解開很容易。倘若沒有,即便你將這殿拆了,也碰不到。”

聽他這樣說李雲心正要發作,這蘇生卻又道:“但還有一個法子呀——”

李雲心恨他這語速和腔調恨得咬牙切齒,隻從牙縫兒裡擠出字句來:“——說!”

“便是以力破巧嘛。”蘇生歎了口氣,“倘有超越了玄境巔峰的修士,也是可以破得開的。隻是你我如今都不成——”

李雲心便已懶得聽他的話了,轉身就走。

他此前對於雲山上的法寶極執著,是因為覺得有辦法。到此刻他計劃中的最後一點希望也沒了——於是此前有多執著,如今便有多果斷。他向來不在無謂的事情上枉費功夫。如今這浮空山群殿當中的寶物,在他看來便已是“無謂之事”了。

他走出了五步去,便看到白雲心與紅娘子。

兩個妖女打西邊來,一紅一白,走路嫋嫋婷婷,其實也是一道美景。然而李雲心如今沒什麼閒情逸致——原本完美的計劃受挫,這令他的心情並不好。

倘將這些寶貝丹藥都取走了,不但可以叫那兩位亡魂又驚又怒,還可以攪得天下更亂令自己藏得更深。可如今事情隻做了一半,很有不尷不尬的感覺。

因而他隻抬眼遠遠地掃了掃白雲心、目光在紅娘子身上略停留了一會兒,便繼續走自己的路。

乾殿前這偌大的廣場,被天光照得發亮。他在廣場這一頭,而兩個妖女將踏進廣場裡。地麵有些微燙、間或有微風與鳥鳴。倘若不考慮外麵的形勢、自己心裡的怨氣,而今這情景看起來其實是很閒適的。

李雲心便又走了十幾步、慢慢將心裡的勃發的怒氣與怨氣消解了一些,才低歎一口氣,轉眼看遠處的白雲心、高聲道:“沒什麼事好做了。你要自己走,還是我帶你們走?如果要跟我走,你就帶上她——”

他說到這裡,瞧見紅娘子停住了腳步。然後白雲心停住腳步。

於是他愣了愣。

即便在心中滿是不快的時候李雲心的觀察力也是敏銳的。誰先停住步子、誰後停住步子,其實表明了某種很微妙的關係。因著這個細節,他微皺了眉,第二次看紅娘子。

三人相隔得遠。倘是世俗凡人,說話得大喊,還隻能聽個模模糊糊。但妖魔聽力與目力都超常,還是可以看到許多細節的。

譬如說——

此前以為白雲心是用什麼法子催出了紅娘子的生機來,叫她暫時能活動自如了。

他便想,再往畫聖那邊走一趟。瞧瞧有沒有什麼沒被他毀掉的仙花仙草仙果、暫取了,或許能給這魚精續命。他似人非人似妖非妖,但總還有些在常理之中的情感。小魚精從前幫過他一直未害他,如今見她要死,總得順手做些事。

可這第二眼,便瞧出異常之處了。

紅娘子,還是紅娘子的模樣。但氣質變了。

氣質是個抽象的玩意兒,多由人的主觀意識產生。但被觀察對象麵目上的某些表征,也能透露出些信息。譬如說——李雲心發現這魚精在認真地看自己。

仿佛是第一次見到自己,想要瞧瞧自己是個什麼模樣的人。又或者從前已經熟悉了,要再審視一次。

臉色平靜從容,肢體舒展。這意味著她本人的內心也極平靜,平靜、且有自信。

——這是搞什麼鬼?

李雲心轉眼看白雲心。

白雲心臉上的神色便是極典型的……“有許多話要說,但不曉得如何說、怎麼說”。

於是李雲心狐疑地停住腳步、轉了身:“你們——”

但紅娘子先開口道:“不是要取法寶麼?怎麼如今走了?”

語氣仍平靜沉穩。像是在說家常事。

她的這種語氣,李雲心已許久未聽過了。

往日在三河口龍王廟旁的木亭中與她說話的時候,她倒是這樣的語氣。

那時候她一身紅衣坐在亭中欄杆上,腳垂到洞庭裡。說話聲清亮快活,臉上還有淺淺的笑意,仿佛一個世俗間美麗的小姑娘。但自那之後,她似乎便不快活了。

李雲心因她這話,悚然而驚。事出反常即為妖——這紅娘子……如今妖得很!

但在他開口說第二句話之前,這紅娘子卻已經轉了頭,又看蘇生:“那麼問你——出了什麼事?”

蘇生眨了眨眼。然後臉上浮現出遲鈍而舒緩的笑意:“啊……這殿裡有禁製。我看你……倒是可以試一試。”

聖人劫身唯一的“神通”便是“借神通”。這令他對於氣機以及靈力尤比尋常人敏感些。且他而今雖意識遲鈍,但也正因為屏蔽了許許多多的繁雜信息,所以感知更加敏銳。

他能夠感知到……此刻這紅娘子很強。

乃是這四人之中的最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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