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七章 譬如幽冥(1 / 1)

心魔 沁紙花青 2118 字 1個月前

聲音出口,便被風嘯吞沒了。

但隨後整個世界似乎都安靜了一下子——火焰、水氣、海洋、熱風都統統凍結。可隻持續了一瞬間。下一刻,酷刑更加猛烈地襲來。

李雲心的身體上泛起一陣接一陣的微小火浪。他的形體終於沒法子保持完整、被火焰飛快地吞噬。表皮與肌肉都很快被焚燒殆儘,露出其下閃耀紅芒的骨骼與臟器來。他用最後的力量在這裡與海井中可怕的高溫抗衡。骨骼與臟器焚滅又重生,可他竟還能發出聲音——雖已不是用肉身,而是以神通激蕩極度熾熱的空氣——

“所以你才這麼威嚴……光輝……就好像真正擁有權勢財富的人……從不會刻意炫耀……你要麼是個暴發戶……要麼就是心虛……哈哈哈……”

“君上……你不要急著殺我……我既然能說出這些……難道還沒有法子叫你成為真正的……太上麼?!”

這句話出口,熱浪變得更加狂暴!

光輝燦爛的真龍形象在火焰當中巋然不動,李雲心的骨骼與臟器卻經受了更加可怕的摧殘——即便是他也終於忍不住發出痛苦的低哼。他也不再說話,隻經受這酷刑,好像已經提前知道——

在足足過了半個時辰之後,熱浪慢慢地減退了。李雲心的骨骼上艱難地複生出肌肉、幻化出衣裳。可如今他每一次呼吸都是在吞吐火焰,臉上的皮膚也皸裂,好像整個人隨時都會變成一堆碎片。

真龍威嚴地看著他:“無論我是不是太上,你該知道,要毀滅你,都易如反掌。”

李雲心慢慢吐出一團火雲。嘴角處立即生出密密麻麻的細小燎泡,但很快又被新的肌膚取代。

“神君的力量……我領教了。”他喘息著說,“但一開始就不想和神君為敵……這世道險惡,我總要找一個靠山。然而——我也想要弄明白些事,不能渾渾噩噩地活著。神君,我隻想知道……你與木南居主人、與畫聖——”

“畫聖。”真龍威嚴地說,“木南居主人。都是我的敵人。她們想要龍島——所以才叫你做了那些事。當本君不知麼?”

李雲心又吐出一口火氣:“那麼……龍島……”

“並不是你該知道的事。”真龍看他,“渭水君,你問出這樣大逆不道的問題,可有為自己贖罪的法子麼?”

便是在這火氣當中,李雲心意識到因著真龍的這個回答、他此前在小島上思考過的問題似乎又出現了第二種可能。

他本是覺得無論畫聖還是木南居主人都沒理由對真龍出手。當年封印金鵬也有玄門的份兒,他們更應當提防鵬王才是。可如今如果真龍所說的是真的……

一個假的“東海君”去向睚眥宣旨——這個東海君是可以以畫道的手段造出來的。如此,才會叫睚眥都看不出。木南居的人算是畫聖舊部……這說得通。

而扶植自己擁有了力量、又令自己來了東海,這件事也說得通了。

至於真龍……

第一次見到真龍的時候,他心裡就生出了疑惑。

正如他此前所說,擁有、且習慣擁有強大力量的人大多不屑於炫耀那種力量。玄門的諸多宗座、掌門,極少在人間現身、顯現神通。陸上的龍子們、大妖王們,也多深居簡出。因為他們的強大不需要他人認可,而需要被認可的人,則該知道他們是何種境界。

倘若真遇到了不知進退的家夥,那麼出手教訓便是,並不需要花彆的心思。

可真龍第一次現身的時候、此後幾次現身的時候,無一不是光輝燦爛、寶氣繚繞。好像生怕彆人不曉得她的強大、無時無刻不在宣示自己的威嚴。

李雲心知道,隻有越心虛的人,才越喜歡強調這些東西。也隻有更心虛的人,才會使用恐怖的高壓手段、不叫人說、不叫人想,隻叫人道路以目。譬如剛才,他隻說了那麼一句“大逆不道”的話,真龍便以可怕的酷刑折磨他。倘真有強大的實力以及與實力相匹配的自信,斷不會如此的。

那雲山上的兩個偽聖,出雲山的時候現出了百丈的光輝神靈化身,不也是這種情況麼?

——正是畏懼他人質疑自己的權威呢!

這位龍母第一次見李雲心時將洞庭湖中的一頭惡蛟擒拿、摔死在紫薇宮殿前,也正是要叫李雲心意識到她擁有怎樣的力量吧。

單是這樣的推斷,或許不足以證明真龍的實力如何。可之後真龍所做的事情——叫諸龍子的牽製、爭鬥、坐視陸上的妖族被送去雲山之下死掉,都叫李雲心愈發覺得,真龍該不是從前的真龍了。

她一定是失去了些力量。失去的這些力量叫她不得不做些彆的功夫來維持自己的權威,並且在最近、在認為陸上妖魔越發地不受控製的時候,借龍子之手將它們送去死。

而在此之前,還對李雲心示好、要他為自己做事,牽製那些龍子們。

倘若真龍還是太上的境界,這樣做是削弱她的力量。可倘若她已不是了……倒是令她更加安全呢。

然而最終促使他之前說出那句話的,是真龍對於他的畫道手段的超乎尋常的興趣。

他“造”出了一個蚣蝮,便等於生造出了擁有龍魂與強大力量的個體。在九公子這軀體成形、尚未醒來之前,真龍第三次在他麵前現身,許諾他一些事、叫他將九公子帶去龍島。

——太上強者,不會在意區區真境巔峰的力量的。她所在意的,該是這種方法。她需要這種方法。那麼……

李雲心想要證實這一點。

於是這一點,在真龍勃然大怒的時候被證明了。

或許是因為此前與鵬王的爭鬥,或許是彆的什麼原因——如今的真龍雖然仍擁有強大力量,可已並非太上了。她長期潛伏於龍島不出、以防有人覺察這一點。在發現李雲心的手中握有某種法子,似乎可以叫她重新得到從前的神力時,才從傳說中的“沉眠”裡現了身。

因為依著她的說法,畫聖、畫聖轉世所經營的木南居是她的敵人,她沒法子從彆的渠道得到這種法子!

那麼最後的問題就是——

龍島上有什麼?如果真龍所說的是真的,畫聖、木南居主人,想要從龍島得到什麼?

這些念頭在李雲心的頭腦當中飛快地轉了一遍。就在他思索這些的時候,身體仍在遭受酷刑——火焰從口鼻中噴吐出來,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

然而他的心裡卻是快活的——他終於距離某個真相更近些了。而他心中原本的打算,也就成了真。

於是他艱難地笑一笑:“贖罪的法子,君上早就為我想好了吧。”

“君上因為某些緣故失去一部分力量。餘下的足以壓製我、壓製任何一個龍子,卻沒法子應對我們聯合起來這種狀況……於是在洞庭的時候叫我為你做事。”

他慢慢抬起頭,身子也升起來。不仰視真龍,而是平視她了:“我自認為做得不錯——老大老二老五,都不足為患了。三姐……君上該了解些,不是桀驁不馴的人。餘下的無人牽頭,短時間裡更不會造次——”

“可我這個人,君上……我並非忠犬。想要我好好為你做事,總不能把我的腦袋蒙住。君上想要力量……而我想要真相。”

真龍身上的燦爛光輝慢慢收斂,終於現出她不假修飾的模樣。這時候的她在火光中看起來,就隻像是一個美麗而平靜的貴婦罷了。甚至會叫李雲心想起上官月。

她又揮了揮手,空氣中的火光便減淡幾分。

“對你來說,真相足以叫你現在用自己的性命冒險麼?”

“在謎團裡活著,和行屍走肉又有什麼區彆。況且不是我想知道……是你們把我拉進來的啊……”

李雲心歎息:“如果現在叫君上知道了有法子可叫你重新得回力量,卻就是不說——神君又是什麼感想?”

真龍忽然沉默起來。

這沉默叫李雲心著實吃了一驚。從在洞庭時覺得真龍神君有些不對勁兒開始,他就一直在想倘若有一天走到這個地步,該怎麼說、說什麼。也預想過真龍的種種反應……可沒有一種是這樣子——

沉默。

仿佛若有所思。又仿佛感同身受。

但隻持續了一小會兒。真龍又道:“那麼告訴你,龍島上,有可以直麵真神的東西。”

李雲心皺起眉:“真神?”

真龍舒展手臂,再斂去頭上的一對光角,完全恢複了“人”的模樣。這叫她看起來愈發親切:“世間人拜我為神。也叫雲山上的那些人為仙、為神。便是你——眼下在什麼地方顯神通,也可以被稱作神。”

“可這些,都隻是世間偽神罷了。真正的神,在星界、在幽冥,是無上天人,是幽冥地母。而龍島上,便有可以直通幽冥的入口。畫聖從前想要從這入口去幽冥、殺死真神、得到真身的力量。如今木南居的主人、從前共濟會的長老,也想要做同樣的事。”

“我便是鎮守這幽冥入口、消滅他們的野心,不叫天下大亂,才失去了些力量。”

李雲心第二次吃驚。

這……也是他從未料想過的答案。

一個念頭忽然從他的心中生起——他在雲山的時候,無意中似乎看到了地府……瞧見那黑閻君被釘死在一柄長朔上!

他不知那是夢境還是幻象。但對於他這樣修為的人物而言,無論是兩者之中的哪一個都該意味著什麼。但他與兩位閻君之間的秘密太多,他沒法子問。到了如今這時候……

他咬了咬牙,低聲道:“黑白閻君,也是神麼?如果是神,黑閻君怎麼會死?”

這一次,輪到真龍吃驚。她一向將自己的神情收斂得極好,總是平靜如水的模樣。可也正因此,李雲心說了這句話之後敏銳捕捉到了她臉上轉瞬即逝的訝色與喜色!

——也要多虧她散去了身上的璀璨光華、額頭的一對燦爛光角!

因這細微的表情,李雲心在心中大叫起來——

見了鬼,差點就信了她的邪!

真龍說自己守護龍島通往幽冥的入口,說要消滅世上那些人“弑神”、“得到力量”的野心。可剛剛聽他說到了“黑閻君死了”這件事……分明是又驚又喜!

他媽的,這真龍嘴裡也是真真假假,不能儘信的!

為什麼就不能多一點真誠,少一點套路!

真龍這略一失態之後,便重新恢複平靜:“你既然知曉黑白閻君,也該知道天人五衰。神靈也不能長久,死去有什麼可驚歎的呢?倒是你,從哪裡知道了這件事?”

李雲心裝起傻來,瞪大了無辜的眼睛:“黑白閻君好久不在世上了,神君也該知道罷!所以我猜他該是死了——神君鎮守幽冥入口該知道得比我詳細吧?”

倘若此前真龍說的“守著入口”的話是假的,到這時候該難回答——果然,真龍沉默一會兒,仿是不屑於說。

那麼也該是在找什麼理由、什麼話題將此事揭過——李雲心及時送上個台階。話鋒一轉,問:“……君上,那麼天人也是真神麼?龍島有去往幽冥的入口,天人呢?”

真龍立即下了台階:“天人自是真神。有去往幽冥的入口,自然也有去往星界的入口——”

李雲心便追問:“在哪裡?”

真龍才意識到這送上來的台階原來底下是要踩空的——又沉默起來。卻聽李雲心叫道:“鵬王!神君——你來鎮守幽冥入口,鵬王是不是在鎮守星界入口!?”

真龍又沉默起來,仿是又不曉得怎麼答他了。李雲心便又瞪眼睛:“那麼鵬王被封印這事……神君,難道還另有內情?!”

到這時候真龍似是惱了——眼前這家夥實在太狡猾。一旦與他說上了話就處處都是陷阱,三言兩語就要被他將秘密掏空。絕不能給他好臉色!

她便將大袖一拂,身上重新泛起寶光:“這些豈是你能問的?渭水君,你既已知曉了幽冥辛秘,本君也就要聽聽你有什麼保命的法子,可以叫你如此狂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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