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章 十麵埋伏(1 / 1)

心魔 沁紙花青 2123 字 1個月前

紅娘子便慢慢地放下手,轉過了臉去。大風將黑色的發絲吹拂到她的麵孔上,這叫李雲心想起在洞庭時的情景——她在君山腳下的木亭中,坐在欄杆上喝酒。

他又說:“你君父,有可能沒有死。”

說了這話觀瞧紅娘子的反應。魚妖似乎有些平靜下來了。可還是默然,不曉得在想什麼。隔半晌的功夫才抬手用無名指掠了一下額上的長發,也轉臉看他:“這些日子我問了很多人。我也這樣猜。你有酒麼?”

李雲心便略舒了一口氣:“你能這樣想最好。實際上……我猜是有人以此將禍水東引,要栽贓在神君的身上。叫東海這邊爭鬥起來……”

紅娘子打斷他的話:“哦,你說我是禍水——雲心從前是不是說過,對於女子來說,禍水也算是很高的評價了?”

李雲心愣了愣:“這個……倒不是說你——我是說其中的情形很複雜,鵬王、龍子們、共濟會、木南居都可能做這些事。我身不由已被卷進來了,但你還可以脫身——”

“你有酒嗎?”紅娘子再一次打斷他的話,忽然微笑起來,“雲心也有這樣著急的時候。是為我急麼?還是為你的神君急?啊……我五百歲……神君兩千歲。你隻有十幾歲——其實對你來說差彆都不大……”

李雲心皺起眉,咳了一聲:“小魚……這種話!不是你想的那樣子。我頭上這東西……”

“眉心是上丹田,藏心府麼。”紅娘子笑著說,“我看這東西像耳墜。還是用精血凝的。耳邊的東西藏在你的心府裡……可不是把叮嚀記在心間麼。”

她說了這話、伸手在袖中一摸——問李雲心要酒,他不理睬。便自己取了一小壇出來。小小的黑瓷壇,貼一張喜慶的紅紙,上麵還有羅刹文。她拍開封口用手抓著、身子往後倚,靠在石上。像江湖上那些瀟灑不羈的女俠一般飲了一口,半眯著眼睛看李雲心:“所以神君就是雲心的新歡了?”

李雲心背起手,重重地出一口氣:“你喝醉了。說胡話。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紅娘子並不答他。隻是臉上帶著笑意,邊飲酒邊打量他。等李雲心微微皺起眉的時候才輕聲說:“要做的事情很多。你早晚會知道。不過嘛……在雲山的時候你到底騙了我,對不對?”

她說了這話,手裡多了一隻木匣。揚手拋給李雲心:“在雲山的時候你叫我覺得這個才是寶貝。可實際上你拿走的那枚令牌才是寶貝。你看看這裡麵到底是些什麼?”

李雲心接了。看看紅娘子,才又將匣子慢慢打開。

木匣與那幅《皇輿經天圖》有些共同之處。便是都沒什麼特殊的靈力,很像尋常物件兒。

當日在雲山的坤殿中他也曾想過這東西裡麵會不會藏有什麼玄機。可在那種情形下,能拿走一兩件已是不易,便隻能拿自己瞧得上的了。那枚令牌上有龍氣,他心裡又有個隱約的念頭,於是將注意力集中在令牌上了。

可紅娘子說的話也是一半對一半錯。他是誆她誤認為木匣才是至寶不假……但他拿到手的令牌、真龍的鱗甲碎片,也並不是什麼“得到便可以統禦群妖”的寶貝。

那東西……其實至今李雲心也還不曉得是什麼呢!

匣子打開之後,裡麵竟是一卷紙。許多張卷在一處,竟有褶皺。這意味著這紙也是人間尋常的紙……甚至還不比那皇輿經天圖所用紙張是水火不侵的呢。

看到這裡李雲心倒是真起了好奇心。剝開最外麵一張,拿起來看——

漂亮的行楷。金絲銀鉤,瘦硬通神。最前麵幾句寫的是:

“經年不窺園者,東林玉宋……而今春色惱人,輕寒未已。十裡儘塵囂,欲眠不能……反側輾轉,芳容猶在……天作之緣,得諸邂逅……”

是信啊……

是當年蘇玉宋寫給卓幕遮的信啊。或者說,是言語極大膽的表白情書。

李雲心微微一愣。再看紅娘子一眼,便又剝了幾張開。結果都是情書。

該是蘇玉宋與卓幕遮還是境界低微的修行人時相互往來的信件。男子熱烈地追求,女子矜持。男子再加緊攻勢,女子終於芳心淪陷。而後兩人陷入熱戀,直至結成道侶。

這東西保存下來了。兩位聖人被奪舍之後,該是共濟會的那兩個遊魂偽聖也沒有毀去,而是也當成寶貝一般存了下來。

匣子裡竟是這玩意兒,李雲心可沒想到。他張了張嘴:“他……”

“你那個蘇生?”紅娘子醉眼迷離地說,“我追他追去了吐火羅。後來問了好半天,知道這些東西裡麵實在沒什麼特彆的,就叫他走了。現在,他該是去找那個什麼劉淩去了。”

——在雲山下的時候,劉淩受了重傷。偽聖卓幕遮說要將劉淩煉成他們的孩子,把她給收起來了。後來兩個偽聖在山下先遇重回巔峰的白雲心,又遇到紅娘子。蘇玉宋在自毀執念之前依著紅娘子的話,將身上的寶貝都丟到地上了。再往後……局勢極亂,誰都沒來得及留意。

李雲心叫九公子拾了通明玉簡給自己送去雲山,餘下的那些就都不曉得最後怎麼樣了。

被封禁的劉淩、辛細柳肉身都在其中,去向也不明。不曉得最終是毀了,還是解脫逃了。

也不知道蘇生究竟找不找得到。

想到這兒,李雲心終究忍不住歎了口氣。

玄門的修行法,也是諷刺。入門時候就講究絕情棄欲。一路修到聖人,本該都是太上忘情的,結果三個聖人——

一個前代劍聖於濛,如今隻想和他的烏蘇離離過“平平淡淡的生活”。不過真能平淡也是好事……當初的情況也亂,警長還在他那兒……但那時候李雲心離了小石城孤身闖進睚眥的巢穴裡,城中應該再無人盯著他們,他們也都能安全脫身了吧。

再有蘇玉宋和卓幕遮。劫身轉世,本還想有些作為。哪知道如今的世界已經不是他們從前的世界,轉世的聖人沒撈到什麼好處,反而狼狽。如今也要拋棄絕情棄欲的那一套……走與於濛類似的道路了。

三位聖者,都從有情到無情,如今又都要找回情。

李雲心將信紙放回去,合上匣子。紅娘子一招手,又將它收回了。

“這是我的。”她說。

李雲心輕歎口氣:“我到手的令牌也不是什麼至寶。已經用了。就用在小九兒的身上。他這身子,如今是我畫出來的。”

紅娘子往西邊瞥了眼:“剛才就想把那牌子捏出來。你畫得倒是好,捏不出……唉。也算了吧。本來我也不是為牌子來的。”

李雲心眨了眨眼:“那麼你是想要……”

紅娘子仰臉痛飲一口酒。喝得略急,酒液從嘴角灑下。她隨手抹了抹,站起身,轉臉往東邊看。

初遇她的時候,像個被寵壞的公主,然而性子單純活波,情深意重。

後來變成哀怨的癡情人,整日渾渾噩噩,性格也沒什麼討喜之處。倒是要為許多的人犧牲……然而那犧牲也難以叫人感動。

可後來又死一次,融合了龍魂。保留從前的記憶,性子卻大變了。如今迎風站在石上,一身火焰似的紅衣獵獵作響,英氣勃發,哪有從前的模樣?

她遠眺東海,微微眯起了眼睛,隨手將酒瓶擲下,聲音變冷了。

“我在西邊得了個夢。夢裡有位神人說,你遇到麻煩事,叫我來幫你。”

“我想,我為什麼要幫你呢?哦……原來我也要來東海查我君父的事。你是龍子,東海竟然也有什麼龍王……依你的性子,非得把他們殺絕了才罷休。那麼真是妙極了——”

紅娘子的嘴角翹了翹:“剛到海上的時候,就有個什麼西海龍王對我不敬。”

“順手殺了。剝皮抽筋,倒成了個寶貝。”

她將手一轉,掌中便出現一段在風中狂亂舞動的紅綾。仿是自有生命,極不甘心被紅娘子握在掌心裡,千方百計要掙脫。可極近太上強者之力,哪裡是它能夠掙脫的呢?

便散放出憤怒的氣勢來。然而此刻,紅娘子亦散放出狂暴的威壓之力——李雲心一生未曾服過什麼人。就是麵對真龍也能談笑自若。可如今忽然感受到這李閒魚的氣勢,也是心中微微一跳,差點便下意識地閃開去——

聽見紅娘子說:“眼下麼。不識趣的該是跟來了一些。雲心,你是幫我,還是瞧著呢?”

不等李雲心答話,這女妖便厲喝一聲:“出來罷!”

剛才她現出氣勢,叫李雲心一驚。如今這一喝,卻叫他又是一驚。

他自詡是玄境的修為,感知已極度敏銳了。可這時候……竟是什麼都沒有覺察出來麼?

紅娘子的話音一落。便見東邊的海麵上,猛地現出一條連到天際的白浪!

那浪頭之上,林立數不清的妖魔、巨獸。遠遠地望過去,就仿佛海麵上躥起了一片森林。戰鼓隨即響起,悶雷般一陣一陣地滾過來。李雲心曾在業國通天澤見過數萬妖魔向修士們發起攻擊的情形。可那些妖魔與如今的這些相比……就仿佛是烏合之眾一般。

這些海上的妖魔,旗幟分明、盔甲鮮亮。即便在這樣遠的距離之上看,也能瞧得見方方正正的陣型……隻怕是世俗間凡人的軍隊也沒有這樣的麵貌。

非要說的話,便是將陸上妖魔與修士的長處都集中到了一起……才有如此可怕的聲勢吧!

紅娘子說跟來了“一些”……這算哪門子的“一些”?!

這些追兵既現身,便見有一妖魔離弦之箭似的直射而來,在距兩人三浬處停了,再不靠近。在這樣的距離之上凡人是什麼都瞧不見的。可這海上天朗氣清,李雲心又運足妖力,便也能將來者模樣看個分明。

竟是那不久前離去的東海君麾下十方將軍。

這十方將軍收住腳步,取出個什麼螺號模樣的玩意擱在嘴邊。先不說話,而是大笑一陣子:“哈哈哈哈哈哈——”

“我當是好大的來頭,原來竟是咱們海上的公敵——今天看你們哪裡逃!!”

李雲心轉臉看紅娘子一眼,歎口氣:“你這忙……看著我不幫也要幫了。”

道是怎麼就來了這麼烏泱泱的一群?

得從那十方將軍倉皇逃離小島說起。

這海妖,其實真身是一隻螺。因為形似鸚鵡的嘴,被叫做鸚鵡螺。

既是螺,便有硬甲。開竅有了神智之後在海中遊蕩,著實結識了些好友。關係最親近的,便是一隻玳瑁。這玳瑁也是活了八百年得道,故交遍布東海西海。等吸納天地靈氣有了個虛境的修為化了人形,便托著友人在西海龍王麾下謀了差事——統管西海一道極深的海峽中、一片裂穀處、一個水洞裡的殼族的治安。

這一管,就又管了八百年。

玳瑁不善鑽營,這鸚鵡螺卻心思活絡。見玳瑁發跡了,也學他的樣子在東海龍王麾下謀個差事。玳瑁八百年來做那一份差事,他則是步步高升。先做個苦役,再做小兵。升到什長、升到伍長。再升成巡海校尉、辟水將軍、興波將軍,到如今的十方將軍。

他雖發跡,倒也未忘舊友。因為從前雖有許多開了靈智的朋友,可隨著年歲流逝,許多都已經死掉了。在海裡,無人煙。開竅不意味著生活會容易,而會更艱難——渾渾噩噩的時候,吃什麼泥沙腐肉也都有滋有味。可開竅有了神智哪裡還吃得下?有了情緒哪裡會再逆來順受?反而更容易死去了。

於是這兩位,平日裡也算多有往來。

今天,也算巧。這十方將軍倉皇逃竄,好容易到了洋麵上,卻遠遠瞧見水中有一支軍容雄壯的水族軍隊。他乃是東海君麾下十方大將軍,是可以在議事時直麵君上的。與東海君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如今在東海的地界見到這些人,自然要去問。

結果一湊近了……便瞧見自己的老友玳瑁。

滿麵悲戚之色,又有七分的憤怒。一問才知……竟是一支哀兵——他家君上西海龍王,被人給殘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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