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一章 毀滅者的後裔(1 / 1)

心魔 沁紙花青 2680 字 1個月前

“忘了?”李雲心皺眉,“……待多久會忘了?”

“也許幾天?也許十幾天。總之很快。這還是因為你的身體裡有這個世界的力量。可那種力量在回去之後也會被限製——你肯定沒法兒在那邊做太上了。”

“我不在乎這個……”李雲心慢慢地想,慢慢地說,“大不了我回去幾天就再回來,當作度假。可是——神話成真是什麼意思?憑空多出了幾個神?”

女童想了想。看起來天真無邪,又因為神情認真而添了幾分可愛的模樣。兩人說話時巷中有人經過,但對李雲心視若無睹。偶有認得這女童的,就會說些“秋秋跑出來玩啊”之類的話。這時候陳豢就對他甜甜一笑——不知道那人在日後得知這孩子已經摔死了、對自己笑的時候已是一具屍體時會是怎麼個毛骨悚然的感覺。

“因為慣性吧。”她擺弄著指頭說,“你們那個世界的發展也有慣性——因為那些原有規律的慣性。所以最開始改變的時候,重寫的曆史會先填滿一些充滿可能性的地方。這個不好說,原理很複雜。可就當作是類似這個世界的願力的一樣的東西吧——那些神話傳說,人們都喜歡信,就有可能把外麵的引來。”

“或者說在外麵的世界的東西跑到你們世界的時候,最喜歡先找那樣的東西。你看,我在畫出真龍、畫出九子的時候,是先在這世界上待了挺久,弄出挺多關於神龍的傳說,然後才畫出來的。因為這樣子比較省事。”

李雲心覺得陳豢的表達能力可能沒她在其他方麵的能力那麼強。他費力地想了一會兒才說:“你的意思是說……兩個世界融合了,如果另外一個世界存在生物,譬如從前的李淳風那種,那麼那些生物如果要入侵我們的世界,就最有可能以我們那個世界裡神話傳說中、神靈的模樣現身?因為從前人們就是這麼認為的,所以他們也相當於得了……某種‘空’?”

“啊,差不多吧。你說得比我好。”

李雲心沒理會她的誇獎:“那麼,會存在彆的生物麼?你說我回到我的世界,會把這裡的侵蝕帶過去。但是和這個世界正在融合的那個宇宙……似乎沒什麼‘生物’存在吧?”

“大概吧。”陳豢又對一個似乎認識她的人笑笑,才看李雲心,“所以你看,這也是李淳風沒對你說的風險之一。如果不存在彆的生物,那麼你的那個世界差不多就會和我們這個世界一樣,慢慢發生變化。譬如說什麼靈氣複蘇啦,漸漸出現異能者啦,之類的。”

“而且因為曆史被整個兒重寫了,人們也不會覺得是剛剛出現的。而會理所當然地認為那些人自古有之,隻不過隱藏起來了而已。不過站在那時候那個世界的角度來看,事實也的確是這樣子的。”

她頓了頓,收起笑容認真地看李雲心:“這些就是你大概要承受的風險……也可以說帶給你那個世界的風險。”

“其實……”她的臉上又頭一次出現某種欲言又止的神色,“其實你不想做也可以的。”

李雲心愣了愣:“嗯?”

“我們這些人,可以靠自己的。”陳豢說,“李真和我的祖先們,曾經拯救過一次世界。世界末日之類的事情我們也算比較熟啦。如果到最後沒想出什麼好辦法……都一起跟世界毀滅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我們努力過的嘛。”

“而且我也不喜歡那些人。你看我的日記應該知道。”

李雲心意識到她所說的該是那些“天人”。

但沒料到陳豢是這樣的態度。

他本以為他們在那邊辛辛苦苦搞了許多年,是會想要溺水的人一樣,不顧一切地抓住任何可以抓的東西的。他沒料到她竟然說出了“毀滅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種話——這是見麵以來陳豢第二次刷新了自己對她的認知了。

“這是你的想法,還是你們那邊所有人的想法?”

“是我的。”女童輕輕地歎了口氣,像個小大人,“他們挺難理解。你也應該挺難理解。可是我那邊的人——我是說我來的那個地方的人,該都能理解的。”

“其實我們過得很苦。你想,那麼多人飄蕩在太空裡,都靠些巨大的星艦維持生命。它們再堅固、技術再發達,也沒有一顆大大的行星保險。”

“遇到隕石帶啦,撞擊啦,故障啦、戰爭啦……在那種環境裡人是很容易死的。所以我們對生死看得都不是很重。我看過很多的毀滅……來到這兒,覺得這個世界雖然要走到窮途末路了,可人的生活都美好極了。”

“所以死亡和毀滅沒什麼大不了的。如果你不想給你的世界帶去風險……不做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李雲心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體驗過這樣的感覺、或是遇到這樣的人了——如果她現在表現出來的都是她的真實想法的話。

打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看到人們在不停地你爭我奪。奪寶貝、奪資源、奪一切可能的、對自己有利的東西。每一個人都瘋狂地計較,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無所不用其極。即便是那些看似沒什麼威脅的凡人,李雲心知道,他們也是在彼此搶來搶去的。

卻在陳豢這裡聽到了這樣的灑脫的話。可他也聽得出,這是一種很消極的灑脫——因為見過了太多的毀滅與死亡……

累了。

於是隻想像履行什麼既定的責任一樣,努力地、用儘一切辦法地做好該做的事。然後如果沒能得到什麼好結果,也就認了命。

沒想到畫聖本尊這麼喪啊……

他轉臉去看她,想了想,低聲問:“你說戰爭……那是怎麼回事?離開了太陽係的那些人還會內戰的嗎?”

“不是內戰。是和彆的文明開戰。”她說到這裡看見李雲心的臉上露出訝色,就得意地笑起來——臉色像六月的天一樣,說變就變,“喂,沒什麼好驚訝的吧。我們已經逃亡了幾萬年,經過了兩個大星係,遇到彆的文明是理所當然的嘛。”

“好吧。可是外星人嘛。我是第一次聽說真的有。”李雲心撓撓頭,“你們乾嘛要開戰?”

——和這位神秘的、在李淳風口中心機深沉冷酷無情的畫聖相處時,他卻感到十分輕鬆。

或許是因為她現在的孩子模樣吧。

“最開始是因為資源。我聽說還沒離開銀河係的時候,資源很匱乏。擴大艦隊規模、保障生存條件、進行技術開發都需要資源。可那時候也不知道身後的侵蝕大概多久會追上來、會不會出現什麼意料之外的變化。於是所有人都很慌,想要儘快逃遠些、多帶些東西。”

“你知道,就像一個人第一次出門一樣。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生怕準備不足。”

“所以所到之處幾乎都給拆掉了。然後遇到些外星文明,人家當然不樂意啊。就和他們開戰,把他們都滅絕了。”

李雲心驚訝地瞪起眼睛:“都?沒遇到過厲害的嗎?”

“據說當時人們也很驚訝。遇到的都比我們的文明程度低。後來說是有可能因為,文明的發展是需要適宜的條件的。比方說宇宙的年齡已經一百多億年了,從前人們覺得在之前的一百多億年裡一定已經誕生了無數文明了。可現在的說法是,適合文明發展的環境在最近才出現,所以無論人類還是外星人都屬於頭一波兒——咱們算是這頭一波兒裡的尖子生。”

“其實也是因為侵蝕發生在太陽係,我們還有許多外宇宙規律而來的技術。是很有優勢的。”

“啊……”李雲心感慨了一聲,不曉得說什麼好。可又莫名其妙地覺得“與有榮焉”。

“那時候我們的星艦文明就被叫做‘毀滅者’——外星人的叫法兒。再往後,慢慢適應了逃亡的生活,就沒那麼怕也沒那麼急了。可能會在一個地方停留一段時間做些休整,甚至還會在一顆條件好點兒的行星上待上個幾代人。”

“有的人習慣了就不走了,就把他們留在那兒,剩下的人繼續走。其實這種事也是因為慣性——不停地向前走雖然危險又艱苦,可是可以得到很多東西。從彆的文明那裡得到些東西、從不一樣的宇宙環境裡得到一些東西。”

“再往後,過了仙女座星雲的時候,資源就不是太大的問題了。就變成了條件——各種各樣的條件,開發新技術需要的條件。可能一次試驗或者什麼彆的事情就毀掉一條旋臂啦之類的。到時候其實我們的人都變得文明點兒了。”

“還有過一段時間反思過——說之前滅絕了那麼多文明是犯罪,為此還對很多早就死掉的人進行過審判。哼……也是鬨劇。不過那時候做事也會有些文明不樂意,覺得破換了他們家門口兒的環境,就可能又會開戰。”

李雲心想起謝生也說過類似的話——製約文明發展的不再是資源,而變成條件了。

“所以……你知道的,如果不是必要的話,我們已經不想毀掉彆的世界了。我來的時候,我們的一個資源補給艦隊就可以毀掉一個高等級文明了。有些人這麼乾過,被嚴厲製裁了。那叫文明滅絕罪。”

“如果因為這個世界,而叫你的世界發生侵蝕……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犯了文明滅絕罪。隻不過如果侵蝕真的在你的世界開始了,距你的世界因為侵蝕毀滅了至少也得過上個幾億年。所以說啊……”女童出了口氣,“這種事你不想做我不會勉強你。”

李雲心想了好一會兒。他覺得自己明白了一件事。

從前李淳風要用他,清水道人也要用他。清水道人算是陳豢的人……可陳豢卻從未與他聯係過,似乎對他的存在不大關心。到如今看,如果她所說的是真的……

該就是因為她的這種想法吧。她不是很喜歡李淳風的計劃。不是很喜歡叫自己做一個通道、以把“災禍”引入另一個世界為代價,來拯救這個世界。哪怕那災禍真要毀滅些什麼,也需要漫長的時間。

因此他說:“你這次來是為了勸我彆這麼乾?”

“隻是告訴你,你還可以有彆的選擇。”女童嘻嘻一笑,“隻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我不能為彆人做決定啊。沈幕,這兒的李真,都沒有過我的那些經曆。他們是很傾向用李淳風的法子救世的。他們管這叫事急從權。這世上的那些人——十幾億人,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所以其實也算我在推卸責任,把這種責任推給你,叫你來做決定。十幾億的人命沉甸甸的可不好受。你瞧李真現在的樣子就知道了。”

“我……”李雲心想了想,“我也讚同這種辦法。可隻是不知道李淳風……唉。不知道他還隱瞞了多少,到底會不會是他說的那種好結果。”

“他啊……”陳豢想了想,大大的眼睛眯了起來。

這時日頭西斜,巷子裡略冷了。

“其實……你已經死了,對吧。”她忽然說起不相乾的話,“在渭城奪舍的那一次,你已經死了。現在的你的神魂,是你後來用我的法子凝成的。和之前的已經沒什麼關係了,算是新的。”

“你該知道你的存在好比一個通道,連接了這個世界和你的世界。更像一根管子——之前這根管子是用木頭做的,你重新凝聚了神魂,這管子變成塑料做的了。可是什麼材料做的無所謂……隻要還是那根管子,就還是你。”

“隻要還是你原本的神魂的模樣……也就還是你。哪怕這根管子變粗了點、附上點兒什麼東西,都無所謂的。”

她說了這些就不再說了。李雲心皺眉,不曉得她忽然說這些事是什麼什麼意思。

“你是想告訴我……我現在算是這個世界土生土長的人了?”李雲心問,“該對這個世界有些認同感?還是說因為我重新凝聚過神魂,所以做通道會出現什麼問題?”

陳豢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沒答。而是說:“金鵬的事,你打算怎麼解決呢?”

李雲心眨眨眼。他覺得陳豢剛才那些話該彆有些深意……可又一時間領會不到到底是什麼。

她是畫聖……自己所用的畫道是被沈幕創造出來、又被她發揚光大的。“變粗了點”、“附上些什麼東西”……是在說他可以從這個世界帶些什麼回到另一個世界去麼?用畫道的手段?

可是要帶什麼?

是指……將這個世界收入畫卷中帶回去麼?

但他早已經知道了呀。

然而他沒有再追問。聰明人之間相處,有些話用不著說就該曉得是怎樣的結果。陳豢既然將一件事說得含混不清,就不會再給他更明確的答案了。

她托生來這女童身上,說為的是不叫“那邊”的人知道他們之間的對話——那麼她說了卻又沒有說明白的這件事,也是不想叫那邊的人知道,因而才含糊其辭麼?

李雲心隻得將這事暫記在心裡,才說:“可以試著對他透露些真相。看他舍不舍得放下現在擁有的那些東西。如果可以……倒用不著再起爭端。至於他的太上身——”

他說到這裡,心中忽然一動。

沈幕要趙錦來到這世上,就得需要一個太上之身做容器。金鵬是個好選擇。形體的變化這種事,稍有些修為的人都做得到。得了金鵬的太上身,以畫道手段將其變化成個女人的身子是挺簡單的事。雖說這種變化不能持久,但這個“不能”也是指幾百甚至上千年的時間。

沈幕那樣的人該不會在乎的。其實除去“這身體以前的模樣”這種念頭之外,也沒什麼好計較的了。

畫聖說了那些含義莫測的話又立即提了太上……是指這個?

叫他在為趙錦幻化這身軀的時候,額外加點料?

譬如叫她忘了沈幕、或者對他不再愛慕、關心?

可……這是她行事的風格麼?

他一時間覺得自己的腦袋更亂了。

陳豢就笑了笑:“用不著問。他不會的。救趙錦這件事……唉。你想救就去救吧。這也是你的選擇——你想要選擇拯救這個世界,就得把沈幕安撫好。要把你送回去,還得靠他。”

李雲心隻得說:“可你之前似乎不大想叫趙錦來這兒。”

陳豢便歎了口氣:“也隻是我的想法而已。這世上選擇這麼多,不是每一個都對自己有利的。我沒法兒乾涉你們,就隻能等著接受了。”

——李雲心意識到她又喪了起來。這也許是她那個文明當中的人所獨有的某種氣質。負麵消沉的情緒與極度的責任心交融在一處,形成一種奇異的和諧。實在要打個比方的話,其實有點兒像他那個世界裡的一種情況。

一個年輕人在大城市拚搏,競爭激烈、生活不易,然而擁有了強而專的的技能。後來拗不過父母之命回到了家中小城,若要說做本分工作,是極出色負責的。但除此之外就缺了動力和激情,變得消沉起來了。

謝生雖沒這麼喪,可看勁頭該與陳豢剛來這世界時是差不多的。兩者所不同的,大約僅是因為人品問題所造成的差異。

可其實如果再除去性彆差異而帶來的不同的話……

似乎也差不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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