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撫順關外的馬市點起篝火。遠遠望去,如黑暗中亮起星星點點。
古代交通不發達,集市都是按約定時間開設,所以趕一趟集市不容易。很多人帶著貨物從幾十上百裡外趕來就要花一兩天甚至更久的時間,加之走夜路極其危險,所以很多人交易之後沒辦法當天來回,隻能暫時住下。
大明朝廷對邊境貿易是進行嚴格控製的,對人數,貨物,稅收,交易對象都有重重限製。不過這年頭誰還管什麼朝廷啊,隻要能賺錢就好。
在馬市的一角,來自喀爾喀蒙古的一支隊伍就地搭起了帳篷。一個個悍勇的蒙古衛士正圍著篝火暢飲吃喝,篝火前還有幾個精力旺盛的家夥在搏擊摔跤,引來聲聲喝彩。而在圍攏篝火的蒙古人當中,周青峰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楊簡守在一旁捧著根羊腿,食不下咽。
白天楊簡在拚鬥中用儘全力,眼看對手不肯罷休要再打下去,周青峰突出奇招反而跟那些單線條的蒙古蠻子搞好了關係,這情況令現場無數圍觀的人大跌眼鏡。楊簡自己是又驚又怕,事後還有點羞愧,卻不敢再亂造次。
這事也就是周青峰仗著自己年紀小,童言無忌說的令人開心大笑才行,換彆人來絕對沒辦法如此輕易讓那些蒙古人消氣。畢竟普通蒙古人相對一根筋,可蒙古貴族一個比一個精明。
周青峰把一家酒販子的所有馬奶酒全部買下來請蒙古人喝,隻是他自己喝了幾大口就跌跌倒倒,一會的功夫就醉倒在地不省人事。
帶隊的蒙古頭領莽古爾岱隻覺著這小孩挺有意思,按現在的話叫做‘賣萌’賣的挺好,不但沒趕他們走,反而允許他們待在自己的篝火圈內一起熱鬨。不過蒙古人顯然更喜歡能說會道的周青峰,對於畏手畏腳不知如何是好的楊簡隻當是視而不見。
入夜後,叫‘巴圖’的蒙古光頭給楊簡送來一根羊腿,一屁股坐下後用生疏的漢語問道:“你的術法不適合打鬥,是跟誰學的?”
或許是因為直接打過一架,巴圖對楊簡還有些敬意。而楊簡對這個光頭蠻子也稍微有點底氣。對方主動來聊天,他訥訥的朝流油的羊腿上啃了一口,說道:“自然是跟我師父學的。”
“你師父是誰?”
“我師父姓穀,號雲石道人。”
楊簡一問就露底,他爆出自己師父名號後,巴圖忽然一愣。光頭蠻子轉過身朝自己同伴喊了幾聲,嘰裡呱啦的蒙語叫人聽不懂。不過一會的功夫,巴圖又向楊簡確認般的問道:“你師父叫穀元緯?”
“你認識我師父?”被人直呼師父名諱,楊簡既感到生氣,又覺著事情不太妙。可過去能做主的師父目前暈死,擅長機變的師弟醉的不省人事,他隻能硬著頭皮應對眼前的一切。
而在確認自己聽到的名字後,巴圖站起來走向一間帳篷。沒多久,莽古爾岱那個漂亮的福晉走了過來,用漢語向楊簡問道:“你師父就是穀元緯,傳言被明廷追殺逃到遼東的那個?”
這異族女人身高腿長,出眾的容貌在普通的打扮下也形成強大氣場。跟著她過來的還有好幾個蒙古衛士,這些人有意無意的將楊簡的圍了起來,帶著莫大的壓力。楊簡沒遇到過這種陣仗,支支吾吾的應了聲‘是’。
異族女人又追問道:“你師父在哪裡?”
“在......,在......,你們想乾嘛?”楊簡意識到自己不能再亂講話了。
可異族女人卻朝醉倒在腳下酣睡的周青峰瞟了眼,抿嘴冷笑道:“你遠不如你師弟聰明,換他來肯定不會這麼老實。”女人說完又巴圖問道:“他們白天從那間屋子出來的?”
周青峰等人位於撫順千戶所在馬市劃定的住宿區,其實就是一片長滿雜草的空地。一排破屋子租給前來交易的各路蠻子當倉庫以及住宿。住不慣屋子的自然就自己搭帳篷。巴圖一指白天引發衝突的那間屋子,異族女人當即帶隊向屋子走了過去。
“等等......,你們想乾嘛?”楊簡快步攔在了屋子門口,手裡還抓出了桃木劍。
“你師父在裡麵?”
“我師父他現在不方便見客。”
“讓開,方不方便我說了算。”
異族女子帶著股深入骨髓的傲然和野性。這些北地貴族都是奴隸主,在自己的地盤說一不二都橫慣了。看彆人要麼是能平等溝通的同類,要麼就是奴隸。她顯然是沒把楊簡當做能跟自己對等交談的人。
異族女子用蒙語說了句,身邊的蒙古戰士便帶著獰笑抽出隨身攜帶的兵刃,步步緊逼。楊簡頓時變得局促不安,可他守在屋子門口死都不退,隻是不停大聲問‘你們到底想乾嘛?我師父現在不方便見客。’
巴圖走在最前麵,顯然想跟楊簡再打一場。可不等兩人交手,後頭響起一陣含含糊糊的童稚之音,“師兄,讓那個漂亮姐姐一個人進去吧。不過其他人隻能待在外頭。”
異族女人微微回頭,隻見酣睡剛醒的周青峰爬了起來。這八歲小屁孩捂著腦袋踉蹌的走動幾步,嘴裡嘟囔道:“喝酒真誤事,這狀況根本不在我計劃之內。”
走到異族女人身邊,周青峰抬起頭露出個微笑說道:“姐姐,你叫什麼名字?能給我喝口水嗎?醉酒起來口好乾。”
由於白天那通驚天動地的馬***下這些蒙古人對周青峰都挺有好感。不過有好感的人顯然不包括這名異族女人,她壓根沒接周青峰的話,隻是不屑的嗤笑道:“小滑頭,你又想搞什麼鬼?我勸你最好彆亂動什麼歪心思。”
異族女人把周青峰晾在一邊,站在門口的楊簡更是被她一把推開。屋內空氣渾濁,無燈無光,她揚手刮出一道氣流通風,又亮起幾點輝光照明,就看到靠在床頭一直昏死的穀元緯。隻看一眼,她就知道穀元緯此刻成了個廢人。
楊簡守在門口擋住後續的蒙古人,周青峰則跟在異族女人身邊說道:“這位姐姐,我師父受傷了,他確實沒辦法見客。有什麼事,不如跟我商量。”
異族女人依舊不搭理周青峰,她走進到穀元緯身前,伸手輕輕虛點似乎想探查穀元緯到底怎麼傷到的。結果穀元緯的身體忽然緊繃,一道火紅的赤練從他胸口飛出,整個屋子立刻如墜冰窟,寒氣逼人。異族女人當即切斷感應,飛身後退,倉皇逃出屋子。
屋內的異狀立刻消失,穀元緯依舊昏死,毫無反應。被無視的周青峰隻能跟著走出屋子,摸摸自己冰涼的手臂暗道:“那就是紅蓮業火?真是夠厲害的。”
異族女人走出屋子就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她身邊的蒙古衛士雖然不明所以,卻也迅速撤走,不再為難周青峰和楊簡。師兄弟兩個站在門口直發呆,楊簡問了聲:“那女人到底想乾嘛?她看了師父一眼就走,這是什麼意思?不過幸好那個女人不再為難我們了。”
“唉......。”周青峰醉酒剛醒,頭疼的厲害。他輕輕捶了捶腦袋歎道:“被人威逼,被人利用,被人為難是挺糟糕的,可更慘的狀況就是沒人搭理。我們現在這樣子太落魄了,那些蒙古人大概是覺著連為難我們都沒必要吧。”
師兄弟麵麵相覷,長籲短歎。兩人都一肚子心事,傻傻站在篝火照不到的黑暗中。時間長了,楊簡回屋裡守著穀元緯。周青峰受不了裡頭那股子臭氣,獨自坐在門外靠牆打瞌睡。
等到深夜風冷,周青峰被凍醒。就當他琢磨到哪裡去避風,卻看到身前亮著幾朵輝光,異族女子無聲無息的就站在麵前打量他。兩人對視了一會,這身高體傲的女人朝他勾勾手說道:“跟我來。”
周青峰猶豫了一會,邁步跟上去。兩人沒有前往蒙古人點燃的篝火圈,反而站在火光之外的偏僻處。異族女人站定腳步後輕聲開頭道:“知道我是誰嗎?”
周青峰苦笑道:“這位姐姐,你就彆說廢話了,想要我做什麼請直說。不過先說清楚了,我年齡幼小,能力有限,可乾不了什麼大事。你若是有什麼聽了就不能退出的計劃,千萬彆告訴我。”
異族女人眉頭皺緊說道:“我不喜歡你這種又油滑又不聽話的小子,你不像隻有八九歲。說有八十歲,我都信。不過無所謂,我也沒想你有什麼忠心。我現在就問你,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奴才?”
臥槽......,這話說的就好像很看得起周青峰,收他當奴才是天大的賞賜,是旁人想要卻得不到的恩惠。周青峰應該立刻感激涕零的跪下磕頭,痛哭著展示自己喜極而泣的心情。但周青峰一撇嘴說道:“不想。”
異族女人的眼神中透出一絲輕蔑,“你就不想知道投靠我能得到的好處?”
“還是不想。”
“你是不是已經猜出我是誰了?”
“沒有,說實話我對蒙古喀爾喀部不熟。”
“我可不是蒙古人,我是女真葉赫部的。”
“啊......,我對葉赫部其實也不太熟。”
“你......,小滑頭,我看重你,這是你的福分。”
“姐姐,你的漢話說的不錯,應該知道一句‘強扭的瓜不甜’。”
“我現在倒想擰一擰你的腦袋,看看是否跟彆人不一樣。”
平日幾乎無人忤逆,可今晚這異族女子卻被周青峰連連拒絕,不由得火冒三丈。她伸手作勢真要擰周青峰的頭,周青峰連忙後跳喊道:“等等,這位姐姐,你到底要我乾嘛?把話說清楚行不行?”
異族女子胸口起伏不定,忍住怒氣說道:“不管是女真還是蒙古,敢打敢拚的勇士遍地都是,可會動腦子的聰明人卻找不到幾個。我覺著你這種小滑頭應該滿肚子壞水,想要你來幫我對付一個大敵。”
“呃......,你這樣貿然招募人對付仇敵,就不怕弄巧成拙鬨得消息傳播,人儘皆知,引發仇敵的警惕嗎?”
“整個遼東都知道我的仇敵是誰?我曾經立誓,誰能殺了我的仇敵,我就嫁給他。隻可惜這麼多年沒有任何人成功,反倒是我的仇敵反而越來越強。我已經忍不下去了。”
“聽起來你的仇敵很牛逼啊,他是誰?”
“努爾哈赤。”
野豬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