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峰一出手就唬住了很多人。他愣是用一群泥腿子冒充強大的軍隊。當初陪他一起攻打龍王廟的十幾個長矛手,現在都是他運輸隊的基層隊長。這些沒有受過任何軍事訓練的土包子現在成了維持運輸隊槍陣完整性的關鍵——不要懂腦子,聽大當家的就行。
雖然現在拿著青銅望遠鏡的是和卓,但命令下達還是以‘大當家’的名義。大當家的說走慢點,基層隊長們就走慢點;大當家的說要排成一條線,基層隊長們就想辦法排成一條線;大當家的說來個衝鋒,於是基層隊長們就帶頭一窩蜂的上。
和卓跟戰場的距離非常合適,三百米左右正好將整個馬市納入視野,逃跑的商販,亂竄的馬隊,節節敗退的麻承塔商隊,無頭蒼蠅般的長矛運輸隊,還有更遠處撫順關出動的明軍,一切都儘收眼底。
三百米的距離又讓騎馬的傳令兵能及時有效的把命令送達,他們好歹能分辨各個隊長身上塗抹的紅黃藍三種顏色,這對於不識字的人來說實在是福音——周青峰不認識每一個基層隊長,傳令兵也不可能逐個的認人頭,顏色成了最顯眼的標誌。
雖然在周青峰看來,三百多人的運輸隊派出去後基本就成了一群到處亂跑的羊。可在和卓看來,還能聚在一起的羊就是很好的士兵了。她很快對指揮這些羊群上了癮,不斷回到她身邊的傳令兵又再次帶著命令出去實現她的意誌。
和卓下令衝殺一波,目標就是毫無威脅的旁觀商販。
“兄弟們上啊,乾死對麵的混蛋。”王張兩個小頭目也覺著很是興奮,這人一興奮士氣就高,就會有主動作戰的欲望。欺負一夥毫無武裝的商販自然沒什麼難度,他們立刻挺著長矛嗷嗷叫的衝了出去。
“啊......,天哪!這幫家夥真是丟儘了我的臉。”看到三百多人在跑動中踏起亂糟糟的煙塵,周青峰捂臉哀歎道:“和卓,你瞎指揮個什麼鬼?我讓運輸隊去接收麻承塔丟下的運貨車隊,你讓他們去打看熱鬨的人乾什麼?那幫家夥今天上午都還是一幫種地的,他們不會打仗啊。”
周青峰擔心自己這幫手下的虎皮被戳破,可和卓卻比周青峰更有信心。她盯著運輸隊的長矛槍陣,語數極快的說道:“看,看,看,他們乾的挺好。他們衝上了前麵那個矮坡,那些看熱鬨的家夥在潰逃。”
“能不潰逃麼?人家隻是看個熱鬨而已。”周青峰已經不敢看那些土包子組成的隊伍了。僅僅一個不到三十米的衝鋒,對手還毫無抵抗之力,可三百人全放羊了。後頭的人衝到了前麵,前麵的人堵住了後麵,有人甚至被自家人的長矛戳到屁股在哇哇大叫,還有人太過興奮脫離了槍陣。
“和卓,你讓他們乾點正事,行不行?我讓這幫家夥裝備長矛不過是有個防身壯膽的武器,不是用來發起攻擊的。”周青峰實在見不得運輸隊衝鋒後烏七八糟的布朗運動隊形,“那夥看熱鬨的商販全都跑掉了,你指揮的衝鋒一根毛的成果都沒有。而且這麼亂的隊形還怎麼指揮?”
按周青峰的說法,和卓的隨意指揮讓運輸隊的陣形變成了布朗運動。而剛把看熱鬨的商販趕走,整個運輸隊就好像贏得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勝。他們居然站在矮坡上相互慶祝,慶祝自己三百多人攆跑了十來個閒漢——周青峰真想不通這幫人有啥好高興的。
這難道不應該羞愧麼?
倒是三百多人的運輸隊變得士氣爆棚,充當基層骨乾的隊長開始大聲叫喊‘整隊,整隊,大當家的在後頭盯著我們呢’。
撫順關的敵樓上,李永芳扶著關牆指節發白,左右幾名隨從也是麵色凝重,關外那支來曆不明的長矛槍陣實在出人意料。當長矛槍陣輕鬆趕跑十來個看熱鬨的商販,李永芳竟然額頭冒汗,不可思議的喊道:“這些窮兵漢居然在重新組陣,他們散亂之後居然還能再次列對。”
強軍啊,毫無疑問的強兵勁卒啊!
大明朝的乞丐軍隊是真沒這個本事,隊伍殺出去後基本上就是一波流。人頭一亂,軍官再想指揮就是束手無策了。那些大頭兵絕對不會再次聚集起來戰鬥,他們要麼會四下搶掠,要麼躲起來偷懶,要麼乾脆逃離戰場。反正隻要脫離軍官視線,他們死都不會再次聚集起來。
眼前這夥士兵一個衝鋒後隊形也亂得不像樣。李永芳覺著這很正常,要是衝鋒都能隊形不亂,他會覺著這是天兵天將來了——不用打,直接跪吧。可士兵衝鋒後,基層軍官還能把隊伍重新掌控住,這個能力在明末就太逆天了。
這意味著這支部隊可以反複發動攻擊,可以自主戰鬥,可以充當戰場上的中流砥柱。李永芳甚至有些眼熱,他手下的家丁都做不到這點。
逃跑中的麻承塔看到這一幕,直接快馬加鞭就溜了——這等強軍出現在撫順,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必須稟報大汗。
而追擊麻承塔的莽古爾岱正在重新收攏他的蒙古馬隊,剛剛發起衝擊的馬隊已經四散分開,再要把人聚集起來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了。不少蒙古人把敵人衝散後直接進入搶劫模式,殺進麻承塔的貨棧就不再管戰場上的情況,甚至會故意不搭理指揮官的命令。
這時候搶些財物才是最重要的,這就是有組織和無組織的區彆。古往今來很多先勝後敗的戰爭逆轉就在這個時候發生。詐敗的計謀往往就是誘敵深入,丟金銀於道路吸引敵人士兵進入混亂,然後逆襲一波。
和卓讓自己的侍女通知莽古爾岱,讓他追擊正在逃跑的麻承塔。可莽古爾岱就已經控製不住手下,往往好不容易喊來左邊七八個人,右邊的人又跑去搶劫。把右邊的人收攏上來,左邊的人又跑得不見蹤影。
莽古爾岱知道自己手下的秉性,不讓他們搶夠了是不會重新聚集起來的。他為此氣的揮舞馬鞭哇哇大叫,可再看不遠處衝鋒後正在重新集結的長矛運輸隊,這位喀爾喀部的貝子爺心裡真是一萬頭草泥馬滾滾跑過。
這幫土包子居然還知道整隊,他們難道不應該一窩蜂的散開嗎?這馬市上這麼多被丟棄的財物,他們居然不去搶?這是上午才吃了一頓飽飯,褲腿都沒洗乾淨的泥腿子?這是訓練多年,久經沙場的強軍吧?
莽古爾岱原本還嘲笑過這支運輸隊,說他們人多也是一群廢物,裝備木矛也就是裝裝樣子,自己帶隊一個突擊就能把他們像趕羊一樣擊潰。可現在看到這支隊伍的素質,他笑不起來了。
撫順關牆上,隨從提醒李永芳道:“大人,我們的隊伍上去了。”
李永芳在撫順這麼些年,花了不少銀子養了三十多名家丁。彆看這支隊伍人不多,可按明末的標準已經是‘敢戰之兵’,是精銳之師,是李永芳維持自己地位的根基。他讓十多名家丁上陣,已經是投入莫大的資本。也正是有家丁領頭,後麵一百多軍戶兵丁才敢上場。
“大人勿驚,既然有十多名家丁壓陣,就不怕對麵那支步軍。”隨從寬慰道。
十幾名家丁都是刀槍並舉,甲胄齊全,日常操練也很賣力氣。他們騎著戰馬,緩緩拉近和運輸隊槍陣的距離。在他們身後還有稀稀拉拉百來名兵丁,就等家丁們將敵人隊形衝垮,他們就可以一擁而上,痛打落水狗。
長矛運輸隊還在整隊,三百多人全部處於亂糟糟的狀態。基層指揮官在找自己的部下,而抓著長矛的泥腿子則在亂轉亂竄,尋找自己的頭頭。這時候家丁隊伍的逼近給他們造成不小的壓力,有些人的士氣立刻從高漲變成萎靡,腿肚子開始抽筋的不在少數。
在後方的周青峰看到這一點,立刻對和卓說道:“我們得上去了,否則這幫家夥立刻就會暴露自己是烏合之眾的本質。必須在他們潰退之前穩住他們,否則今天一切努力都要化為泡影。”
周青峰知道那些泥腿子並不是什麼善戰的悍勇之士,他們就是地地道道的農夫,陰錯陽差變得士氣高漲而已,真打起來絕對露陷。現在必須見好就收。否則等他們逃散,老天爺也沒辦法再把他們組織起來。
隻是和卓卻比周青峰更有信心,她攔住周青峰,隻是對身邊的傳令兵喊道:“上去催促幾個連長管束自己的隊伍,讓紅黃藍三個連先分開單獨整隊。”
傳令兵飛奔而去,周青峰不解的大聲問道:“和卓,你真要跟撫順關的明軍打一場。我跟你講,絕對打不贏,這是不可能贏......,誒......,臥槽,這是怎麼回事?我剛說打不贏,你們就打我的臉。”
長矛運輸隊還沒整好隊,可明軍家丁已經進入百米之內,他們騎著馬就要開始加速衝刺。雖說人少,可十多騎隻要衝擊起來就不是無頭蒼蠅般的步軍能抗衡。這時候莽古爾岱的馬隊正在到處搶劫,想幫忙都幫不上。
隻是就在家丁驅馬開始逐步跑動起來,斜刺裡忽然竄出來另一支騎兵。同樣是十來個人,光頭皮袍,麵容猙獰,哇哇叫的就突然出現在家丁隊伍的側後。
領頭一人赫然是光頭蠻子巴圖。這個家夥之前接受和卓的命令收攏了一些人手,此刻手握利刃衝在最前,好像捅進豆腐中一般殺進家丁隊伍中。
騎兵對決,勢能最重要。跑動起來的騎兵是很難對抗的。李永芳的家丁中也有不少好手,一看形勢不妙當即撥轉馬頭。可他們撥馬頭不是要逆向抗擊巴圖等蒙古蠻子,而是猛夾馬腹快速逃跑。這一追一逃,幾十號騎兵在戰場上轟隆隆的跑過。
一會的功夫,跑沒了......。
跟在家丁後頭的一百多明軍兵丁原本士氣不錯,隊形稀拉卻還算跟上來了。可等家丁們一逃,前方視線忽然變得空曠,對麵是......,三百多號剛剛完成整隊的長矛運輸隊穩住了情緒,正虎視眈眈的盯著他們。
後頭的和卓在馬上站了起來,激動的高聲喊道:“愣著乾什麼?殺過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