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撫順城內還是不得安寧。城西一條街巷內,數名身穿皂衣的公差衙役正舉著火把,手持刀棍砸開一戶人家的大門。門前門後都是一陣哀求哭嚎之聲,幾個婦人癱倒在地上,有的磕頭,有的叫罵,還有的乾脆撲上來想跟破門的衙役拚命。
“抗拒執法,罪加一等,給我打。”衙役身後,同樣穿著皂衣公服的王鯤鵬厲聲怒喝。他今日初掌權力,周青峰就對他耳提麵授說了一點——要立威風,要有煞氣。眼下之事不可留任何後患,不可有絲毫婦人之仁。
當手握自己的告身公文時,王鯤鵬又興奮又忐忑——假冒官差,這種事情誰能想得到?可周青峰愣是乾了。上了周青峰的賊船,他就再也下不來,眼下隻能是一條道走到黑。在自己死還是彆人死這個問題上,那當然是彆人死了。
乍一聽周青峰的計劃,王鯤鵬其實是心驚肉跳,隻當自己又要被這小子坑一回。可等他穿上皂衣,拿到官方告身,搖身一變就顯得威風十足。從個鬥升小民成為衙役,手中掌權的快感令他忘記了所有畏懼。
撫順城幾萬人,城區分為十多塊。韓貴是城中捕頭之一,負責城西十幾條街的治安。他手下的衙役都從這些街巷中選取。現在假冒的韓貴掉頭收拾其嫡係屬下,旁人雖然驚訝,卻也不會輕易前來過問。
周青峰目前的行動就好像癌細胞,一出手就攻陷了撫順官僚係統中負責緝拿糾察的治安體係。當王鯤鵬帶人開始對前衙役進行抄家後,就沒人限製周青峰在城西街區的活動和發展了。
新的衙役都是周青峰的人,這些生麵孔跟隨周青峰曆經磨難考驗,算得上忠心耿耿。對付起外人下手極狠。王鯤鵬下令打,他們就舉著棍棒朝那些哭泣的婦人腦袋上砸下去。
那些婦人都是前衙役的家人,平日威風八麵,今日禍從天降。幾棍子下去哭喊聲就消失,場麵瞬間安靜。
火把之外,街巷中還有不少鄰居觀望,甚至本街的裡正也在場。看著新的衙役一動手就把人打暈打死,他們全都被嚇的噤若寒蟬。
“進去,搜。”王鯤鵬是撫順本地人,對於這次清洗最是熱衷。他本人隻是個瘦弱書生,前兩天還差點凍斃城外的荒村之中。可僅僅一日之間,他就轉變成周青峰手下最凶狠的爪牙。當看到手下破門而入,他不禁渾身激爽,心中狂呼——這有權的感覺真好。
周青峰的手下原本都是奴隸,乾衙役這業務還不熟練,打打殺殺還行,抄家就有點胡亂打砸的意思。王鯤鵬步入被破開的宅院,開始清點房產財務——這是他今天第三次抄家,每當破門的那一刻都讓他興奮激動,根本不覺著累。
在隔壁的另一條街,同樣的事情也正在上演。不過帶隊的換成了蔡誌偉。按照周青峰的命令,為免得夜長夢多,一天時間就要把原本韓貴身邊的人徹底換掉,而且還要斬草除根,杜絕任何可能鬨事的可能。
相比王鯤鵬的酷烈,蔡誌偉行事稍稍和緩些。他是沈陽人,不像王鯤鵬般對這撫順的衙役恨之入骨。他抵達撫順後就向周青峰請辭想回家,周青峰挽留他再幫忙幾天,結果也是上了賊船成了眼下抄家的主持之人。
“唉,真可憐啊。”蔡誌偉望著一名趴在地上的女子連連歎息,那女子看著也就十八九歲,是個剛剛過門的小媳婦。眼下其丈夫被收拾,她也被趕出家門,無家可歸。“這小娘子如此楚楚動人,受了無妄之災啊。”
趴地的女子抱著個娃娃,看樣子還在哺乳期,胸口鼓掌飽滿。她長的也挺好看,俏模樣哭的梨花帶雨,更是令人同情。蔡誌偉不怎麼關心抄家的事,反而繞著女子打轉。街巷周圍全是人都拿眼看著,他想扶又不好意思伸手,不扶又有些舍不得。
地上的女子一直在哭,尤其是蔡誌偉靠近後更是被嚇的摟緊自己的娃。隻看見一雙腳在身邊來回走動,她低頭腦袋瑟瑟發抖,心中已然慌了神,猶如身處牢獄。
外圍的人群中有街坊大媽看不下去了,對地上的小媳婦喊道:“李家的媳婦,你還發什麼傻?你男人已經完了,還不趕緊抱另一條大腿。”
趴地上的小媳婦開始還在發愣,數秒後方才猛然醒悟,一抬頭就看向身邊的蔡誌偉。蔡誌偉正低頭盯著小媳婦看,和對方眼神接觸後又連連擺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你們不要誤會。你男人貪贓枉法,罪有應得,可我不會欺負一個弱女子的。”
小媳婦就跟看到救命稻草般,一手抱娃撲了過來,另一手就抱住蔡誌偉的大腿哭喊道:“大人,求你可憐可憐我吧。”
“哎呦,你不要這樣嘛。我現在可是朝廷命官,怎麼能乘人之危?”蔡誌偉還是在連連擺手,作勢要拔腿離開。
小媳婦卻死抱著蔡誌偉的大腿不放,苦求道:“大人,求你給我一條生路,我做牛做馬報答你。”
小媳婦鼓囊囊的胸口緊緊壓在蔡誌偉大腿上,蔡畫師頓時覺著半個身上就沒了力氣。他能為十兩銀子一個月冒險跑去赫圖阿拉,可想而知過去混的也不怎麼樣。
今個居然有俏麗柔弱的小娘子委身相求,蔡誌偉哎呦哎呦交換兩聲,骨頭都輕了幾兩。他伸手將小媳婦給扶起來喊道:“哎呀,你看你說的。這又不是什麼大事。你既然開了口,我自然替你去周首長,呃不......,替你去韓捕頭那裡說個情。我這人啊,就是心軟。”
小媳婦被扶起來,就感覺眼前這位大人的手就朝自己腰間摟上。雖說她嫁了個橫行霸道的衙役,本質也是良家女子,那裡受過這等閹臟事?一下子自憐自哀更是哭的淚珠子不停地掉。
蔡畫師是個充滿藝術氣息的人,他此刻心裡狂呼道:“他娘的,幸好老子沒回沈陽啊,幸好留下來了啊。如此標致的小娘子若是被王鯤鵬那個粗胚遇見了,豈不是暴殄天物?”他摟著小媳婦的腰,口中安慰幾句‘莫怕’,一抬頭再看圍觀的街坊鄰居,當即怒吼。
“看什麼看?本官這是在拯救被惡霸強占的失足婦女。難道你們忍心看這女子流落街頭,凍斃而死?你們還有沒有良心啊?都給我散了,散了!”
蔡畫師之前還矯情沒接韓貴發的告身文書,隻想著回沈陽。眼下見周圍的街坊鄰居一個個用鄙夷的眼神看他,他更是暴怒喝道:“怎麼......,還敢圍觀?本官明個就去拿告身文書,那也是正兒八經的官家之人。看你們還敢不敢跟老子瞪眼,散了,快散了。”
人群逐漸散去,隻是背地裡大夥都在議論,所有人都認同一件事——這衙門裡真心沒一個好人,新來的這幫衙役也是原來的路數。破門抄家,強占民女,橫行無忌,沒啥兩樣。
倒有人感歎道:“李家媳婦就是個克服的狐狸精,原來男人完蛋了,轉眼又攀附上一個。果然長的好看就有人喜歡。”
這一頭蔡誌偉卻是歡喜。他也年歲不小了,一直沒娶妻,今日平白得個美嬌娘,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雖說是帶著孩子的,可他也不在乎,就當取個妾了——所謂‘納妾納顏’,長的漂亮不就行了。
王鯤鵬和蔡誌偉都鬨得轟轟烈烈,孫老爺子也帶著些人在抄家。老人家不喜歡鬨騰,抄個家都安安靜靜。隻是被抄的門戶上掛著幾具上吊的屍體卻著實嚇人。門口還用血寫了幾個大大的‘冤’,周圍的鄰居躲在門窗後探頭探腦,場麵十分詭異。
老爺子帶人來,看到屍體和‘冤’字後隻是微微一笑,“居然自己了結,也省下我的手腳。這條街的裡正在哪裡?”
街道的裡正早已站在老爺子身後,上前兩步向老爺子問好。老爺子瞥了一眼,說道:“找人把屍體丟‘漏澤園’去埋了,門口的‘冤’字也撕掉。搞這些喪氣的東西給誰看哪?”
‘漏澤園’是埋葬無人認領遺骸的官府機構,屍體丟過去那就一了百了。裡正卻搖頭道:“這一家四口平日都是良民,今天全家上吊自儘隻怕藏有重大內幕。小的覺著還是上報官衙,請千戶所的大人定奪,派人來查清冤情為好。也好還世間一個公道,讓逝者安息。”
大概是覺著孫老爺子是新來的,這裡正還想強硬一把。可老爺子在女真蠻子那裡混了三十多年,對周青峰親近是彆有隱情,可現在他回到大明卻顯露他真正的手段。
回頭看了眼裡正,老爺子冷笑兩聲道:“看來這喪氣的事,就是你搞的。”
“老人家此言差矣了。”裡正一抬頭,依舊不軟不硬的說道:“韓貴難道還能一手遮天?老人家你助紂為虐hi遭報應的。這大明的天下總還是有講理的地方。”
“區區一個裡正卻也敢來攪事,我今日留你,明日不知道多少人撲上來。”老爺子隻是輕蔑笑道:“要一手遮天又有何難?多殺幾個人而已,反正死人不會伸冤。老朽彆的不會,殺人易爾。”
僅僅一個眼神,跟在老爺子身後的兩名衙役就快步上前。一人捂嘴,一人拔刀就捅,兩人合力,立刻就將這條街的裡正給放倒了。那裡正死前兩眼怒睜,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遇到了活閻王。要知道就算是原來的韓貴行事也不會如此凶殘,為非作歹也要講究點手段。
火把照耀下,裡正的屍體倒地。街道周圍幾家雖然看著門窗緊閉,卻能聽到幾聲倒吸冷氣的驚呼。孫老爺子卻不當回事,隻對身邊的衙役下令道:“去敲敲對麵那戶人家的門,問問這裡正住哪裡?找些人來幫忙,今晚我們得多抄一戶人家了。立威麼,就要立到底!”
新上任的衙役遵命去敲門,好半天敲開後卻看到幾個跪地求饒的住戶。孫老爺子倒是換了張慈眉善目表情,溫言寬慰道:“父老鄉親們且寬心,我們雖是新來的,卻是講道理的人。隻殺多嘴的,不殺聽話的。你們來幫忙,我們還給錢做報酬。”
平民百姓哪敢多嘴,自然選擇聽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