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口基地外的集市上熙熙攘攘。這裡就是一片靠著路邊的空地,用簡單的圍欄圍住後,由二三十名手持鞭子的士兵維持秩序。
桑秀兒站在個售賣布匹的攤子後頭。由於大搬遷導致事務繁多,管理欠缺,她這樣已經上學堂中級班的學生全部抽調出來工作。‘革命軍’要拉近和群眾的關係,就在集市上平價售賣大量生活用品,她能寫會算就被拉來當售貨員了。
底層的老百姓真的太缺太缺獲取財富的能力,衣衫襤褸的人們迫切需要各種生活用品。桑秀兒的布匹攤上賣的都是最便宜的粗布,摸起來又厚又硬跟砂布差不多,可就是這種布匹最收歡迎。附近的百姓帶著雞鴨或者海產來賣,拿到錢立馬來搶購。
由於周青峰連灘塗上最常見的貝類都會收,所以基地附近的百姓都抓緊這個賺錢賣貨的好時機。他們經常是全家出動,起早貪黑的在海邊挖來大量牡蠣魚蝦之類的廉價貨物。哪怕隻能換一分銀子,他們也能在集市上買到自己需要的貨物。
收海產品的攤子旁邊就有個粥棚,出售最便宜的雜糧飯。有時候收的海產品多了,廚子會弄出一些丟進鍋裡生煎,除掉大量水分後加點野蔥和粗鹽一炒,味道竟然還不錯。
這些簡單烹飪的食物往往就是百姓們才剛剛撈來的,偏偏他們就是沒辦法食用,因為很多人窮的連鍋都沒有。可現在配上點雜糧,它們就是人間美味了。
桑秀兒站在布匹攤後看著那些正狼吞虎咽的人,心裡頗有感觸。近段時間周青峰比較有空上公開課,她就老是聽到‘革命軍’的使命就是拯救國家,拯救民族,拯救社會。
在徐冰聽來,周青峰完全是在給手下人洗腦。可現在桑秀兒看著那些饑餓的可憐人,能想到的就是‘拯救’二字——那個騎狼的少年看著熱情洋溢,實則冷酷無情。可他真的拯救了很多人,包括桑家。
“秀兒,彆發愣了,乾活。”一聲呼喊從背後傳來。
桑秀兒回頭就看到春妮這丫頭拉著一個大拖車回來,拖車上放著上百匹的粗布。由於粗布太好賣了,一大早拉出來的兩百匹早就賣空,這是不得不臨時加售的。
桑秀兒把一匹匹粗布搬上布匹攤,外頭很快就聚集起來一大堆叫嚷搶購的人群。她就對春妮問道:“不是說好了一天最多賣兩百匹嗎?”
春妮卻搖頭道:“上頭的意思又改了,說要加快貨幣回流,同時多多爭取民心。所以把我們掌握的一些次要物資對外銷售。而且聽說我們的海船又開到天津去了,我們把多餘的馬匹賣掉,購買其他貨物回來。反正我們不虧就是了。”
虧?那倒是不虧。
每一個搶購布匹的老百姓都是廉價勞動力,就是他們的出現才讓踏足陌生地域的‘革命軍’迅速得到大量補給。也正是因為跟這些本地老百姓搞好了關係,‘革命軍’才能對營口周圍的風吹草動保持高度警惕——否則被人打個措手不及連個報信的都沒有。
按照周青峰的上課時講的話——老百姓其實即單純又盲目,要搞好群眾工作也簡單。一是彆把老百姓當傻子,二是馬上給老百姓看得見的好處。三麼……,準備好大棒,隨時把少數刺頭打下去。
桑秀兒現在對這番話有了現實了解,深以為然。
“秀兒,秀兒。”另一聲呼喊由遠及近,快速靠近到桑秀兒身邊。喬雪年的腦袋從人群中跳起幾次,很快鑽了過來。“我今個休假。聽說你們這很忙,就來幫把手。”
喬雪年一張臉紅撲撲的,看著桑秀兒就傻笑。桑秀兒正忙著給買布的老百姓量測尺寸,對他隻翻了個白眼,嘟著嘴一句話不說。倒是春妮走過來踢了喬雪年一腳道:“來幫忙就彆愣著,趕緊乾活。沒看見買布的人這麼多嗎?”
喬雪年傻站著就是為了得到這麼一句允許,連忙開始乾活。量布,裁剪,結賬這些活他都熟練,還乾的特彆開心。桑秀兒趁著回身搬貨的空,低聲說了句‘傻子’。春妮聽見迅速接口道:“這樣能乾的傻子麻煩再多弄幾個來。我從早累到現在,連午飯都沒得吃。”
桑秀兒頓時停住嘴,她也不跟喬雪年說話。喬雪年則完全不在乎,隻要在桑秀兒身邊他就乾什麼都特彆來勁,極有活力——一百匹布,不到一個時辰又全部賣空。沒能買到的老百姓還不肯走,聚集在布匹攤前等著下一批到來。
春妮趁機跑去吃飯,攤子前就剩下桑秀兒和喬雪年。少女冷著臉站在一動不動,原本還活力無限的喬雪年卻迅速變得極為靦腆。他‘誒誒’了兩聲朝桑秀兒靠近半步,桑秀兒立刻躲開半步,於是他又隻能撓撓頭退回來半步。
冷場的時候,又有個男子漫步走到布匹攤前,一臉笑容的對著桑秀兒說道:“秀兒,站一天了吧。我想著你也挺辛苦的,特意來看看有什麼地方能幫上忙。”
喬雪年正在發傻,就看到這後來的男人熟絡的站到桑秀兒麵前,挨的比自己還近。而桑秀兒頭一低,手指卷衣角,說道:“謝謝老師關心,我過去乾慣農活的,不累。”
喬雪年頓時感覺到濃濃的危急,可他嘴笨不會說話,就隻能站在旁邊乾著急。後來的男子是學堂的校長兼老師陳天凱,他笑眯眯看著低著頭的桑秀兒問道:“前幾天上的數學課,你是不是沒聽懂?我晚上打算聚集一些同學補補課,要不你也來吧?學習可是很重要的。”
說著話,陳天凱還伸手要來拍桑秀兒的肩膀。他比十四五的桑秀兒大個十歲,看著花朵般嬌嫩的女孩就覺著高興。
桑秀兒看著陳天凱的手拍過來,被嚇的都不敢動。直到她身後的喬雪年重重咳嗽了一聲,才讓陳天凱有所顧忌,不敢大庭廣眾之下亂來——‘革命軍’內女性受保護,女兵連那些母老虎是真的凶狠,鬨不好就是要把人吊死的。
陳天凱看到了喬雪年,連忙又笑道:“你是跟秀兒一起賣布的同事吧?你們一站就是一天,確實挺辛苦的。對了,秀兒,我跟上頭說說,把你調去幼兒班帶孩子吧。反正幼兒班那邊也缺人手,總比你在外頭風吹日曬的強。”
陳天凱在話頭上打個圈,又轉到桑秀兒身上。桑秀兒低著腦袋想答應又不敢答應,她知道自己這個老師在打自己主意,可在集市當個售貨員確實有點累。
正猶豫間,桑秀兒又聽到第三個男人的聲音響起。這聲音洪亮又爽利,大嗓門走過來喊道:“秀兒,我找你半天了,你怎麼在集市這兒?”
來的桑秀兒的大哥桑文來,戰鬥工兵連的連長,剛剛接受任務要去對一夥海匪的老巢進行武裝偵查。他一出現,桑秀兒總算抬起頭,歡快的喊了聲‘大哥’。
桑文來上前就急聲說道:“我有任務要出趟遠門,你跟你嫂子說一聲,我這幾天都不回家了。”
桑秀兒‘哦’了聲算是知道了。陳天凱立刻轉身笑道:“你是秀兒的大哥啊,幸會幸會。我是秀兒的老師,姓陳。秀兒在我的班裡學習不錯,我也一直在重點培養她。我剛剛還在想要不給她換個工作,這當售貨員太屈才了。”
桑文來卻是哈哈一笑,爽朗說道:“這有啥好屈才的?都是乾活嘛。我們家也是苦出身,秀兒沒這麼嬌貴。太嬌貴了,以後可怎麼嫁人?”
陳天凱卻立刻接口說道:“秀兒學習這麼好,嬌貴點也是應當的。你們桑家也算是體麵人了,自然得找個好男人照顧她。你說是不是?”
嗬嗬嗬……,桑文來卻不接這個茬,他又看向一直發呆的喬雪年,驚訝的問道:“你不就是那個……。”
“就是那傻子。”桑秀兒嘟嘴說了句。
喬雪年訕訕的笑,這大半天了才有人真正注意到他。
“你是我近衛隊通訊班的嘛。”桑文來上來就拍喬雪年的肩膀,“近衛隊裡不認識我的一大堆,不認識你的真沒有。”
喬雪年知道桑文來說的啥意思,近衛隊還在撫順的時候,天天一大早的起床號都是他吹的。就因為那尖利的嗩呐聲,整個近衛隊就沒有人不恨他的。眼下被桑文來認出,他隻能站著發傻。
“你這是來找秀兒?”
“我今天正好有半天假。”
“你們通訊班的人是不是專門學過看圖繪圖?”
“是,我已經拿到中級班的文憑了。”
“哎呦,好小子,厲害啊。連秀兒都還沒拿到這個文憑呢。算術記錄啥的,你也會吧。”
“會,通訊兵必須會這些。近衛隊這次大規模擴編,我們原先二十個號手一起接受培訓,通過考核的隻有三個,我就是其中之一。”
“哎呀,好好好。我正好需要你這樣的人。”
啥……?
對答半天,喬雪年終於聽不懂了。
“軍事機密,跟我走吧。”桑文來上來一勾喬雪年的肩膀,“有個任務需要精乾人手,我馬上去打個報告,你就入夥。”
“我我我……,我隻有半天假。”喬雪年覺著自己這是要被強行拉上賊船了。
可桑文來卻硬拉著喬雪年的胳膊往外走,壓低聲音說道:“你想追求我妹子對吧?我就是你大舅哥呀。不要再廢話了,我是看不上那個什麼老師的。那種斯文人一肚子壞水,我支持你。”
可憐喬雪年也才十七八,被這句話激勵的熱血上湧。他也不管桑文來到底要去乾嘛,既然是秀兒的大哥開了口,這會就是刀山火海都願意去了。
桑文來心裡倒是在想:“這偵查任務根本叫人無頭緒,我就是一泥腿子木匠,乾這活真是太為難了。眼下能拉一個入夥算一個吧,這傻小子應該能派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