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周青峰趕到木場驛時,看到的是一座磚石砌造的小城。城牆也就四五米高,牆體的白灰已經化作塵土,露出牆體裡頭一塊一塊的土磚。灰蓬蓬的極為破敗。
牆頭的垛口早就坍塌了,城門口站著幾個枯瘦的人,呆呆的打量著帶隊而來的周青峰。他問了幾句,得知這驛城是永樂年間修的,細一算都是兩百年前的事了。打那以後這城就再沒修過——能撐到現在還沒徹底垮掉已經算質量好。
木場驛東西有兩座小山,山上有烽火台。驛城向北是海,向南是丘陵。它就卡在旅順到金州的陸上通道上。城內布置簡單,百戶所,驛站官署,遞運所。內部就兩條街,南北各有一個城門。
高大牛的一個連在城內駐守。由於隻處決了少量民憤較大的明軍官吏,城內的百姓倒也不甚驚慌,反而很好奇這支‘王師’是從哪裡來的?
周青峰騎著巨狼出現倒是把人嚇的躲避,可他也就是城內城外的到處勘察地形。時間久了,百姓也不覺著這騎狼的小子有什麼好怕的。
“這裡土地平坦肥沃,氣候也比撫順溫潤。城外便有河流,灌溉無憂,是個好地方啊。”在驛城周圍轉了一圈,周青峰騎狼上了城牆,眺望東麵的方向。金州城在木場驛東麵偏北方向,距離六十多裡。拿下旅順已過了一天,金州衛的明軍應該已經知道‘革命軍’來了。
“外出偵查的情況怎麼樣?”周青峰問道。
高大牛陪同在側,說道:“屬下派人沿著驛路一直向東探查,到前方金州驛為止。尚未發現敵人有什麼動靜。”
“連來向我方偵查的人員都沒有?”
“沒有。”
“這幫明軍真是刷新了我的認知底限。”周青峰吐槽了一句,他倒是巴不得金州衛的明軍彆來搗亂,等他把旅順消化了再說。畢竟這裡也有五百多平方公裡的麵積,幾千公頃的耕地,零零散散幾千人口,幾十個村落。這地方再安置個一兩萬人完全不成問題。
周青峰這邊還沉得住氣,等著明軍自己來,可金州城裡卻已經亂套。李如柏官職最高,自然把城內各路將官統統召集起來問話。他一開口就問道:“諸位,如今旅順失陷,流言四起。本官決意儘快收複,敢問如今金州有多少人馬可以調動?”
李如柏剛剛複職,其手下隻有三百多家丁,應該配屬給他的部隊都沒來。他哥哥李如鬆死得早,李成梁當遼東王積攢的家業就落在他手裡。當年威名赫赫的遼東李家,虛耗二十年就隻剩下這麼點人馬了。
周青峰占領旅順,等於切斷了李如柏得到後援的道路,這是絕對不允許的。可要讓李如柏自帶三百多家丁出戰,那更是不可能的。他就要逼著金州衛出兵,立刻聚齊人馬奪回旅順。
隻是金州本地將官卻臉皮發緊,訥訥說道:“本衛馬隊額員七百六十四名,步隊額員一千七百五十六名。”
這麼少?
李如柏還真不知道金州衛的情況,他疑惑的問道:“一衛人馬不應該五千多人嗎?你們怎麼隻有這麼幾百一千多?”
金州衛指揮使頓時哭道:“大人有所不知。本衛遠離邊關,幾十年從無戰事,確實隻有這等額員。”
“那實際上有多少?”李如柏深知明軍弊端。要讓這些明軍將領不吃空額,不喝兵血,那是不可能的。額員如此之少,那實際的隻怕就更少了。
“實際的……,實際的……。”金州衛指揮使被逼問的都要說不出話來,又看李如柏那張緊繃的黑臉,隻能硬著頭皮說道:“大概有個半數吧。”
金州衛指揮使報個半數,是想著待會就去城內招募強拉一些乞兒農戶充當軍隊。實際上他手下兵力隻有員額的十分之一。畢竟幾十年不打仗,養兵太多不是浪費錢麼?
聽到半數,李如柏其實根本不信。他在心裡又將這個半數砍掉一半,想著好歹也有個兩三成。他也知道這軍中陋規弊端就是如此,哪怕他爹李成梁也不可能足額養兵,總是要撈點錢的。
“把金州人馬全部調集起來。再以我將令要北麵的複州,蓋州調集人馬,要他們五日內聚齊。”李如柏沉聲說道,“在此之前,多多派人去旅順打探,摸清那夥外敵的底細。那夥人定然不是旅順本地的,應該是由船運而來。”
旅順周邊能船運而來的那就隻有位於營口的‘革命軍’了,想到一夥反賊竟然膽大包天的抄了自己後路,李如柏心裡便是一肚子火。他還想大罵幾聲‘賊子狂妄’,就聽官衙外跌跌撞撞跑進來一名兵卒,慌裡慌張的喊道:“大人,不好了,那夥賊人來了。”
什麼?
衙內一夥金州將官頓時愕然,城內防衛空虛,百姓也不得力。不管是官威還是城防都扛不住的。指揮使大人以下此刻全都沒了主意,誰也想不到賊人胃口如此之大,打下旅順不夠竟然還要來打金州?
“莫慌,隨我上城牆查看。”李如柏好歹真正上過戰陣,手裡也有幾百家丁撐腰。他帶著金州的將官們快速登上金州城,眺望之下隻見城外的官道上來了十幾騎人馬四下探查。
“這是賊人的哨探,並非攻城。”李如柏的話讓身邊將官們稍稍安心,可他立刻又喝道:“這賊人哨探太過大膽,誰能出戰為本官斬殺?本官當為其記下一功。”
李如柏是遼東總兵官,總不可能讓他去對付敵方小兵。他看向身邊金州衛的一票遊擊參將,就等著某個有膽氣的出城立威。隻是等了好一會,一般將官竟然是麵麵相覷,沒誰吭聲。
最後場麵太尷尬,金州衛指揮使隻能硬著頭皮站出來說道:“本將手下還有幾個得力的家將,願為大人效命。”
李如柏臉皮稍緩,點頭後還許下賞格。於是城門打開,幾名騎馬披甲的家丁被幾十個兵卒簇擁,朝對麵前來偵查的賊人殺去。
一看城門打開,對麵的賊人哨騎當即策馬逃跑。出城的幾名家將一看對方勢弱,心中反而升起爭奪功名的熱切。他們當即抽了幾鞭子快馬追趕上去,想著若是能砍幾顆人頭,賞錢定然少不了。
隻是家將一追立刻脫離徒步兵卒的保護,跑出個百來米後就看見對麵的賊人哨探竟然不避不逃,反而下馬列陣。區區十數人而已卻並做一排,全都操持長矛堵在官道上。
追擊的家丁不可能撞向長矛,他們很自然的分做兩隊左右包抄。李如柏站在牆頭上不禁撚須微笑,朝金州指揮使輕聲讚歎道:“貴部家將操練的不錯嘛,行進之間頗合兵法之妙。”
就是個簡單的包抄而已,但在李如柏看來已經是訓練有素。畢竟這年頭好些高級將官都目不識丁,打仗全靠猛打猛衝——比如這會正在山海關充當平遼主力的杜鬆。
眾人當即媚詞如潮,相互拍馬屁。隻是等他們拍馬屁拍到一半,就發現對麵賊人的哨探並不因為被左右夾擊而驚慌。後者也很自然的左右一分,數名哨探都有各自對付的目標——能來擔任偵查哨探的都是‘近衛隊’的老兵,在演武棋盤中見多了被包抄的狀況。
反複練習,反複遇挫,好處就是知道輕重,遇事不慌。麵對各種戰況都能從容應對。看著對手的步卒還在百米之外,哨探老兵們立刻決定速戰速決,主動挺著長矛發起攻擊。他們大步上前拉近距離,矛頭直指對手,戰術上顯得非常靈活,英勇而堅定。
逼近的家丁們滿以為賊人哨探會因為側麵受到威脅而潰逃,哪曉得敵人心理素質如此之好。眼看長矛逼近,反而是他們受到莫大威脅,其處置反應就千奇百怪了。
有家丁揮舞腰刀上前劈砍,結果被兩兩配合的長矛輕鬆捅了下來;也有扭轉馬頭在官道外遊走,試圖等待後方步卒支援;更有麵對長矛連連勒馬,轉身就逃的。這番應對太過淩亂,一看就是從未有過訓練,全靠單打獨鬥。
僅僅一個回合,家丁們就陣亡一人,其餘逃散再也不敢隨意上前。城牆上觀戰的各級明軍將官們呆若木雞,眼睜睜看著賊人哨探重新上馬,從容離去。
這場戰場規模很小,也不甚激烈,死傷也不重。可表現出來的狀況卻叫李如柏高興不起來。他現在才明白自己隻怕不能太指望衛所部隊的素質有多高,這些人是從未打過仗,見過血的。
好戰必亡,忘戰必危啊!
“多派強兵驅逐賊人哨探,不能讓賊人窺探我方軍力。速速催促複蓋兩州快快來援,違令者斬。”李如柏語氣生硬的怒喝,隨後就沉著臉返回自己在官衙的住所。他一回來,便有個留著金錢鼠尾的蠻子從官衙後院找過來問道:“李大人,可是那周青峰來了?”
這蠻子正是幾天前主動上門給李如柏送信之人。他還算是周青峰的老朋友,莽古爾泰的奴才,正藍旗的牛錄額真博爾濟。他曾經在鬼塚的二層和三層跟周青峰交過手,差點被牆式衝鋒的冰霜戰騎撞死。
如今努爾哈赤淫威肆虐,大金國凶焰滔滔。博爾濟甚至借助這蒸騰而上的國勢提升了一級修為,達到筋骨六層。周青峰不認識他,他卻跟周青峰仇深似海。
努爾哈赤拿下沈陽後不得不暫時停下自己擴張的步伐,重新蓄積戰爭欲望。畢竟現在八旗將領們都在四處劫掠,捕獲奴隸。一向精窮的女真人闖進了漢人的花花世界,從上到下全都被晃花了眼。
雖然不打仗,可女真人的奸細卻更加猖狂。當努爾哈赤探知李如柏擔任遼東總兵官到了金州。他當即派博爾濟從寬甸,丹東方向抵達金州。
遼東將領喜歡招募女真和蒙古蠻子當家丁家將,李成梁更是如此。李如柏身邊突然多了個金錢鼠尾的蠻子,彆人也不甚在意。博爾濟帶來努爾哈赤的親筆書信,信中不過敘了敘舊,畢竟努爾哈赤曾經在李成梁手下當過馬夫。
可李如柏知道努爾哈赤這封信的來意。他不揭破,也不趕博爾濟走,反而真的讓博爾濟在自己手下擔任家將,甚至為收容這麼一員悍勇之士而沾沾自喜。當下‘革命軍’突然來襲,博爾濟得知後便主動請戰道:“李大人若是要剿滅那周氏反賊,我博爾濟願出力一搏。”
李如柏正在為剛剛城門外哨探一戰都發愁,聽博爾濟語帶不忿,當即問道:“我來遼東前也聽了不少傳言,難道這周青峰真如傳言中一般厲害?”
博爾濟一臉怒氣卻不直接回答,他隻惡狠狠的喝道:“我博爾濟定要與那小子死戰到底,分出勝負。這一次絕不後退,洗刷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