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番接受思想衝擊後,黃太吉好像變得務實了許多。恨歸恨,可他專門在半路的一個鎮子停留了一天,隻為向劉福成虛心求教。兩人討論各自對‘革命軍’種種政策的看法,雙方觀點對撞,還真是很有收獲。
劉福成這人路子廣,見聞確實多,來自社會各界的信息非常充分,各種視角的觀點和心理都能說。他跟黃太吉聊了一整天,竟然被這位四貝勒引為知己。後者甚至生出幾分招攬之意。
“若要強軍,必然要先富國。若要富國,光靠耕種顯然不行,還需商業繁榮,貨物流通。而要富國強軍,勢必需要吏治清明,對百姓要多加優容。”黃太吉還認認真真的寫個小本子,記下了自己此行的觀察和思考。其中有些話他說不來,要靠劉福成和穀元緯提點。
“我回去定要多多招攬漢家士紳。這‘革命軍’棄之如敝屐,我大金定視之若珍寶。重用漢臣,定能大大提升我大金之國力。”黃太吉話裡話外都在談自己的治國理念,希望得到劉福成的認同。
劉福成這人滑頭的很,他對‘優待士紳’是認同,可對於黃太吉的招攬卻顧左右而言他。他在大明待的好好的,吃飽撐得也不會跑去給女真人當奴才呀。他甚至話裡話外對穀元緯暗帶嘲諷,覺著這家夥居然混的給一幫蠻子當奴才,真是臉麵丟儘。
招攬不成,黃太吉也不惱,繼續琢磨他的考察收獲。
“‘革命軍’不是給農戶分田地麼,我回去也試試。他們優待工匠,我也優待工匠。他們到處修路建房,我也可以照做嘛。”黃太吉不比楊簡。楊簡想搞革新就是找死,可黃太吉就有足夠的政治地位去推行這些政策。
黃太吉的想法其實很簡單,他不是沒看到‘革命軍’鏟除士紳的好處,對各種改革帶來的便利也都看在眼裡。現在遼東也沒什麼士紳,拋荒的土地一大把,隻缺種地的奴才。他完全可以招攬從京畿逃難的大明官紳去遼東,一來獲得資金,二來得到技術和管理人才。
壞人都讓‘革命軍’做了,大金完全可以做好人贏的士紳之心。
“這‘革命軍’能在一兩年內就建立如此大的勢力,我大金為什麼不能?”黃太吉越琢磨越激動。他的勢力弱,變革的動力大,覺著自己完全可以學習‘革命軍’的諸多作法,還隻得其好處,不受其累。“我大金底子厚,氣勢正旺,肯定能做的比‘革命軍’更好。”
要不是還惦記著唐山那邊的工匠和留在天津的福晉,黃太吉都恨不能立馬回遼東去實施自己的新政。他正是二十好幾,三十不到,敢作敢為,自信爆棚的年齡,對於新事物的接受度極高。
黃太吉還專門弄個小本本紀錄自己的‘天津遊記’,並繼續朝唐山進發。他很期待在唐山那邊能看到些什麼新東西。隻是到了唐山附近,一行人卻發現這裡駐紮了整整一個旅五千人的‘革命軍’近衛隊。還有大量半工半軍的民兵隊伍日夜巡邏,阻止外來人員進入規劃中的廠區。
黃太吉等人修為都極高,偷偷闖過警戒線並非難事。可他們進入正在建設的鋼鐵廠區後卻發現這裡還處於基建狀態。大量民工在修建道路房屋,平整土地,深挖地基。投入生產的就是幾個或露天或淺層的煤礦,能看的就是大量民工在三班倒的挖煤。
工匠什麼的,根本沒有。
這就沒什麼看頭了。
大失所望之際,倒是穀元緯提議去附近近衛隊的軍營窺視一二,看看現今‘革命軍’的軍事力量。黃太吉深以為然,於是一行人又偷偷摸摸的換個地方。
相比明軍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懶散,周青峰給近衛隊培養了一批比較紮實的軍隊士官。這些士官都是屢經戰陣,立有軍功之人。他們也許文化程度較低,卻往往敢打敢拚,見過血,殺過人,能嚴格執行周青峰製定的各項訓練標準。
畢竟現在隊伍大了,占地廣了。不可能再靠周青峰一個人管理所有事情。而有充足的營養供應,有科學的訓練計劃,有深入的思想教育,軍營訓練場就是一台專門生產軍人的機器,不斷對成批傻頭傻腦的泥腿子進行轉化,為‘革命軍’提供合格的武裝力量。
訓練是每天每夜都在進行的,刮風下雨甚至是練兵的好天氣。黃太吉一行人悄悄潛入,隱身藏在軍營附近,就看到訓練場上不停的有士兵在摸爬滾打。
通州一戰打垮劉綎所部後,‘革命軍’的戰略態勢得以穩定。近衛隊的訓練就不再像過去那樣匆忙。部隊裡開始添加更多的文化課程,戰鬥技能的訓練也更紮實。第三期擴編的兵員素質要明顯好過之前兩期。軍隊中不斷冒出大量訓練標兵,充實了基層指揮體係。
這樣的職業軍隊在古代就非常可怕了。
黃太吉在訓練場隻偷窺了半個時辰,立馬就拿出他的小本本開始進行記錄。在他眼前的近衛隊正在由單純的長矛和火銃步兵轉向冷熱兵器構成的方陣。這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戰鬥方陣自古有之。不過得承認,火器時代方陣的發展還是西方更加突出。
相比四麵接敵,傾向於防禦而過於笨重的西班牙方陣,周青峰設定的近衛方陣更像專注一個方向進攻防禦的古斯塔夫方陣。一個方陣就是一個連,由兩個排的長矛和三個排的火銃構成。這跟之前的近衛隊編製有極大不同。
在黃太吉眼前,正在訓練的十幾個近衛方陣就在不停的做隊形轉換。火銃和長矛兩個兵種在不停的前後移動。敵人在遠處便是數排的火銃兵在前方射擊。敵人到了近處便是長矛手穿過火銃兵的隊列空隙到前方去。
看著一百五十人的隊列不停的交替行進,絲毫不亂,黃太吉一邊記錄一邊讚歎道:“強兵,強兵。這等強兵實乃我大金的死敵。”他又琢磨如何破解這種方陣,想了半天就發現除了用炮轟就是用騎兵攻擊側翼,除此之外根本沒彆的辦法。
“我大金以步陣起家,今日真是遇到對手了。不過這‘革命軍’的步陣摻雜了如此多的火銃兵,真是叫人不解。”黃太吉沒親眼見識過近衛隊火銃的厲害。在他看來,火銃什麼的完全無用。步陣若要堅固,完全用長槍重矛不斷列陣前進就行了。
“回去後,我當多多配置騎兵。不過我建州部騎兵不多,訓練不易。不若下半年把葉赫部拿下,吞了他們的騎兵。”黃太吉心中暗想,又琢磨起劉福成之前提到的火炮買賣,“劉先生,待我回去後便花銀子向你訂購火炮,專門用來破此陣勢。”
聽到有生意可做,劉福成當即大喜,覺著自己這些天一路陪著總算沒白費。他連連答應,保證給這位‘黃爺’提供最好的火炮,“軍器監現在都用泰西人鑄炮,質量比過去好太多了。一炮過去,這等軍陣必定糜爛。”
輕炮無用,這在明軍中已經形成共識。現在一門重炮少則幾百兩,多則幾千兩,這等軍火買賣實在做的。劉福成甚至特意說道:“若是黃爺給的銀錢夠,我都能幫忙中間說和,請泰西炮匠到遼東去鑄炮。那些番鬼都是來我們這裡賺錢的。隻要有錢,什麼都好說。”
黃太吉對此更是大喜,連連稱好。
偏這時訓練場上又多了一隊騎兵,可這些騎兵卻跟平常騎兵大不相同。他們不再披甲,人人輕裝。可不少人的馬背上卻馱載輪子,炮架,炮管之類的東西。這些騎兵不停的演練將這些零件搬上搬下,來回跑動。練習了好半天之後才做了最後一套動作……
現場構築了簡易發射陣地,並且組裝了一門輕便的小口徑騎兵炮。
嘶……,火炮竟然能拆開被騎兵馱著走?
明軍都已經將輕型火炮廢棄,這‘革命軍’竟然逆曆史潮流而動?
騎兵炮組裝後進行了模擬發射,可發射的過程中不知出了什麼岔子,炮架竟然散了。黃太吉遠遠看到一名近衛軍官似乎在破口大罵,而他卻高興不起來。
“黃爺無須擔心,這等小炮我明軍也有,甚至更輕便些。也是馬匹可以一馱就走。”劉福成看黃太吉憂心,連忙寬慰。他所指在自然是極其輕量化的虎蹲炮了。他甚至想把明軍正大量淘汰的虎蹲炮賣給女真人。
隻是虎蹲炮這種隻能打五十米霰彈的爛貨,黃太吉還真的看不上。他搖搖頭又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記下,“革命軍有馬馱炮,戰陣上當多多留意,見之必用騎兵驅逐。”他想了想又記下一筆,“我大金也應當有這等馬馱炮,隨軍參戰,可得妙用。”
訓練場上的熱鬨持續一整天,隨著時間的流逝,其訓練強度讓人都咂舌。劉福成知道‘革命軍’善於練兵,卻也沒想到竟然練這麼久?黃太吉自認女真人老於戰陣,訓練刻苦,卻發現己方的練兵強度還比不上這夥強敵。
更讓黃太吉驚訝還不是這訓練強度,而是不斷輪替訓練的近衛步兵中有大量掌握軍陣之術的低階軍官。這些人動不動就搞長矛突刺或火銃齊射,術法運用的極為熟練。
就這樣一路偷窺直到天黑,黃太吉等人方才看到訓練場逐漸沉寂。可士兵在吃飯休息之後,竟然又進入營房點燈搞集體學習。看到一幫大頭兵不是在學寫字就是在學唱歌,他們傻眼的程度比白天還嚴重。
黃太吉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為了確認此事甚至不顧身份的偷偷溜到一間營房的窗戶外,就看到裡頭一個個剃著光頭的士兵正在抓耳撓腮的學習。看士兵們痛苦的模樣,再聽教學軍官不停的喝罵,這顯然是一件必須完成卻難度頗高的任務。
“這到底是在練兵呢,還是在教秀才?”穀元緯也悄悄的過來,他也對這一幕感到無法理解。“開天辟地頭一回,竟然還有人教這些軍戶學寫字。這學了有什麼用?”
對呀,這學了有什麼用?大頭兵敢打敢拚不就好了,學這個還更能打不成?
黃太吉又拿出自己的小本本,卻都不知道該記啥?難道寫‘革命軍’沒事喜歡折騰自己的士兵,逼著他們學習如何考秀才?
真是疑惑無解了……
夜深了,沒等到軍營搞夜間緊急集合,黃太吉等人便離開。他們或心思沉重,或思緒難解,或盤算撈錢,偷偷離開的路上全都無語。不過等他們披星戴月的走到半路,穀元緯忽然一驚,抬頭看天。
天空之上傳來一陣哭聲,“師父,周青峰那小子把大福晉給抓走了。”
臥槽,真是怕什麼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