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江畔,平壤城頭。
此城曆史相當久遠。漢武帝滅衛滿朝鮮,在半島設四郡,將其歸於中原政權管轄。平壤一代便是樂浪郡的轄地。此後一千多年,半島地區又脫離漢家文明,分分合合成了這李氏朝鮮的天下。
作為朝鮮半島僅有的兩個大城,平壤城還是蠻大的。周青峰閒著沒事,就把城中一票官員拉到外城南麵的城樓上政治課——說白了就是教訓敲打這些家夥,讓他們知道該如何在自己手下當官。
拉上城樓的幾十號都是目前傀儡政府的骨乾高官。以唯才是舉的原則,外加周青峰的逼迫,官員中男女比例四比一。男性官員大多上點年紀,女性官員則多是男性官員的家眷。她們出現時全都畏畏縮縮的躲在人群後頭。
“坐上來嘛,女人坐到前麵來。我又不是老虎,不會吃人的。”周青峰就坐在城牆垛口下,手邊擺著一壺清茶,招呼眾人落座。
朝鮮派係媚笑不已,山東派係神情惶惶。聽到周青峰說‘不吃人’,他們全都心頭罵一句:“你是不吃人,你比吃人還狠。”
“我‘革命軍’講究男女平等,有諸多優待女性的政策。你們要帶頭執行啊。”周青峰倒是苦口婆心。女性作為重要的勞動力卻被壓製,這是工業化發展絕對不能接受的。如紡織業是‘革命軍’重點發展產業,就需要大量女性工人,所以必須對女性進行解放。
周青峰麵前擺著一張張的桌椅,十來個女公務人員低著頭坐上來。偶爾有人抬眼看他,卻又飛快的低下。周青峰不得不說一句:“既然出來工作了,便是‘巾幗不讓須眉’。大方點,都把頭抬起來。我現在是你們的主君。認清楚我這張臉,以後見了也好打招呼嘛。”
聽周青峰說的有趣,有的女子噗嗤發笑,笑過後又生怕出錯,連忙低頭。倒是她們的父兄都在場,一個個揣摩上意,紛紛開口讓女子們抬頭——說來眼前這些不是大家閨秀便是小家碧玉。不少人之前還是山東的高官女眷,身份不比尋常,卻少不了有幾分討好之心。
“諸位加入我‘革命軍’麾下,多則一月,少則十日。想來也都定下了心思,也都各有疑問。今日我把你們聚齊,就想聽聽你們的感觸。有什麼話大可敞開了說,今日百無禁忌。我既然要用你們,就不會隨意殺你們,更不希望你們一個個都是糊塗蛋。”
周青峰馬上就要動身去打漢城,臨行前召集這些人也算統一思想,敲打之餘加以安撫。他一開口,目光就掃視一遍——被召集起來的不是亡國之臣,便是流放之人,卻都是人精。麵對詢問,他們全都心頭沉思,琢磨自己該如何對答才好。
老謀深算的都不肯輕易開口,倒是前排的女子有年輕大膽的。一名十來歲的山東女子便問道:“大帥此言當真,百無禁忌?”
“我難道要欺負你個女子不成?”周青峰親手斟茶,遞了一杯出去,“來,潤潤喉嚨。有什麼事都可以說,可以問。我前年隻身一人去赫圖阿拉,寄人籬下什麼氣沒受過?多少人罵我賤我稱我為奸賊,我都唾麵自乾。要是沒點氣度,我早就上吊算了。”
能讓周青峰親自斟茶,開口的女子倒有些受寵若驚。畢竟現在隻要不是睜眼瞎,誰都能看得出周青峰問鼎天下是遲早的事——這可是潛龍騰淵前的天子親手斟茶,可以吹一輩子的。
其他女子橫眉立目的看過來,不少人都嫉妒這看似尋常的一杯茶。開口的女子則咬咬牙,硬著頭皮問道:“大帥善待百姓,政治清明,軍威極盛,天下已無人可敵。可為何如此苛待我官紳之輩?我官紳熟讀經典,通曉禮儀,善於治國,大帥為何不優容?”
這可是老問題了。
僅僅一年的時間,‘革命軍’已有席卷天下的勢頭,想要投靠之人數不勝數。可周青峰從來不優待官紳,報紙上最近還在吹風要強化清算,甚至把孔府都抓出來當靶子批評。
周青峰苦笑了幾聲,反問道:“你可看過我‘革命軍’發行的政治手冊?還要近一年來發行的報紙?”
“小女子還在看,好些地方看不懂。”女子說道。
“我直說了吧,因為你們太礙事了。”周青峰也不掩飾。女子聞言便要反駁,他又抬手示意對方先彆打岔。周青峰從搖椅上站起來,指著城內一片正在建設的工地說道:“看到那些泥漿攪拌機沒?”
幾十號官員紛紛起身,順著周青峰的指頭朝城牆下看。平壤城內正在建設官署,到處都是工地。最近‘革命軍’的工程機械豐富了不少,城牆下的畜力泥漿攪拌機便是其中之一。
宋應星是個極其實用的人才,可這家夥也非常的‘不務正業’。周青峰讓他搞彈簧鋼,他卻先學了一肚子的機械原理,造出了能大大提高鋼鐵冶煉效率的水力礦石破碎機——就是用水力帶動一個大鐵缸裡的鋼球,把礦石弄碎。
破碎機搞出來之後,宋應星就順手搞出了眼前的泥漿攪拌機。兩種機械機構類似,都能極大的提升生產效率——‘革命軍’現在大量使用貝殼燒製得到的氧化鈣作為‘土水泥’,這種‘土水泥’在使用中需要跟砂石混合。畜力帶動的攪拌機就能大大節省人工了。
借助‘革命軍’超越時代的木材和金屬加工能力,宋應星帶著一批工匠‘發明’了一大堆的機械設備。這些設備用在工礦和建築行業能提升安全和效率,為‘革命軍’的工業發展打下更加牢固的基礎——他偏偏就是不去搞彈簧鋼,周青峰都拿他沒辦法。
周青峰就指著工地上幾台從金州生產,旅順海運來的機械設備,說道:“你們這些官紳,撈錢坑害百姓,阻礙商業發展,鉗製政治進步。這些我在很多場合和文章裡都批評過。
今天我再說你們的一個罪狀——你們撈錢要麼買地,弄得農業崩潰,要麼存銀進地窖,造成通貨緊縮。大量資金都被你們抓在手裡,根本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你們的存在對科技進步,對工業發展沒有半點用處。你們把持科舉,控製輿論,於國家於民族都是蛀蟲。
這些機械設備以及設計製造設備的人都非常重要,可這些都需要花大筆金錢才能扶持起來的。錢從哪裡來?可不就是從你們身上來麼?所以我不鏟除你們,如何能發展強大的勢力?你們看不起農夫,看不起工匠,對我‘革命軍’來說,便太礙手礙腳了。”
道理都很簡單,可在場的幾十人卻聽的如墜霧裡,難以理解。畢竟千百年來都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周大爺收拾的卻就是‘讀書人’。
“你這便是巧言強辯。你能馬上得天下,難道還能馬上治天下?既如此苛待官紳,日後又有誰幫你治國?今日萬裡迢迢征伐朝鮮,這可是我洪武皇帝親口許下的‘不征之國’。如此對待藩國,遲早民怨沸騰,反叛四起。
再則這天下之大,你能殺得我山東官紳,難道還能殺得了全中原的官紳?還能跨海殺光這朝鮮的官紳?你如此窮兵黷武,遲早有錢糧耗儘的敗亡之日。”又有一人開口,語氣就不是那麼平心靜氣,反而滿是怨懟之言。
周青峰抬頭一看倒是樂了,開口的這位是明朝宗室,住在濟南的德王朱由樞。明廷的宗室真是多,濟南被俘的官紳中過半都是姓朱的。這些人不能當官,不能經商,不能乾任何事,甚至不能離開濟南城,完全被明廷當豬養。
大部分宗室成員其實也不富裕,‘革命軍’打破濟南甚至等於解放他們。他們地位不高,想作惡也難,多數都被放掉了。倒是一批重要宗室被押解到了朝鮮,朱由樞本人有點文化卻無實乾之才,在傀儡政府湊合當個抄抄寫寫的書辦。
從濟南到朝鮮,簡直就是從牢籠裡逃出來,朱由樞本人其實挺高興的。可看到周青峰這個要奪朱家天下的家夥,那真是氣就不打一處來,忍不住要噴幾句。
“誰說我窮兵黷武了?”周青峰樂道。
“你帶兵來打朝鮮,這還不夠窮兵黷武?這事也就當年昏君楊廣乾過。你還要給朝鮮五千萬銀元,這麼多錢……。”朱由樞手指頭亂點,都不知道該怎麼罵。
“你在中原搜刮官紳,奪占民脂民膏,就為了在朝鮮炫耀武力。你你你……,你是不是要學始皇帝到海外尋長生不老之藥?”
這個想象力真夠豐富啊!
可還彆說,在場眾人都覺著眼睛一亮,竟然在瞬間就覺著很有這個可能性?
否則你個反賊頭子怎麼就會跑到朝鮮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呢?
周青峰更是樂得不行,哈哈大笑道:“我能花卻也能賺啊。我花掉五千萬銀元,十年內至少能賺回十億銀元來。”
“胡說,這怎麼可能?”朱由樞豁出去了,惱怒的罵道:“這天底下怎麼可能有十億銀元?哪有那麼多銀子?我大明立國兩百多年,就沒見過這麼多錢!”
朱由樞說的言之鑿鑿,一票官員也紛紛認同。
對啊,那可能有那麼多銀錢?
我們可都是飽讀詩書之人,你可彆想騙我們。
周青峰又跟著笑,“我們發行的銀元一枚二十五克,十億枚折算下來也就兩萬五千噸。聽起來很多,實際上卻完全可以賺到。且不提在朝鮮開礦伐木種田售賣貨物創造的財富,隻要我利用朝鮮做跳板前往東瀛,哪裡就有金山銀山在等著我呢。
不但東瀛有銀子,南洋方向也有不少泰西商家。荷蘭人在長崎,西班牙人在菲律賓,他們從南美方向運來大量金銀,從我們中原購買各種絲綢瓷器等等貨物,也能為我漢人帶來數以萬噸的貴金屬。
這海貿的路途一旦打通,十億銀元又算的了什麼?百億千億萬億的財富都會滾滾而來。我中華盛勢可期,當為日不落帝國。”
周青峰說的大氣,朱由樞則猶如在聽天方夜譚。他再次驚訝喊道:“你你你……,你果真要去東瀛,你果真是如那徐福一般去求取仙丹靈藥的。我隻告訴你,這是癡心妄想。你……。”
堂堂德王‘你’了半天,都沒詞來批駁周青峰。畢竟周大爺這計劃真的太過挑戰當前人們的想象力了。彆說這些山東來的漢人,就是更加靠近日本的朝鮮人都一個個表示驚駭,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德王琢磨來琢磨去就要批駁周青峰的癡心妄想,可半天找不到話說。他真苦惱間,忽然盯著城牆外的大同江喊道:“哈哈哈……,姓周的,你還想去東瀛?你連朝鮮都沒征服呢。你看看,你看看,有人來打你了。”
城牆上的幾十號官員立刻又伸長脖子向江麵眺望。一眼看去,那些朝鮮官吏頓時激動,他們甚至大聲喊道:“我們忠武公的龜甲船,這是不可力敵之軍國重器啊!”
江麵上來了幾條大船,大船後還跟著幾十條小船。領頭的大船體型甚巨,船身披甲,裹有鐵板。鐵板上還倒插鐵錐鋼刀,外形可怖。尤其那船頭龜首,竟然不時噴吐火焰濃煙,看樣子就是氣勢洶洶來燒港口碼頭的。
周青峰剛剛還誇海口要去東瀛,這一眨眼……,“棒子真活得不耐煩了,這是來打老子的臉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