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了一天的爛泥,彆的窮苦人都在津津樂道中午的好飯菜和下午的五分銀錢,隻有劉張二人回到藏身的小廟後幾乎是累癱的,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廟裡條件差,窮人聚居的地方連水井都少。加之住在這臭水溝旁,井水往往都是又苦又臭。這裡的百姓過去就這麼苦熬,看不到改變的希望,可今日對於新政府組織清理溝渠的工作很是熱議。劉福成回來的路上,就聽這周圍的街坊都在盼著清理完畢後能過上好日子。
“這該死的周青峰,他怎麼就這麼喜歡照顧這幫窮鬼?”劉福成回到廟裡,臟兮兮的他也沒法進廂房休息,就在大殿內靠著立柱,在蒲團上坐著。他累的筋疲力儘,喃喃說道:“他怎麼就這麼傻?”
“周大帥傻?我看他是天下第一精明人。”張儒紳也累了一天,反而跟同病相憐的劉福成親近了幾分,畢竟兩人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臭螞蚱,誰也躲不開這廟後水溝裡的淤泥。“他就是靠窮鬼起家,你看這裡的窮鬼,那家不是供他的長生牌位?”
“可他花那麼多錢哪。”劉福成的關注點就在錢上,“他要是用錢來收買我等官紳,根本用不了那麼多。”這指的是‘革命軍’動不動就進行千萬級彆的投資,這些錢幾乎全部花在平民百姓上。
“收買?隻怕人家是看不上我們的。”對於這種事,張儒紳也看不懂。他是商人,講究的是眼前的利益,頂多看個五年後,琢磨的也是他自己的利益。而‘革命軍’看的是至少五十年的利益,著眼點也是整個天下。
這兩人都不明白巨大基建投資的背後能拉動多大的消費。而為了維持這股消費,‘革命軍’又強力發展農業,甚至不惜開拓海外殖民,用充足的農產品來滿足老百姓有錢後的生活需求。
沒有充足的農產品,大量人口就會被困在土地上。沒有強大的基建,小農經濟就無法打破。沒有充足的工業產品,就沒有廉價的生產工具,基建就無從談起。
這其中一環套一環,任何一環都不能空缺。可有了這麼個新的經濟循環體係,才能推動一個新的社會結構向前發展。一個良性循環建立起來後,它自己就能不斷的發展。
劉張二人限於自己的視野,沒辦法超脫的看到區區一個工地背後的本質。他們隻知道現在全廟上下所有人都累的不輕,連個燒水的人都沒有。有的沙彌隻把臟臭的僧袍脫了,胡亂的弄點冷水洗個手臉就去睡了。他二人一輩子都沒這麼邋遢過,可也隻能將就了。
到了第二天,兩人還是得去上工。他們不敢裝病,因為裝病會引來‘革命軍’反怠工的審查人員,一查之下絕對露餡。不過再次上工,工地上又有了新變化。
昨天隻提供中餐,今天竟然連早餐也提供了。做飯的據說還是某個侯爺家的大廚子,蒸饅頭都是一絕。此外還來了一支‘革命軍’的工兵,專門來幫忙。
這些大兵身強力壯,喊著口號列隊出現,把工地上的百姓都給嚇了一跳。這些士兵人數不多,也就百來號。可他們乾活不偷懶,不耍滑,相當的賣力。這不怕吃苦,不怕受累,有麻煩主動上的隊伍從未見過。彆人不乾的活,他們卻搶著乾。老百姓都看愣了。
這等軍隊,聞所未聞!
約莫一個連的工兵乾了一上午,也不留下吃飯。工作乾完,百來號人扛著鐵鍬,鋤頭等工具,唱著歌走了。那怕他們渾身臟兮兮臭的要死,可精氣神卻極佳,毫無頹廢之意。就這士兵們乾的活,比得上幾百居民乾一天的工作量。
“奇了怪了。這些當兵的也傻了不成?”張儒紳上午邊乾活就邊默默的看,看了半天真就沒找到任何一個偷奸耍滑的士兵。他又問劉福成,“你不是號稱‘革命通’麼?這到底咋回事?”
劉福成也是眉頭緊皺,滿心的不解。他去過天津很多次,甚至在天津開過貨棧經營了小半年。可他對‘革命軍’的了解流於膚淺,隻對能賺錢的事感興趣。對於這些主動跑來乾活,還不要半點好處的大頭兵,他也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中午休息,溝渠清理的公務人員弄來了十幾輛運水車,專門提供給出工的百姓清洗手臉。劉福成用手掬水洗臉,忍不住喝了小半口潤喉,驚訝的發現這水居然清冽可口。他詫異的向負責送水的人問道:“這水是哪裡來的?”
“城外,玉泉山。”
“啊……!”
劉福成驚訝的很。
北京城內的井水水質很差,大多苦澀。若是有甜水井,那水都是可以用來賣錢的。城裡的達官貴人都會派人到城外運水,首選便是玉泉山。
“你們竟然從玉泉山運水來?”劉福成心裡想說‘你們也太奢侈了吧,這可是皇宮權貴才有的待遇’。
嗬嗬嗬……,送水的人笑了笑,說道:“大帥知道城內百姓缺水,說是要讓家家戶戶都用上好水。那就隻能改造了幾百輛馬車裝上密封的水箱給百姓運水喝。我們為此都忙了半個月,今個以後大夥就有甜水喝了。”
劉福成聽得更加不解,又問道:“城裡那麼多人,你們運的過來嗎?”
“運不過來。”送水的很老實,搖搖頭說道:“聽上頭的人說已經在想辦法建個甜水廠,說要用什麼過濾的法子把水淨化。又說靠淨化隻怕還不行,要在密雲那邊修水庫。總之要花不少錢了。”
供水關係到千家百戶,無人不為之關心。送水的人身邊很快就聚集了一大群人,大夥都嘰嘰喳喳的問東問西。雖說現在沒辦法敞開了喝甜水,可工地上的飯食可都是用玉泉山的水做的。這早餐和午餐不但豐盛,口感也好了許多。聽說過兩天連晚餐也提供。
“隻要賣力乾活,不但三餐供應,還保證大家有甜水喝。”負責組織的公務人員到處宣講,把個工地弄得熱熱鬨鬨的。大家都歡喜。這吃好喝好還有錢賺,這等好事過去可是求都求不來的。
等到午飯過了沒多久,上午來乾活的那夥工兵又來了。他們還是扛著工具,唱著歌出現,來了之後不廢話,專心致誌的開始挖這臭水溝的淤泥。
老百姓平日都怕遇到當兵的,上午就不敢靠近,更不敢多言。可到了下午,有些人就在四處打聽——這周大帥的兵唱的啥歌呀?聽著挺帶勁的。開頭好像是啥‘革命軍人個個要牢記’……
“哼……,故意做作,騙些愚民而已。”
看到百姓親近士兵,張儒紳嘴裡就在說怪話。可他這話也就隻能跟劉福成說說,甚至不敢大聲。因為有這些當兵的帶動,溝渠工地上明顯掀起一陣乾活的熱潮。大夥都是剛剛吃飽飯,又得知今後能有甜水喝,士氣正旺呢。
“唉……,偏生這些愚民要的就是這些呀。我現在倒是盼著建州大軍打過來,好好的打一場。不管勝敗,這‘革命軍’都將亂上一場。我等才有機會逃走。”劉福成低聲說道。他可不會被這熱火朝天的勞動現場所感動,隻會更加痛恨奪了他家產和地位的反賊。
張儒紳也是如此,隻盼能有勢力能將‘革命軍’趕出京城,也好還他自由和產業。他這幾日夢裡想的都是若能顛覆新政權,要如何凶狠的報複。他知道明廷和建奴的勾結正是劉福成所為,又試探的問道:“建州大軍什麼時候能來?”
“不知道啊。”劉福成搖搖頭,“隻怕遼東那邊也才剛剛得知消息,派兵前來也要些時日。此外我依稀記得江南那邊傳過消息,說是尋了些擅長舟船海路的泰西之人反攻天津,也不知道詳情如何。唉……,一言難儘!”
劉張二人這半個月算是度日如年,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他們看著‘革命軍’又是得了錢財,又是得了民心,又是大搞建設,又是推行善政,旬月間乾的事比明廷幾年乾的都多。長此以往,他們是真的擔心這日子是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下午乾完活,管理溝渠項目的公務人員又弄來十幾馬車運載的甜水,允許當天選出來的勞動積極分子帶桶來挑些甜水回家去。這種好事自然沒劉張二人的份,他們隻能看著得了好處的百來人喜氣洋洋的帶水回家。他們隻能在一旁發酸。
“不就是幾桶水麼,有啥好得意的。”劉福成表示自己不在乎,“當年劉爺山珍海味都吃膩了,壓根看不上這個。”
張儒紳瞥了劉福成一眼,覺著自己也不能弱了勢頭,說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走吧,我們也回去了。這幾日就當時修行吧。”
隻是等回到冷冷清清的廟裡,兩人又垮了臉。勞累一天,他們更臭了。這沒了仆人侍女,他們都沒法生活,廟裡連口熱茶都沒有,口乾了也隻能喝點苦澀的井水。這會再想起下午工地上分的甜水,他們都分外想念,現在才知道窮人家的日子是何等的艱辛。
“明天我們還得去上工啊?”劉福成又坐在廟堂大殿內發呆,他覺著再這麼乾下去,自己非得上吊不可。
張儒紳也沒了力氣,甚至乾脆癱在地麵上歎息道:“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呀?建州大軍到底還來不來?那奴酋若是來了,張某頭一個去當內應開城門。”
唉聲歎氣的,就這麼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夜,兩人不知不覺的睡著了。等到天亮,居委會的人又在廟外砸門:“你們這些野和尚彆想偷懶,快點起來上工啊!”
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