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馬斯.羅伊爵士的‘阿姆斯特丹’號在海麵上升起風帆,強勁的東南風將帆麵吹的非常飽滿。巨大的船身開始加速,離開海岸。範文程借助小艇登上這艘千噸級的海上巨獸,不得不感慨泰西人造船技術的不可思議。
“羅伊先生,你們的船真的很大。”範文程站在船甲板上,心裡找不到太多的詞彙來形容。雖然船很穩,可航行時巨大的轉向力量還是讓他踉蹌了幾步,差點就摔倒。
羅伊爵士身材高大,以俯視的姿態低頭看向範文程。他對這個剃著光頭,留著細長發辮的東方人報以輕蔑的冷笑。對方那點不值一提的恭維更是無法讓他有半點興趣。他淡淡的對通譯說道:“告訴這個小醜,希望他的主人準備了足夠的金銀,否則我會讓他後悔的。”
通譯來自東南亞,黑瘦黑瘦的,見慣了這些白人的傲慢。他先恭送羅伊爵士離開,方才回頭敷衍了範文程幾句。範文程不敢造次,連忙問通譯道:“這泰西的艦隊幾時能到遼東?”
“大概五六日吧,要看風向。”通譯說道。
“五六日。”範文程出來一個多月了,也不知道北麵戰況如何。前幾天有個騎鶴使者飛到了江南,傳來了努爾哈赤的消息。眼下這泰西艦隊能不能跟戰局配合上,他也沒信心。
通譯看範文程憂心忡忡,不禁笑道:“範先生也彆太擔心,羅伊爵士的艦隊在這片海域是無敵的。他的‘阿姆斯特丹’號巨大無比,有三層甲板,幾十門重炮,是荷蘭人專門建造的軍艦。這種船那怕在歐羅巴各國也是頂級的。
除了這艘旗艦,羅伊爵士麾下還有其他六艘武裝商船,也是裝備二三十門火炮的厲害角色。隨便一艘都可以把大明的水師打的落花流水,對付你們國內的反賊肯定沒問題。此外我們還有李旦先生的幾十條船,還有江南富商湊出來的上百條船,這肯定能贏的。”
‘阿姆斯特丹’號後頭跟著六艘來自長崎,澳門,巴達維亞的武裝商船。這些都是五百噸以上的大家夥,沒一艘是好惹的。此外李旦和江南的官紳也拚湊了一些船,這些船就有大有小,千奇百怪了,有的甚至跟不上艦隊的航速,羅伊爵士也沒管這些破船。
有這麼一支巨大的艦隊,看上去似乎確實不需要太怕‘革命軍’的海上力量。尤其是周青峰崛起這麼久了,隻聽說他的陸上部隊厲害。海上頂多就是運輸船到處跑,冒煙的蒸汽船古怪又嚇人,還真沒見過他有什麼還厲害的戰艦。
“你剛剛說這條船上有很多大炮?”範文程好歹是‘大客戶’的代表,上了船後有個自己的單獨空間。雖然船艙內的空氣渾濁,水手粗魯桀驁,可一個獨立單間已經是超貴賓級彆的待遇了。陪他一起的通譯隻能在單間的地板上打地鋪,這已經是優待。
“底層甲板安放四十八磅的長管重炮。那東西在岸上都是當要塞炮用的,又笨又重可威力極大,港口上有一兩門就了不得。這船上足有十二門。
中層甲板是三十二磅的加農炮,上層甲板是二十四磅的短管炮,數量都有二十幾門。此外頂層甲板上還有些小炮,放在陸地上都是大家夥來著。”通譯對這條船上的配置如數家珍,很是自豪。
範文程不太懂什麼磅不磅的,又不好細問,否則顯得自己太無知。他隻訕訕的說道:“我家大汗也是有重炮的。”
“還不是荷蘭人賣給你們的。要不是羅伊爵士的慷慨,你們早就被打敗了吧。”通譯嘲諷了幾句,也不太搭理範文程。他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地鋪,就準備睡下了。
範文程頭一回搭乘這種大海船,躺在船上一直睡不著,總覺著船身在晃蕩,船艙內十分嘈雜。他也不明白自己將要麵對何種命運,熬到很晚才昏昏沉沉的合上眼。就在他睡著的時候,遠在遼東的努爾哈赤卻睡不著。深夜時分,這個奴酋還在自己的書房內眉頭緊皺。
做從深山老林中走出來的奴隸主,努爾哈赤過去統治的人口頂天也就五十萬。他從未想過治理一個百萬級人口的領地會是如此的麻煩。而現在他就深陷麻煩之中。
治理國家可不僅僅是打仗,國計民生的破事多的很,就連平衡女真內部勢力也變得越來越複雜。為了解決這些從未想過的問題,努爾哈赤隻能用它最擅長的能力,那就是戰爭——把內部問題在外部解決。
打勝仗,不停的打勝仗。這就是努爾哈赤解決問題的辦法,從他起家以來便是如此,一直都很好用,為什麼要改變呢?曆史上他就是這麼乾的,建州部發家就是建立在女真各部的滅亡之上。再加上後期明軍的有力陪襯,那簡直就是無往不利的絕妙辦法。
‘革命軍’的迅速崛起堵住了大金國繼續對外掠奪的道路,野豬皮便會因此改弦更張,搞和平發展?算了吧,野豬皮相信大力出奇跡。他隻會覺著自己動用的兵力還不夠,下手還不夠狠心。
‘天佑’軍覆滅,莽古爾泰進擊小挫。這些都不足以改變努爾哈赤的想法。他的桌麵上擺著莽古爾泰派騎鶴使者飛行送回來的大口徑滑膛燧發槍,以及這個三貝勒對局勢的判斷。
書房的地上跪著好幾個漢人工匠,他們正在拆解那支繳獲的來的燧發槍。之前這支槍已經被演示過,其威力讓努爾哈赤大為震驚。這自然是需要好好仿製的。他覺著既然工匠能造火繩槍,那自然能造這種更好用的燧發槍了。
隻是跪著的工匠交頭接耳說了半天,槍械已經被拆開成一堆零零散散的部件。每一個部件都被討論過,可工匠們一直就沒回複。
“有何難處就直說,本汗難道還能為難你們這些奴才不成?”努爾哈赤等了半天,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幾個工匠頓時惶恐,他們可不敢信奴酋這隨口一說。在大明要是乾活沒乾好,頂多挨頓責罵。可在這大金要是沒把活乾好,命都要丟掉。什麼‘不為難’,分明是‘很為難’。
隻是這槍械看上去還真不太好造,每一個部件都極其精細,光滑可鑒。槍管一類金屬件的材質也極好,又薄又輕,內外壁都很是勻稱。這可不容易做到。
如果說這一個個部件精巧些也就罷了,能工巧匠還是有辦法的。可這材料的難關真心沒辦法突破。大金的火繩槍就受限於低劣的鋼鐵質量,槍管就是要更厚更重。這頂多累贅點,可這燧發槍的槍機居然有極強的彈性。這個彈性是怎麼來的?這就叫人費解了。
這個槍機的彈性不夠,槍機就發軟打不著火。其背後是鋼鐵工業在原材料和熱處理方麵的巨大進步。建奴的這些工匠連優質的熟鐵都無法大量獲得,鋼材就彆指望了。周青峰若是在現場定然要笑死——野豬皮,你仿呀,儘管仿。仿的出來,我跟你姓!
隻是工匠們可不敢說自己造不出來,更不敢說‘主子你就是在為難我們’。他們隻能委婉的說道:“這大火銃頗具巧思,奴才們技藝太淺,一時參研不透。還請大汗多給些時日,我等定當用心破解其中奧秘。”
努爾哈赤聽得直皺眉,這可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嗯……,下去好好用心。隻要事成,本汗絕不吝嗇賞賜。”努爾哈赤一揮手。幾名工匠如蒙大赦,連忙磕頭退下了。
燧發槍的事暫時隻能如此,可還有個麻煩卻是現實的威脅。大金國對自己的野戰能力可是極為自豪的,對自家的騎兵更是自豪中的自豪。然而現在對手出現了,還表現的比自己更強。
“那周青峰真的弄來了高頭大馬?”努爾哈赤看著莽古爾泰送來的戰報,其中對於漢人騎兵的描述占據了大部分篇幅,對阿拉伯馬有極其詳儘的描述。就連莽古斯戰敗的前因後果和諸多細節都講的清清楚楚。
“父汗,兒臣剛剛問過文館的漢臣,他們連夜翻查了最近收到的‘革命軍’報紙,上頭確實講到了周青峰遠征天方,於萬裡之外獲得了天方戰馬。這種馬在明國京城被攻克時就出現過,隻是我們也沒想到它竟然如此厲害。”
黃太吉侍奉在書房內,彎腰弓背伺候著。對於莽古爾泰傳來的戰報,他看過後也是極為驚訝。自從跟周青峰交手,這小子搞出的新玩意就層出不窮。這搞個胸甲,搞個火銃,搞個火炮,這些大金國倒也能跟上。雖然質量和數量都差點,可好歹解決有無問題。
現在可好,這小子搞出來的東西已經超出了大金國的能力範圍。剛剛那些工匠交頭接耳老半天不說話,黃太吉心裡就知道不妙——那新式槍械看著挺不錯,隻怕是造不出來。
造燧發槍也許還能期待奇跡的發生,說不定工匠們明天就能來個點石成金。可這高頭大馬就真的沒轍了。大金國從上到下,從女真人到漢人,沒一個說得清這天方國度在哪裡?就連在沈陽當炮匠和教官的泰西人得知此事也是極度驚訝,表示難以置信。
打了這麼久,頭一次覺著要跟不上周青峰那小子的步伐了。
這落後就要怎麼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