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的廝殺尤酣,後方督陣的阿巴泰卻是滿頭大汗。作為努爾哈赤的第七子,阿巴泰雖然比不上五大臣,四大貝勒般戰功卓著,卻也是常年打仗的一員悍將。可今日這一戰卻是前所未有的殘酷,對女真和蒙古人格外的殘酷。
三萬漢人大軍出現在草原上,這大膽的舉動猶如挑釁,將聚集在青城的所有蒙古人都激怒了。草原是他們的地盤,是他們生活了數百年上千年的家園,他們難以接受漢人的出現——暴怒之下的蒙古人想都沒多想就發起了凶狠的攻擊。
三萬漢人大軍分為左右兩部,拉開了一個非常寬大的陣勢。這陣勢在蒙古人看來既缺乏機動性,又不夠厚實,隻要聚集足夠人馬簡直是一衝就破。而他們對於漢人構建防禦的車陣真是太熟悉了,這不就是明軍老套而無用的偏廂車麼,談不上有多大威脅。
聚集在青城的十幾萬蒙古人都是來發財的。每當生活不濟,衣食無著,他們第一念頭就是南下搶劫,對於殺人放火沒有絲毫的心理負擔。這是文化傳統,是從遠古時期就留下的記憶,在成吉思汗時期發揚光大。仁義道德什麼的,根本不在他們考慮範圍內。
上馬,衝擊,殺光那些漢人!
阿敏指派阿巴泰來給蒙古人督陣,阿巴泰卻不需要任何過多的言語。他親眼看著科爾沁部土謝圖汗的額附奧巴主動衝上在前。這位蒙古貝勒悍勇之極,其身後還有紮魯特,奈曼,敖漢,喀喇沁等部的勇士緊緊跟隨。甚至連跟在他的兄弟德格勒都興衝衝的殺了出去。
戰場上萬馬奔騰,氣勢無兩,無數的蒙古騎兵發起了無畏衝鋒,草原上升起漫天的揚塵。有經驗的牧民看到這等揚塵就知道一支大軍在發起衝擊,會被嚇的肝膽俱裂。
漢人騎兵數量不多,雖然都騎著非常高大的馬匹,卻在這無敵的蒙古鐵騎麵前迅速退去,壓根不敢上前阻攔。阿巴泰在後頭看的哈哈大笑,真想親自衝殺一陣,好好的教訓那些膽大包天的漢人。
那位勇敢的奧巴額附就是個無畏之人,他身為尊貴的科爾沁貝勒,卻帶著上千手下衝在第一線。阿巴泰在後頭看著他繞過漢人大陣的正麵,一口氣竄到了其背後,然後惡狠狠的朝那些漢人車陣衝了上去。
距離還有兩三百米,躲在車陣後的漢人就開始放槍放炮,這架勢跟明軍一模一樣。阿巴泰見識過明軍的火器,遠遠放了連嚇唬人都做不到,隻能聽個響。
奧巴額附是個聰明人,他連續兩次帶隊從漢人的車陣前遠遠跑過,就是為了吸引對手先開火。等那些漢人打完一陣後,手頭的火器自然就成了燒火棍,屁用沒有——等跑過兩次後,他就開始正式的衝鋒!
阿巴泰就在陣後為奧巴額附拍手叫好,巴掌已經鼓的通紅,對麵的車陣後也突然砰砰砰的打出一連串的排槍——這槍聲在五十米左右打響,領頭衝鋒的蒙古頭領不少,很多人被打的爆開團團靈力防禦的光芒,還有大量普通的蒙古騎兵則在奔跑途中一頭栽下。
阿巴泰的掌聲戛然而止,他伸長脖子注目觀望,隻見奧巴的坐騎突然揚蹄,差點就把馬背上的奧巴給甩了出去。而奧巴身上似乎中了幾下,卻全憑自己過硬的修為撐住了。看得出這位土謝圖汗的額附很是生氣,暴怒。他強行壓製了亂跳的馬兒,再次策動衝鋒。
衝鋒發起就難以停止,那怕前頭出現死傷,後頭的人也必須加速前衝。奧巴被打的停頓的同時,大量的蒙古騎兵從他身邊呼嘯而過,繼續向近在咫尺的漢人車陣發起攻擊。
幾十米的距離,不過兩三個呼吸的時間。馬匹已到極速,短弓已經繃緊,彎刀已經揮起,所有蒙古騎兵連呼吸都調整好了,就等衝垮漢人的那一刻。
砰砰砰……
又一陣密集的排槍。
還一陣密集的排槍。
再一陣密集的排槍。
每隔那麼幾下,對麵的車陣後頭都會冒出一股濃烈的白煙。而每一陣白煙冒起,便是衝殺上前的蒙古騎兵大量倒下。從五十米衝到四十米,從四十米衝到三十米,從三十米衝到二十米,每一步前進都伴隨拋灑的熱血和跪地倒伏的馬匹。
蜂擁的蒙古騎兵不見減少,可對麵車陣後的排槍也不見減弱。當奧巴額附再次加速衝上來,愣是發現自己前頭竟然倒下不下七八具人馬的屍體。有的馬失去了騎手,有的騎手摔馬落地,有的人馬俱死,遍地嘶鳴慘叫。
怎麼回事?
這些漢人的排槍怎麼打個沒完?
奧巴衝的近了,才看到所有馬車間就布滿了長矛手。一個個斜刺向上的長矛阻止了蒙古騎兵的靠近。他衝到二十米內,拉弓搭箭,一支飛矢怒射,正中對麵一名長矛手的胸口。可這一人倒下,後麵立馬有人替代。這區區傷亡不足以動搖漢人軍心。
倒是車陣前的蒙古騎兵倒下至少數百,堪稱屍橫遍野。
奧巴氣的哇哇大叫,他一夾馬腹就要掉頭。死傷數百對於十幾萬蒙古人來說也不算什麼,他有大把的怒意要再次組織進攻。可當他一轉身,這一段車陣前就隻剩他一人。剛剛來勢洶洶的蒙古騎兵要麼倒下,要麼退下。於是排槍的槍口全落在奧巴一人身上。
砰砰砰……
這一段戰線上至少一百多支燧發槍瞄了過來。奧巴的戰馬首先被打的跌倒,將奧巴甩了出去。緊接著奧巴自己的護體靈光也被削弱殆儘,一朵朵血花在他身上爆開,這個銅皮鐵骨的草原漢子也禁不住發出幾聲慘叫。
阿巴泰被這急轉直下的戰局給搞愣了。他連忙派出手下把潰散的蒙古人重新聚攏,可剛剛上前衝殺的那批騎兵卻是驚魂未定,遠遠逃開。幸好後頭還有更多不知情的炮灰趕了上來,可以繼續發動衝鋒。
隻是兵員好說,這能衝鋒陷陣的將領卻有些麻煩了。剛剛最勇猛的奧巴倒在回撤的路上,這會已經半跪著低下頭,也不知道死沒死?此外幾名蒙古騎兵還不斷向他傳來噩耗。
“喀喇沁部的巴達禮台吉死了。”
“巴林部的多爾濟貝勒死了。”
“紮魯特部的達爾汗台吉和他兒子都死了。”
就是剛剛那一波衝鋒,連對方的車陣邊都沒挨到,殺傷看上去也沒多少。蒙古人自己倒是死了一片又一片,連帶還死了好些部落頭人。
可這戰鬥打響就沒有後退的道理,阿巴泰聽著一個個壞消息,原本輕鬆大勝的想法立刻丟棄,他咬牙喝道:“繼續衝,否則前頭的人就白死了。”
衝鋒再次被組織起來,蒙古騎兵的數量甚至比第一波更多。
他們慢慢彙聚,從四麵八方一擁而上,寄希望於靠數量優勢把眼前這支漢人的大軍給壓垮。兩個波次的前後銜接很快,確實給人應接不暇的被動。就當散亂的衝擊進入到兩三百米的範圍,對麵的漢人車陣自己打開了。
這突然打開的缺口讓阿巴泰大驚,他可不會認為這是漢人要投降的舉動,可他卻沒辦法喝止前方正在衝鋒的蒙古騎兵,因為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喊幾嗓子也沒用。他隻能看著,看著大量蒙古騎兵興奮的朝缺口衝去。
“他們死定了。”阿巴泰已經認定了結局,可他無能為力。
看到缺口的蒙古騎兵就好像見血的鯊魚,蜂擁而至。他們發起衝擊就是為了打開進入車陣的缺口,現在缺口出現了,他們歡呼大叫的聚攏過來。至於這個缺口背後意味著什麼,一根筋的他們就沒想過。
轟轟轟……
阿巴泰的心頭向下猛沉,他隔著幾百米外,其實看不到炮口的火焰。可那隆隆炮聲還是讓他感到抓狂。他知道那缺口後必然是個陷阱,可能是個口袋陣,可能是有絆馬索,可能有大量據馬。可他沒想到那後頭竟然是火炮。
那怕是騎炮,那也是炮啊!
尤其是新騎炮用短管換取較小的後坐力,卻把口徑加大用來發揮近距離罐裝霰彈的威力。一發霰彈打出去就是幾十上百顆硬質鋼珠,威力可比火繩槍的彈丸大幾倍。
十幾門騎炮故意等敵人的大隊騎兵靠近到幾十米的距離才開火,這個距離下霰彈的散布麵積正好合適,而且威力衰減小,隨便一發鋼珠都能打穿好幾個人,甚至可以將健壯的馬匹直接打爛。十幾發霰彈橫掃而去,能打出一片片清場的效果。
隆隆炮聲震撼登場,彈丸所到之處,人仰馬翻,血色滿地,絕無幸免。
阿巴泰在後頭看的心驚肉跳,這下他忍不住要開口了,急忙對手下喊道:“吹號,吹號,去把人撤下來,撤下來。這樣打死傷太多,士氣都要打沒了。”
牛角長號的嗚鳴悠揚響起,在這血肉沙場上傳播極遠。可前頭衝上去的蒙古騎兵哪裡是想撤就撤?炮擊之下,還有好多人止不住衝擊的速度,緊勒韁繩隻會讓自己因為慣性甩出去。想要轉向也會跟身邊的其他同伴撞在一起。
可對麵的炮火卻不會停,輕型騎炮就是爆擊速度快,每一個炮班都鉚足了勁對外發射。反正也不需要瞄準,車陣外全是敵人的騎兵,不停的轟出去就行了。
二月的天氣還寒風刺骨,炮兵們卻打的熱火朝天。他們乾脆把軍裝都脫了,赤著膀子,喊著口號將火炮快速複位,快速裝填,快速擊發。三分鐘打完,對麵屍骸遍地,蒙古騎兵正在狼奔鼠竄。
這慘重的傷亡讓阿巴泰在後頭痛心疾首,捶胸頓足。而一個奴才戰戰兢兢的跑過來報了個更慘的噩耗,“阿巴泰主子,德格勒小主子沒回來。”
“啥?”阿巴泰這下不是痛心了,是驚駭。德格勒是他十弟,是努爾哈赤的嫡子,今年才十六歲,是個勇猛的小夥子。今天是他頭一回參與大戰。
看阿巴泰的臉色,奴才被嚇的當場跪下,“小主子剛剛衝上去就沒了蹤影,我們跟也跟不上。這會彆人都撤下來了,他卻沒回來了。”
屍山血海死了這麼多人,總算輪到努爾哈赤一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