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曾經走過的廣闊無人區內,一個窈窕的身影正在緩慢地走著。這是一個女人,一個已經不再美麗的女人。她的身上遍布著恐怖的傷口,所有傷口邊緣的皮肉都在向外翻出,裸露著的血肉都呈現出令人心悸的紫黑色。她的頭發已經全部掉落,光亮的禿頭卻是為她增添了一些詭異的魅力。
克羅蒂娜每一次呼吸,都象是在身體內引燃了一團火,這火是冰冷的,卻在燃燒著她不多的生機。她的雙腿越來越沉重,殘餘的體力甚至使每走一步都要依靠堅強的毅力才能保證不摔倒在地。她竭力望向遠方,可以看到幾十公裡外依舊是一片荒蕪。平時對她來說可以輕易跨越的幾十公裡,此時卻遙遠得似乎永遠都走不到儘頭。
她仍然堅持著向西方走去,因為蘇在那個方向,因為她還沒有完成任務,沒有殺掉蘇。克羅蒂娜和自己的能量之間也有隱約的聯係,但是這種聯係正在變淡。這是蘇還活著的標誌,也是蘇逐漸壓製了她的毀滅能量的標誌。
克蘿蒂娜感覺到非常的乾渴,很想喝點水。而在遠方的地平線上,就是一望無際的粼粼水光。那裡是堪稱奇跡的大湖區,依靠如海一樣的龐然無匹的空間感震懾了無數代的人們,而在新時代,它給人的震撼感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不僅僅是依靠龐大的空間跨度,還依靠著連變異生物都無法生存的強輻射。儘管頭痛得象要炸開,嘴唇也開裂出一條一條的血口,克蘿蒂娜仍然知道,她不能去喝那些水。
她的喉嚨中忽然湧上一陣苦澀而濕潤的味道,隨後雙腿一軟,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口一張,哇的一聲噴出一股濃重的紫黑色血水!看著血水的顏色以及裡麵飄浮著的細碎組織碎片,克蘿蒂娜的心情逐漸沉入穀底。
這是她今天第三次吐血了,在此前幾天,一天最多隻會吐一次血,而且量遠沒有今天這樣多,顏色也不象今天那麼深濁。她可以感覺得到,身體內那些生命力異常強悍的異種細胞正在四處流竄著,向她身體內部的重要器官發起一輪又一輪永無休止的攻擊!最糟糕的是,它們已經逐漸攻占了血管和心臟!
“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了吧?”克羅蒂娜突然笑了起來,神態竟然顯得十分輕鬆。又噴出一口黑血之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準備站起來,繼續往西走。雖然以她現在狀態,甚至可能走不出一公裡,但是她隻想要儘力而為,直到生命的最後一息。
這個時候,一陣無形的陰寒感覺突然降臨在克羅蒂娜身上,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她身體內的免疫係統忽然混亂了一下,僅僅是不到一分鐘的混亂無序,但對於體內的入侵者來說,這點時間已經足夠了。克羅蒂娜清晰地感覺到,那些恐怖的異種細胞已經打開了一條通向脊椎的通道!
在克羅蒂娜的心底,悄然浮現出艾琳娜的麵容,以及她純真麵容下隱藏著的怨恨。克羅蒂娜露出略顯苦澀的笑容,反而不走了,而是在原地抱膝坐了下來。遙望著遠方天水一線的壯麗景色,她的心,陡然開闊。
克羅蒂娜知道艾琳娜恨自己,但也沒想到會恨到這種地步,不惜耗費如此巨大的能量來坑害自己。艾琳娜成功了,因為克羅蒂娜已經活不了多久,針刺般的痛感正順著脊椎飛速向上攀升。但艾琳娜也是失敗了,因為即使她沒有做任何動作,克羅蒂娜知道,自己也不過是多堅持兩天而已。結局終是一樣的。
這個時候,形形**的麵孔在克羅蒂娜的心中不斷閃現,有貝布拉茲,這個給了她第二次生命、並讓她下定決心用全部餘生來報答的男人。最重要的是,貝布拉茲給了她的男人第二次生命。
還有亨拉爾,這是一個瘋狂而天才的年輕人,也是她的男人。每當亨拉爾在她身上近乎於自虐的發泄時,克羅蒂娜都能夠感覺到他的壓抑和痛苦。毫無疑問,亨拉爾是一個天才,但是在貝布拉茲的陰影下,所有天才都顯得如此平庸。他一心想要超越自己的父親,然而每次收獲的都隻是絕望。克羅蒂娜對亨拉爾完全談不上有感情,因為她所有的感情都早已付出。而亨拉爾找上她,最初也同樣出於獵奇和在長期壓抑中扭曲的品味。隻是出於對貝布拉茲的感激,克羅蒂娜沒有拒絕。她本以為亨拉爾隻是玩玩就算了,卻沒想到兩個人的關係會持續到那麼久。
亨拉爾也是艾琳娜痛恨她的原因。艾琳娜喜歡亨拉爾,也喜歡年紀幼小的海頓,她同時喜歡上兩個正常範圍之外的男人,都喜歡得要發瘋。然而悲劇的是,兩個男人都不喜歡艾琳娜,甚至連碰她一下的願望都沒有。
這是一個複雜、壓抑、扭曲的感情循環,而且無解。
然後,她又想到了蘇。從蘇的身上,克羅蒂娜仿佛看到了當初的自己,那些原以為已經遺忘的往事,又一件件被翻起。不同的是,她已經失敗,而且放棄了,而蘇仍在堅持著。若是在舊時代,克羅蒂娜會很願意和蘇成為好朋友,因為他們是同一類人。但這是動蕩的新時代,所以沒有選擇,隻能敵對,直到一方倒下為止。
克羅蒂娜倒下了,但她的臉寧靜安詳,象是睡著了。
最後的時刻,她的心底雲淡天高,什麼都沒有。
在血腥議會下屬的中央生物實驗室內,作為實驗室主持人康納博士的首席助手,年近中年的男人正伏在案頭,全神貫注地看著麵前光屏上多達數百行的巨大公式。他的雙眼布滿了血絲,嘴唇也因為過度焦慮而裂了一道深深的、好多天都沒有愈合的口子。他已經和這個公式搏鬥了近一個月,現在終於有了初步的結果,如果能夠有所突破,那麼就是邁出了非常重要的一步。雖然這一步,在整個實驗室龐大且野心勃勃的核心計劃中僅僅算是一小步,而且還是並非直接通向核心,隻是起到輔助迂回的作用,但對於他個人來說,卻是無比重要的一環。
這個夜晚,他的心正在急劇地跳動著,神經繃得緊緊的,異常緊張,似乎有什麼事情就要發生了,他又預感,那將正是他夢寐以求的結果。正當他就要在無窮儘的數據中觸摸到若隱若現的規律時,旁邊的光屏上忽然響起一聲尖銳的嘯音,在寂靜的午夜,這聲音是如此的刺耳,他嚇得一個激靈,回過神時整個後背爬滿冷汗,所有的靈感當然也刹那間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中年男人的雙拳重重砸在工作台上,這才轉過頭,惡狠狠地盯向那塊打斷了他重要靈感的光屏,想看看是什麼打擾了他最重要的實驗。如果沒有滿意答案的話,他不介意立刻砸了那塊光屏,身為康納博士的首席助理,彆說砸碎區區一塊光屏,就是殺了一兩個助理研究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光屏上展示出來的畫麵卻讓他瞬間變成了雕塑!
就在他的注視下,久久不動的基因鎖正在緩緩旋開,釋放出包含著海量信息的基因片段!而且這個過程並不是迅速結束,而是持續了整整數分鐘!
直到基因鎖的解鎖過程在那裡靜止了足足有半個小時,他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目光瞄向了光屏角落裡的一個數字,那裡顯示著,解鎖進度:11%。
11%!!這個數字如一道巨大的閃電,將中年男人的整個意識世界照耀得一片雪白!
又過了好一陣,徹底恢複了神智的中年男助理飛速地在心中計算了幾組數據,立刻飛奔出辦公室,一路狂衝,奔向康納博士的居住區。邊跑邊象個孩子般地大喊大叫著。在以破紀錄的速度穿過三條通道之後,他終於來到康納博士的居住區前。但是不管他是如何的激動,居住區的電子大門卻是冰冷而無情,除了康納博士本人下命令之外,任何人都沒有權限通過這座大門。最糟糕的是,在博士有限的睡覺時間裡,門禁對講係統是關閉的。畢竟博士每天隻睡二個小時,休息不好的話,一天的精力都得不到保證。
中年男人再也顧不得博士的習慣和可能怒火,飛起一腳重重踹在合金製成的重門上。這一腳下去,重門當然紋絲不動。他再踹幾腳,仍是同樣結果。就是七階力量者在這裡,沒有合適武器,也休想砸開這座厚達三十厘米的合金重門。
不知怎麼的,中年男人今晚靈感如潮,他想也不想就脫下外套,貼到大門上,然後引火點燃。幾秒鐘後,警報聲瞬間響徹了整個實驗室,天花板和兩側的牆壁紛紛裂開,露出一排排的噴頭,隨後冰冷的冷水如雨噴下,將中年助手淋了個通透。可是他的圓臉卻興奮得滿是紅光,厚厚的嘴唇左右咧開,因為他知道,康納博士的臥室中必然是同樣的情況。
還不到一分鐘,合金重門就已打開,裹著睡衣的康納博士從門裡衝出,他同樣被淋個了透,灰色斑白的頭發緊緊地貼在腦袋上,質料名貴的睡衣吸飽了冰水,粘在瘦削的身體上,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
警報聲依舊刺耳地響著,康納博士衝出來才發現,外麵一點火都沒有,但整個長長的通道都是水霧彌漫,還在不停地噴射著冰水。他索性不再走了,反正再向前走也會被淋透。博士的目光一轉,看到門旁一件燒去了一半的外套,看來就是這東西引發了火警警報,並且觸發了自動噴淋措施。
“博士,您總算醒了!”旁邊傳來一個激動得有些顫抖的聲音。康納博士轉頭望去,才看到自己的助手站在牆邊,同樣從頭濕到腳。
頃刻之間,博士計算速度堪比高級智腦的大腦已經將所有的景象聯係在一起,冷笑著說:“是你放的火!?”
“不放火叫不醒你。”中年助手說得理所當然。
“你知道,我睡覺的時候不喜歡被打擾……”康納博士咬牙切齒地說,可是他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助手打斷。
“博士,鑰匙……鑰匙有了!”助手說到這個詞時,不光是聲音,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鑰匙!你怎麼不早說!”康納博士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他瘦削的身體中迸發出驚人的力量,向通道儘頭狂奔!
康納博士發揮出了遠遠超過極限的速度,身體虛弱的助手居然也發揮出全部潛力,竟然還能跟得上博士!
幾分鐘後,博士和助手已經來到中央實驗室的平台上,憑著欄杆,居高臨下地看著這片上下高度超過五十米的巨大空間。在兩人上方,一塊激光構成的虛擬光屏上,繁雜無比的基因鎖已經解開了一小段,無以計數的數據和基因片段正在載沉載浮。屏幕上的光芒投射在博士和助手身上,如條條光斑構成的小魚,在不停地遊走著。
觀測平台的對麵,並排立著十個高五十米,直徑十米的金屬圓柱!當十根巨柱並立在一起時,站在它們前方的博士和助手,渺小得就象是兩隻螞蟻!圓柱柱身上有無數由點、塊和線線組成的圖案,此刻這些圖案全都亮了起來,絢爛之極的光芒不斷在柱體表麵流動著,嗡嗡的低沉轟鳴聲有若雷鳴,充斥著整個空間,幾乎令人再也聽不到其它聲音!
這十根金屬巨柱,每一根都是血腥議會下最新、性能也是最強悍的‘星河’計算中樞,現在十根並聯,都在全功率地運行著。隨著它們的瘋狂計算,虛擬光屏上飄浮著的基因片段正在一一變淡,並且不斷減少著。每消失一個片段,就代表著這一片段中所包含的信息已被破解。
看著十根全力運算的計算中樞,康納博士心神飄搖,早就忘了身上冰冷潮濕的睡袍,以及踩在冰冷金屬地板上的赤腳。
“這簡直就是神跡……”康納博士一臉迷醉,目光中迸發出無窮無儘的渴望和向往,他喃喃地說著,雙手下意識地緊緊抓著欄杆,不這樣的話,他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去。
康納博士臉上猛然泛上一陣異樣的潮紅,呼吸也變得急促,顫聲說:“沒錯!有了這些數據,我們就能造出第一把鑰匙,能夠打開‘使徒計劃’大門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