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地,堆積的凍土忽然裂開,從裡麵竄出一個小小的身影。它筆直站立,儘量拉長身體,先是望望天空。空中全是陰沉的輻射雲,光線很暗淡,天空中連隻飛鳥都沒有。但是在它眾多的複眼中,卻倒映出不隻一隻飄浮於天上的機械偵察蟲。那些機械偵察蟲在輻射雲中飄進飄出,幾乎不可能被發現,卻都在它眼中倒映出來,一隻不漏。
它瞬間計算了逃跑路線,卻發現空中的偵察蟲根本沒有死角,想要安靜而快速的離開完全不可能。它猶豫了一下,開始計算在雪層和地下前進的速度,可是還沒有真正開始計算它就知道,這樣花費的時間會多出太多。雖然血脈深處傳來的召喚裡沒有提到具體的時間要求,可是它卻從中感覺到了一條預設的時間底線。這是發自本能的感覺。
一想到那個召喚,它忽然顫抖了一下,在深深的畏懼中又有一絲興奮。來自父體的召喚喚醒了它身體最深處的本能恐懼,它不願麵對父體,卻又無法抗拒這召喚。而在另一方麵,它卻又對父體有著一絲好奇,想要看看這個讓媽媽記憶深刻的人究竟是什麼樣子。
它猶豫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從雪堆中一躍而起,懸停在離地一米左右的超低空,身體拉得筆直,忽而如箭般射出!它的速度越來越快,以至於在空中拉出一道明顯的軌跡,尖銳的嘯叫遠遠傳出,激蕩的氣流卷起地麵大片積雪和塵土,在它身後構成一道滾滾煙龍!
它的速度越來越快,而且依然在不斷加速。高速飛行時帶起的聲勢是如此之大,根本不需要偵察蟲,就是普通人類也能在幾公裡之外看到。天空中的偵察蟲一陣騷亂,第一時間把信息發送出去。地麵上超高速移動的生物在它們的目標列表中,很可能屬於最頂端的超級生命。頃刻之間,周圍空域的偵察蟲陸續向這片區域彙聚,前方阻截,後方追擊,沿途的大群機械單元也開始緩緩轉向,向計算出的預定地點阻截。
然而幾分鐘後偵察蟲就發現了自己的錯誤,根本追不上貼地飛行的目標。而當前方一個機械蟲群調動到位時,小家夥早已提前一刻從阻截點穿過,加速而去。幾百平方公裡範圍內的機械蟲群已臨時聯結成網,迅速計算出了小家夥新的活動軌跡,然後又調集了一群數量上萬的作戰單元布置了新的攔截網。
小家夥的心底此時也是極度鬱悶的,它僅僅是藏在地下昏睡了一段時間,怎麼外麵那些討厭的鋼鐵家夥就變得這麼多了?而且到處都是。在它的眼中,自然看不出機械和生物有什麼區彆。不過它感覺得到,所有機械單元背後存在著某種強大的意誌,因此這些機械單元都被它視為某種巨大生命體的一部分。
而且一路奔行所看到的景象,也讓它的心中暗暗震驚。大地是如此荒涼,根本看不到任何大型生命的存在,到處死氣沉沉,宛如沒有生命的世界。生物並不必然是它的食物,可是這種沒有生命的環境卻讓它感覺到寒冷和寂寞。就在此時,前方的低空中開始出現大批作戰單元的影像,星星點點的光芒是高能光束即將發射的前兆,而小家夥也感覺到了某種強烈的危險,那是被鎖定的預示。
就在高能光束行將發射時,小家夥猛然咆哮,低沉的音波遠遠擴散開去,震得前排的作戰單元都在搖晃震動,被鎖定的感覺頓時減輕了許多。但音波震蕩僅僅是表麵層次的攻擊,真正的威脅是附著在音波上悄然鎖定所有作戰單元的力場,它們是如此微弱,以至於作戰單元的偵察感知組件根本沒有任何察覺。
小家夥通體閃亮,驟然加速,瞬間速度已經突破了1000公裡!它如一顆流星,轉眼間衝破作戰單元的重重封鎖,揚長而去。高能光束射出時,立刻激活了隱藏的力場,雖然力場隻對高能光束造成了十分微弱的影響,但對脆弱的光束發生器來說卻是極為致命。一隻隻作戰單元的光束發射器紛紛爆炸,小型的作戰單元直接被淩空炸散,大型單元也受損嚴重,隻能勉強維持飛行能力。天空中燃起了成片火雲,燃燒的殘骸不斷從空中墜落。
而小家夥此刻已在十餘公裡之外,並且很快離開了偵察蟲的監視範圍,就此遠去。它的策略成功了,那就是以絕對高速脫離,以讓機械蟲群不及反應。即刻已經響應了召喚,它就把所有可能的命運都拋之腦後,去麵對自己的父體,哪怕是被父體直接吞噬,那也要在毀滅之前,讓父體為自己取一個名字。
它想要一個名字,已經很久很久了。
就象它看到的那樣,北大陸絕大多數地域都已經變得死氣沉沉,甚至比核戰爆發之後的第一年還要荒涼。大湖西域本來是人類的密集居住區,然而現在無論是鋼鐵之門還是小型的聚居地,都已成為廢墟。是徹底的廢墟,不要說人類,就是任何大一點生物,哪怕是從未滅絕過的老鼠都全然消失。假如有人進入那些廢墟,會看到大量屍體堆積在一起,其中有人類的,也有其它各式各樣生物的,它們大多還保持著生前活動的姿勢。災難是突然降臨的,以至於幾乎沒有人反應過來。
屍體早已腐爛,卻沒有任何食腐生物活動的痕跡。無論是禿鷲還是野狼,甚至是老鼠,都同樣變成了屍體。
已經是冬天了,氣溫早已降至零度以下,屍體都已冰封,於是災禍降臨的一刻也就此凝結。要到明年春天冰雪消融的時候,屍體才會徹底腐爛,慢慢化為枯骨。或許是錯覺,如果有人站在此刻的大地上,會覺得格外的陰暗和荒涼。但如果感知域達到了十一階以上,就會察覺到環境中極微小的變化。世界的確是變冷,並且變得暗了。
整個北大陸還有生機的區域已經寥寥可數,龍城是其中最大的一個。雖然城市的少半也在戰火中被摧毀,但是依然保留下過半的建築,而且龍城中依然有超過五萬的人口。其中大多數是從龍城外彙聚過來的戰士們。擊退了上一次恐怖蟲潮後,原本門禁森嚴的龍城就徹底放開了限製,任何人都可以進入龍城尋求庇護,當然,在未來的戰鬥中他們也需要在最危險的第一線拚殺。不管有沒有能力,也不管來的人是壯年還是老弱病殘,龍城都是一任的歡迎。在這種時候,每一個能夠扛得起槍的人都是寶貴的戰鬥力,而大人物們,比如說摩根將軍,則考慮得更加長遠。不用親自去看,就可以知道荒野上幸存的人類數量已經降低到了幾乎可以忽略的數字,而龍城中這點人,已經接近於維係種群的極限。如果數量再少,哪怕是最終消滅了機械蟲群,那麼人類的繁衍也會出現問題。所以摩根將軍願意接納任何人,因為食物和能源都富足到了可以供劫後餘生的人類使用上百年的地步。
龍城中在曆次劫難中都沒有受過戰火波及的建築已經不多了,暗黑龍騎總部是一個,帕瑟芬妮的私立醫院又是一個。在很多人眼中,始終沒有重兵保護的私立醫院完全是個奇跡。
在私立醫院的地下實驗室內,海倫罕見的什麼都沒有做,而是一個人坐著,竟然在發呆。她坐在沙發裡,旁邊的小幾上放著剛剛煮好的咖啡,悠遠深長的香氣繚繞不散,證明咖啡本身的品質和烹製手法都無可挑剔。實驗室黑沉沉的,隻點著一盞燈。昏暗的燈光灑在海倫身上,勾勒出優美的剪影。
她不知在想著什麼,偶爾才會淺淺的嘗一口咖啡。每當這時,金色的長發就會搖曳起伏,如同一汪金色的波浪。雪伏在海倫腳邊,卻是焦燥。它不斷地甩著尾巴,時不時用牙齒啃咬著一截合金棒。那根不起眼的棒子是海倫最新研製的配方,還隻能在實驗室生產。但是硬度與韌性幾乎都是已知材料中的極致。但是在雪的嘴裡,它卻不由自主地扭曲變型,不斷發出吱吱嘎嘎的**。雪的複眼中光芒閃爍,十分雜亂無章,而尾巴抽擊到的地方,會在特製混凝土上留下一個個淺坑。
雪不是煩燥,而是在恐懼著。如果不是呆在海倫的身邊,它早已壓抑不住心底深處的恐懼,響應本能深處發來的呼喚,奔向南方了。召喚突如其來,毫無預兆,但雪就已知道那一定父體發來的召喚。沒有為什麼,它就是知道。隻有呆在海倫身邊,貼著海倫身體的某個部位時,深深的恐懼感才會被衝淡一些,它才能稍稍控製自己的行動。可即使是這樣,被恐懼折磨的雪也隻能依靠磨擦身體表麵或是咬嚼硬物來壓抑。悲劇的是,它的身體太強大了,哪怕合金棒都要被嚼爛了,牙齒卻依舊無損。不,還是有幾顆牙齒缺損了,但立刻修補完畢,並且根據缺損程度重新調整了牙齒的成分,以使其更加堅固。這個過程給雪帶來輕微的痛苦,它立刻把來之不易的痛苦放大到數百倍,如此方能稍稍忘記內心的恐懼。
海倫杯中的咖啡終於見了底,她放下杯子,輕輕歎了口氣,伸出手,說:“雪,來,到媽媽這裡來。”
聽到海倫的呼喚,雪立刻嗚咽一聲,閃電般躍上海倫的雙腿,蜷成一團,死命往懷裡鑽。海倫的懷抱裡,才能讓恐懼徹底的消退。海倫微微皺了皺眉,雪的身體不大,可是此刻已經有接近五十公斤重。質量是堅硬的基石,雪的身體強度達到如此境界,隻有五十公斤,已經是密度低得可以了。要不是海倫把自己的格鬥域能力提升到了一階,還真的經不住現在的雪壓。
海倫輕輕撫摸著雪,終於深深的歎了口氣,輕聲的說:“不要怕,有媽媽在,不會有人把你抓走的。”
聽到海倫的話,雪懵懵懂懂的點點頭。它其實根本不相信海倫的承諾,因為從召喚中已經隱約可以感覺到父體的力量。所以現在的點頭,隻是讓海倫安心,也讓它自己能夠最後享受一下媽媽的溫暖。等到晚上,海倫睡著之後,雪就會悄然離去,回應父體的召喚。不管見到父體後是生是死,那都是以後的事了。雪知道,父體既然能夠召喚自己,也一樣能夠找到這裡。它很害怕父體和母親之間再次相見,因為那很可能會發生非常不好的後果。
雪現在很清楚,自己的存在原本就是個錯誤。媽媽是瞞著父體創造出自己的,這很難說是好是壞,不過是壞的可能性更大。它對於父體有好奇、有畏懼,也有一點隱約的毀滅衝動,而完全沒有人類父子之間的那種感情。它原本想要跟在媽媽身邊,悄悄的成長,等到將來有了足夠強大的力量時再來保護媽媽。可是沒想到,就在這時,父體的召喚降臨了。
雪動了動,把自己裹得更加舒服了些,然後沉沉地睡了過去。這可能是今生最後一次安心的睡眠了,雖然對於它來說,睡眠根本就沒有意義,也不是它原本應有的本能。
海倫輕輕撫摸著雪,一股柔和的溫暖滲入雪小小的身體,悄然將蘇留下的印記撫平。雪舒服的伸了伸刀鋒,即使在睡夢中,也顯露出徹底輕鬆的滿足。
在南大陸的山腹中,蘇忽然張開了眼睛,碧色的目光銳利之極,似乎穿透重重山巒、大地和大海的阻礙,落在了北大陸上。在那裡,他發現了一個未知的血裔,而發現的原因,就在於有人出手抹去了自己對於血脈後裔的召喚。這種召喚神秘而複雜,即使在超級生命間也是極為罕見,哪怕是相隔無數星係之遙,也能夠為對方所感知,並且召喚後裔來到自己的身邊。惟一的例外是後裔的力量已經超過了父體,才有可能抵製召喚。
召喚的原理不明,最初的作用也不清楚,但是就象其它能力一樣,它也是深藏於血脈本能中的一種強大能力,剛剛覺醒。
可是竟然有人能夠抹去蘇的召喚?
不過這並不是蘇真正關心的內容,而是,為什麼會有第三個後裔?它是誰,它的媽媽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