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孫閣老的離職，按理說柳河之戰慘敗這事兒應該就算是結束了。

但是，最近朝野都沒什麼大事，反倒是有人擔心建虜會趁著遼東空虛而攻擊寧錦地區，所以一時間，京師日報上的投稿相當多的人還是再說著柳河之戰相關的話題。

而十月，南京兵部尚書王在晉的一個論點一下子又引燃了士子、清流的激情。

王在晉研究京師日報中的邸報內容發現,就在柳河之戰前的七月間，在山海關、寧遠、鬆山等處，相繼發生了士兵嘩變，關外、關內的道臣紛紛告急，情形十分嚴重。

關外的道臣是袁崇煥，此時他任寧前兵備道，駐紮在寧遠，他這裡的情形最為嚴重，討薪的士兵毆打將官不說，甚至還搞出了人命，可最終卻不過是為了點馬料銀子。關內道的情況也差不多，引用邸報原文：

據寧前道報，川湖兵以索餉殺人，毆將結隊不散，蓋因馬乾二三分之短少，概稱三月無餉，非職全未給與也。若不預呈或疑職不速發，取禍非輕，不得不一言以明之。

關內道劉詔上奏，樊副將受兵**，行李儘搶，將官周鎮、盛忠亦被挫辱，乞將見在銀糧速為給發。

麵對各處營盤紛紛嘩變的嚴峻形勢，窮凶極惡的亂兵逼迫索餉，孫閣老也是向朝廷請過餉的。隨文又列舉了，孫閣老的請餉奏折。

拿出這些證據後，王尚書評論孫閣老為“書生未聞軍旅”。他認為，如果是缺了三個月的糧餉，那可是要餓死人的；若隻是缺三分馬料，最多有馬匹倒斃；而這些馬是朝廷的馬，又不是士兵的家產，他們怎麼可能為了朝廷的馬鬨騰得這麼厲害，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些士卒畏懼出征，不敢麵對建虜，即使是七千打三百也不敢上。但孫閣老又急於進兵，壓下來這些士卒沒辦法就準備逃了，但是逃跑之前他們還想撈一筆。於是這些士卒就謊稱缺餉，妄圖在逃散之前敲詐一筆，因此才有大範圍的嘩變爆發，沒想到的是孫閣老還真的把糧餉要來又發了一筆，讓這些士卒逃跑變得心安理得了。

最後王尚書得出結論，柳河之敗是必然的，不在此即在彼，因為士兵都在打著逃散的主意。兵無戰心，這樣的士兵拉上去進攻窮凶極惡的建虜，能不敗嗎？

寧遠理刑同知程繼偀奏報稱：然濟河者沒矣，未濟之旅一奔數百裡。

柳河之戰的結果反複也驗證了王尚書的結論，一次小小的試探性接戰，就引發大軍奔潰的後果。程繼偀奏報中的“未濟之旅一奔數百裡”即是說的馬世龍帶領的後軍主力，在過了河的前鋒營被全殲之後，便開始了集體跑路，而且還“一奔數百裡”，訓練數年的關寧鐵騎竟然未見敵麵，就大軍奔潰。

王在晉的論點，引發了士林群嘲，各路士子引經據典駁斥，認為王尚書人在南京，與遼東相距甚遠，根本不了解實情。憑京師日報上的隻言片語就敢胡亂下結論乃是主觀臆斷。

更有人拿天啟二年孫閣老與王尚書建關爭議來說事，認為王尚書這是為了報複，孫閣老總督薊遼正是接任王尚書經略遼東的位。

士林雖然一邊倒的批駁王在晉，不過，朝廷向遼東派出禦史，用來核查遼東上下實際兵數。

禦史到了遼東後，一番清點，得到了一個數據。

五萬八千人，就是遼東關寧軍現存的兵力。

這個數字意味著什麼？

要知道，天啟柳河之戰前孫閣老剛剛上報的關寧軍點驗兵力是11萬7千多人。

如此巨大的差額，明確的表明了關寧鐵騎竟然真的未見敵麵，就大軍奔潰了。所謂大軍奔潰到減員一半，這是何等的損失？

當年薩爾滸之戰，官軍也不過才損失了五、六萬人，那時候因此多少人受到牽連，又有多少人因此丟官去職？

魏忠賢拿到清兵結果的第一反應是，看來這此被王在晉給說對了。關寧軍根本就不敢麵對建虜。

孫閣老失敗就失敗在他根本就不了解關寧軍。關寧軍那些軍頭都是做老了生意的老油條，讓他們守著自己的家業還行，要出征那根本就不可能。

對於修建寧遠防線，關寧軍還是很積極主動參與的。因為寧遠防線就是給他們家田莊修的院牆。

對於修建鬆錦、右屯、大淩河這些早被建虜放棄城池，關寧軍也很積極。因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既得戰功，又得到大量的田地。

為了提朝廷節省糧餉，孫閣老提出了“以遼人守遼土，以遼土養遼人“的口號。對此，關寧軍更是高舉雙手讚成。客軍裁撤了，就沒有人來和關寧軍搶朝廷下發的大筆糧餉了，而就地屯田不就是給關寧軍軍頭們送免費的農夫嗎。

關寧軍對孫閣老各種策略的擁護，給了孫閣老強烈的錯覺，讓他有了發動柳河之戰的底氣。

但是孫閣老萬萬沒想到（沒經驗），三年多來，一頭拿著朝廷的糧餉，一頭在遼西走廊屯田種糧，關寧軍各軍頭的生意做的太好，已經忘記怎麼舞刀弄劍了。

關寧軍根本就不敢對建虜開戰，他們沒有戰勝的信念。

在關寧軍軍頭們看來，戰事一開，關寧軍就將損失慘重。彆的不說，整個寧錦地區，城外的各處莊園可都是關寧軍的，戰火一起可就毀於一旦了。再說，打仗是會死人的。家丁要是傷了亡了，那是損失慘重。就算是炮灰，那也是各個莊園裡的農奴，損失多了也是會心疼的。

與建虜開戰，精銳家丁能不傷亡嗎？不可能。

開戰，那是冒著傾家蕩產的風險，做的確實賠本的買賣，朝廷給的糧餉和撫恤不可能彌補上他們的損失，關寧軍怎麼算都不合算。

如此多的心思盤算下來，在柳河之戰的前夕，關外各地士兵嘩變也就不足為奇了。一旦接戰之後，大軍奔潰也就順理成章了。

在魏忠賢想來，“大軍奔潰”那不過就是關寧軍把吃的空額吐了出來。相比整個關寧軍的利益，那1、2萬空額帶來的糧餉不過是個很小的數字。

再說，隻要過了這陣風聲，說聲重新招兵，恢複空額那還不是關寧軍一句話的事。

“陛下，遼東的清兵的結果已經出來了”關於遼東的軍情，魏忠賢不敢怠慢，直接就報到了天啟皇帝麵前。

“遼東那邊隻是傳回了結果，禦史張溫還在歸途之中。具體詳情老奴還不太清楚。”

魏忠賢並不懂軍事，但是此次事關孫閣老，魏公公不敢有絲毫的放鬆。

“遼東還剩多少軍隊？”天啟皇帝聲音聽不出任何喜怒。

“回陛下，傳回的清兵結果是，是……”魏忠賢聲音變得有些磕磕絆絆。

“說。”

“回陛下，關寧軍加在一起就隻剩下五萬八千人了。”魏忠賢把心一橫，直接把數報了出來。

“嗬嗬。”天啟皇帝冷笑了一聲，“真好啊！孫師苦心訓練了三年的關寧軍，竟然望風即潰。如此糜耗糧餉、毫無戰力的軍隊，朕要之何用？”

“陛下，萬萬不可啊？”聽到天啟皇帝要解散關寧軍，魏忠賢心裡打了個突。難道陛下想要放棄關外？

“陛下，萬萬不可解散關寧軍，關寧軍可是孫閣老的心血，若是現在解散了關寧軍，孫閣老的麵子上也不好看”魏忠賢這時候還不忘了給孫閣老上眼藥。

“唉，”天啟皇帝輕歎一聲，“就關寧軍這種望風而逃的表現，怎麼對得起每年五百多萬的糧餉？”

見天啟皇帝消了氣頭，魏忠賢趕緊進一步勸導。

“關寧軍就像一隻守戶之犬。出去打獵不行，窩在家中看家護院，應該尚有幾分戰力。”魏忠賢把閹黨苦心分析多次的結果，直接報上。

“守戶之犬？嗬嗬。”天啟皇帝冷笑一聲，“柳河雖然是我們打輸了，但建虜老奴會不來報複？你們估計，老奴會何時來犯？”

魏忠賢心中咯噔一下。

聽口氣，天啟皇帝是認為建虜必然會來攻擊寧遠。皇帝是怎麼判定老奴會必然來犯的？這是他那幾個智囊都不敢貿然斷定的事情。

不過，皇帝既然這麼問了，魏忠賢也就把智囊們合計的說法拿出來。

“陛下，柳河慘敗，關內外現在兵力不足，不管老奴是否來犯，眼下最要緊的是早日將各處兵丁收縮，以防被奴賊各個擊破。”

“那就趕緊召集內閣理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