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兩兩的可疑人物越來越多,風聲也越來越緊。
距離過年不到十天,在這種當口海盜要惹事,當然是使得福州府四周的商民百姓都義憤填膺,憤恨不已。
可是眾人也沒有辦法,閩江在福州這邊的流域就有幾百裡長,江麵有寬有窄,最窄的地方過江也得坐船半個小時左右,還得是老漿手加順風的情形。
江麵寬的地方,大小船隻在江心上下飄浮著,猶如大海裡的一葉孤舟。特彆是夏季漲水期,閩江的江麵看起來和大海都沒有太大區彆,無邊無際,一眼看不到邊。
冬季要稍好一些,可江麵寬闊的地方還是很多,在這些地方,有一些可疑的小船在江心漂蕩的時候,給人的心理壓力和打擊就相當沉重了。
特彆是侯官和閩清一帶都有大量的小船突然湧現,過江的江渡有很多地方都直接停了,很多商民百姓不得不繞道幾十裡到南平那邊過江,歲末之時,鬨這麼一出,福建路不管是大都督府和安撫使司,還有福州府,縣的地方官員,當然是被罵到臭頭。
被罵的最多的肯定是安撫使司,掌握禁軍安撫地方原本就是林鬥耀的職責,局麵混亂成這樣,直接影響的是千家萬戶,林鬥耀原本形象就很一般,製置使韓炳中的形象更差,各地的詭異情形出現之後,市麵大亂,林鬥耀和韓炳中簡直是被直接罵成豬頭。
安撫使司也不是全無舉措應對,江麵可疑船隻增多之後,福州水師被從泉州和福州港調了一些出來,主要是防患福州方向,還有幾個對漳州和興化軍的重要的渡口,最少不能影響太壞,有禁軍加水師的保護,罵聲也逐漸小了許多。
這時有心人發現,江上的可疑船隻逐漸往侯官和南安一帶轉移,同時開始威脅閩清。
到臘月二十二這天,江麵上同時有不少渡船被搶,特彆是上述這幾個地方,尤為嚴重。
徐子先在傍晚時接到安撫使司的大令,著令南安團練酌派人員,至對岸閩江一帶巡哨,驅趕可疑船隻,對確定身份的賊眾,可以格殺勿論。
大魏刑法慎重,三法司複核死刑案要駁回一半,但對戰場上被擒的賊眾,主官有臨機處斷權。
河口一戰時,徐子先一陣殺了近七十人,呈報上去,隻會得到一片讚揚聲,而不會有人質疑徐子先濫殺。
匪盜案,向來是重中之重,被拿捕的確定身份的匪盜,隻要不是新加入的,就算不被當場格殺,一般也會被判處斬刑。
就算這樣,盜案也是越來越多,福建路的治安情形較為嚴峻,主要還是來自海上五大盜的威脅,若不然,福建還算是好的。
荊湖南路的山匪特彆嚴重,從兩廣到京師要經過荊南,很少有客人敢單身上路的。
隻要敢單身上路,能穿過荊南就算這人武藝高強,不是頂尖的武道高手,沒有人敢這麼做。
荊南的山民,蠻性未退,生性殘忍,被他們搶掠的客商,十個有九個活不下來。
白天是山民,晚上就是賊眾,白天扛著鋤頭下地乾農活,晚上個個都是生龍活虎的綠林好漢,此山不是他開,卻是山民的生活來源,一天總得弄死個把過路的人,才算完美收官,可以剝掉外來人的衣袍,拿走所有的錢財貨物,安心睡覺。
在這些山民手裡基本上是不留活口,當過路客商開始隻在白天趕路,後來幾十上百人結伴而行的時候,山民們也就拋掉偽裝,成群結隊的成為山匪。
這些地方搶掠財貨,殺人滅口已經成了地方上的曆史傳承,荊湖南路的幾十個縣,幾乎處處都有類似的情形。
加上內陸開發較晚,工商業不發達,貿易傳統差,做生意根本比不上江南和福建等地,地方窮困,賦稅沉重,搶掠已經成了一種生活手段。
江麵上的小船,對於福建人來說是另一種形式的山匪。
靠山的吃山,靠水的當然吃水。
碼頭上的工人已經不是很多,陳正誌和從騎趕過來時,正好遇著徐子先在碼頭附近接到安撫使司的大令,看著徐子先將安撫使司的令劄漫不經心的塞到靴頁子裡,陳正誌先是想笑,接著還是麵色凝重。
“大哥,年前這會子,你怎麼有空出來?”徐子先臉上倒滿是笑容,臉上的輕鬆神情簡直看起來象是要去昌文侯府赴宴。
“近來府城風聲很緊。”陳正誌看著徐子先,緩緩道:“我們都很擔心你,當然也擔心南安團練。”
“哦,是不是有風聲說有人要對我不利?”
“是已經聽說了。”陳正誌為人很方正老實,當下說道:“聽人說是岐山盜陳於泰,他放話要在年前來打南安。”
“那是胡說,”徐子先道:“另有其人,大家也明白,隻是都不說破。”
“是有人傳言是蒲家。”陳正誌道:“不過蒲家在福州府城和各家權貴都相與的很好,有陳正泰擋在前頭,安撫使和製置使,巡察使,各家都不出聲。上次府城各衙門召開年前會議,鄭裡奇提起這個話頭,當場就被安撫使林大人給掐了。”
徐子先明白,陳正誌現在當麵說的這些話並沒有詳細說明前後,昌文侯府肯定也在其中出了力,但蒲家,安撫使林鬥耀,製置使韓炳中,還有趙王等人,一個個都巴不得立刻弄死自己。昌文侯府不是陳篤敬一個人的,家族在後,陳篤敬也隻能用自己的聲望和能力來稍作緩和,但效果肯定相當一般。
鄭裡奇等人也不會真的出力,他們隻是和齊王有些交結,算是齊王的盟友,其實也是抱團對抗趙王和林鬥耀等勢力,想叫他們真的拚掉官帽來保自己,顯然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從法理上來說,團練守捉使原本就是有保境安民的責任,徐子先這邊再險,原本也是他的職守之一。
“父親說……”陳正誌吞吞吐吐的道:“如果真的有大量賊眾來襲,明達你一定要保全自己為要,前程可以再搏,性命可是隻有一條。”
“人家弄成眼下的這局麵,風雨俱來,就是要催折我的膽誌,動搖我的信念。如果我跑了是最好,就算不跑,心也亂了。這是高手布局啊……”徐子先沒有正麵回答陳正誌,隻是笑著道:“所以現在隻能咬緊牙關堅持,就算死也得死在南安,我要戰死在這裡,朝廷還得替我找個晚輩來承襲南安侯爵位,我也得對的起先父……”
這種對家族,爵位傳承的執念,其實每一個世家子弟都會有,而且都是相當的強烈。
哪怕是吳公達那樣的蠢貨,心中也是有保住家族爵位的執念。
在這樣的執念之下,個人的性命真的不算什麼了……
陳正誌頗為感動的道:“明達的決心,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雖然不能帶來大量的昌文侯府牙將,本人武藝也很平常,但願意留在南安,隨明達一起合力抗敵。”
“兄長隨我一起掠陣也行。”徐子先的話引起陳正誌身邊幾個護衛的不滿,昌文侯府可是大家族,惦記陳篤敬爵位的人可是不少。隻是陳正誌年歲已長,向來表現優秀,根本就叫人無可乘之機,如果陳正誌有什麼意外,陳篤敬不僅在感情上大受打擊,還會有受到爵位傳承的風險。
這個徐子先,未免也太大大咧咧了一些。
“你們放心。”徐子先對這幾個牙將道:“正誌兄隨我掠陣就好,不會叫他親臨前線……”
同時徐子先對陳正誌道:“兄長來此之時,怕是陳叔有話在先,叫我絕不可離開南安,而且如果我說不走,兄長就可以留下來替我助陣,表明昌文侯府的態度,是不是這樣?”
陳正誌還真是老實人,他雖未回答,但臉上的震驚之色還是說明了一切。
昌文侯府是龐大的世家,陳篤敬不可能一下子就把所有的籌碼壓在徐子先一個人身上。
得看到徐子先真正的成色,真金不怕火練,這一次的危險,是敵人布局壓過來,企圖把徐子先不戰壓跨,而徐子先的應對反應,也足以說明此前這個南安侯世子做的一切,到底是表麵功夫,還是真的內心到外在都是絕對的強大。
隻有真正內在也強大的徐子先,才配得到昌文侯府的全力支持!
陳正誌感歎道:“明達真是生而知之者嗎?”
徐子先大笑,說道:“洞察人心,通曉世務,我比陳叔父還差的遠。”
……
下午時天開始下雨,徐子先得了安撫使司大令,不便耽擱,召來吳畏三和金抱一等人,將侯府牙將召來大半,其中多半是老成的成年牙將,少年牙將還是留在團練軍營裡,和武卒們呆在一處。
細雨朦朧之中,從下遊有十餘艘戰船溯流而上,領兵的正是前一陣奉命撤離的韓炳德。
“世子就帶這些人手嗎?”韓炳德麵色平淡,眼底深處其實有嘲諷之意。
南安侯世子看來真正得力的還是這些侯府的老人,百餘牙將都穿著短袍,手中拿著長短不一的兵器,看起來就是彪悍難製勇武難當。
如果徐子先要肅清往穀口一帶的江麵,完成安撫使司給的軍令,當然是要把身邊最得力的人手帶著,以免危及到自身安全。
穀口鎮和水口鎮,都是南安團練協防的範圍,徐子先奉命去鎮守也是理所應當。
江防營用的都是十餘米長的大哨船,單桅硬帆,兩側各有四漿,那些江防營的廂軍都坐在漿位上,拿眼看著徐子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