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東陽身邊是葛家兄弟,林存信,董瑞祥,李星五,李福祥,李樸,金抱一,吳畏三等諸將分彆領兵,所有將士分列在十餘裡的地段上,逐漸開始集結。
第一軍主力尚在南安溪軍營一帶,但逐漸往花溪出發。
金抱一是副軍都統製,他的將旗已經高高豎起,一隊傳令兵打馬向各處駐軍,一個哨接一個哨,哨旗飄揚,接著又是一個營再一個營,第一軍的六個營擺開數裡,每五百餘人一個軍陣,每個軍陣皆擺開成橫隊,應旗之後,再排成縱隊,然後將士們並沒有立刻開始披甲,而是原本持矟按刀而坐,飲水,可以閒談,等候下一步的軍令。
一切均是有條不紊的進行著,軍號,應旗,點卯,將領們策馬聚集在一起,紛紛交談,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第二營亦是如此,他們距離更遠,灰色的灰袍在碧綠色的田野和草皮上顯的相當顯眼,哪怕是相隔的很遠,還是能看到火紅的軍旗和成片的灰袍軍人,還有他們擺出來的如刀切一般的鮮明軍陣。
軍旗,鼓號,軍號,傳令的塘馬在空隙間奔馳,軍人們或是肅坐,或是盤膝而坐,不遠處有輜兵出現,現在火兵和運輸兵還有醫療兵組成了輜兵營,每個軍都有一個輜兵營來支持,他們負責很多後勤事宜,在本島作戰,後勤的壓力相對要小的多,但火夫們還是在挑好的地方支起了鍋灶,提前準備熱水和吃食。
醫療兵們是最緊張的一群人,他們已經在戰場外的安全距離搭建帳篷,一群醫官心事重重的從侯府裡走出來,走向野戰醫院。
君侯身邊留一兩個人也就夠了,更多的醫生,特彆是傷科和骨科的醫生,多半還是要及時走到他們熟悉的崗位上去。
消毒,清創,止血,包紮,接骨,正骨,他們很熟練也很擅長。
在南安侯府的軍醫官們的努力下,挽救了不知多少府軍將士的性命,也使多少原本可能會殘疾的府軍將士擺脫了厄運。
看到一身白袍的醫生聚集時,這種景像既讓將士們毛骨悚然,誰也不想進入那個地方,但也叫將士們感覺心安理得。
這是最後的依靠,沒有人想用它,但知道有它時,又叫人感覺欣慰。
“各將自回本營,等候軍令。”傳令之後,秦東陽帶著一些高級將領策馬至南安溪港口上方,他觀察了一會海麵上的情形,船帆越聚越多,前船已經相當靠近,幾乎已經可以看到船身全貌了。
這是典型的天方船的樣式,水線型比尖頭方尾的福船更容易吃風,所以速度會更快,但沒有水密艙容易傾覆沉船,這種船近海航行不如福船,但如果是遠洋航行,福船固然更安全些,但帶貨少,速度慢,並不太適合遠航。
當然這對行遍東西兩洋諸國的大魏闖海人來說並不公平,隻能說大魏的百姓更能吃苦,膽子更大,走的更遠,如果有不同的海洋文化,大魏是其實可以做的更成功。
隻是北方的威脅使大魏乃至整個華夏必須要堅守農耕為主的社會模式,以此組建朝廷,確定國體,以耕戰應對遊牧,這是根深蒂固的東西,縱然福州泉州和明州廣州的人們表現的異常優越,整個朝廷,特彆是北方的人們,還是把他們當成下金蛋的母雞罷了。
天方船更狹長,現在還沒有出現蓋倫船,在有火炮之後,天方船和歐洲船變得更大,艙內裝了火炮,尾樓也更大更寬,現在船體和火炮大規模應用之後的情形還是不同。
現在還是有衝角,有劃槳戰艦風格的遺留。
這些船都是戰艦,或是改裝成了戰艦,有一些搭建了尾樓,裝上了弩炮或投石炮,甚至還有的戰艦已經具裝了早期風格的火炮。
雖然相隔尚遠,但駛近了的海盜船上明顯具裝了衝角。
弩,炮,投石機,還有大量的全副武裝的海盜們,還有那些衝角,雖然不會和海盜在海上打起來,這樣的艦隊還是給人相當強烈的壓迫感。
秦東陽心裡也有一種無力感。
他身邊是葛家兄弟,張虎臣和高時來也趕了過來,劉益和田恒等諸將在澎湖,整個南安侯府的戰將如雲,均是各有所長。
很多將領已經嶄露頭角,秦東陽和劉益等人,包括張虎臣在福建路都頗有名氣。特彆是張虎臣,其在京師跟隨徐子先策馬衝入大參府邸,那一嘴連腮胡須,馬上英武的身影給京師人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
在陸地爭雄,秦東陽等人不畏懼任何人,包括大魏禁軍這樣的精銳在內。
在海上,看到雲帆成片,看到大量的海盜駕船前來的時候,不得不令人感覺有些沮喪和畏懼。
海盜船不分戰艦或商船,幾乎都裝有各種遠程武器,不管是弩還是投擲用的石炮俱有加裝,再加上衝角和窮凶極惡的海盜們,給人強烈的壓迫之感。
海盜船在三百艘左右,可能少些也可能更多,倉促之間無法做具體的判斷。但可以肯定,有很多是大型的戰艦,每幾艘小型船隻中間就有一艘大船,小船在其旁邊似乎象是玩具一樣。秦東陽等人雖然不是海戰的專家,但好歹有一些了解,他們知道,那些看起來碩大無比的戰艦,最少都是三百噸到五百噸左右的大型船隻,大魏極盛之時曾經造過千噸寶船,但那種寶船建造相當困難,後來魏軍水師的主力艦就是五百噸左右的大型福船或廣東船,而現在,魏軍主力艦也沒有超過三百噸的戰船了,反觀海盜這邊,雖然沒有千噸大船,但三百到五百噸位的大型戰艦卻是有很多,兩相比較,一種悲愴之感,油然而生。
“不知道劉益那裡怎樣了?”葛存忠和葛存義對視一眼,兄弟二人都看的出來彼此的擔憂之意。
秦東陽聽到了,說道:“應無大礙。”
劉益和田恒等人駐守澎湖,除了兩千水師營兵之外,尚有魏翼在此後募集的澎湖駐守廂軍,大約也是兩千人左右。
因為澎湖被東藩吸引走了過萬民壯,還有幾千人左右的家屬,島上的生活壓力大減,然後魏翼在徐子先的支持下也招募了兩千廂軍,當然這廂軍是真廂軍,就是本地人中挑一些民壯,做簡單的訓練,發給兵器,輯私,防盜,查察地方有無奸事,在戰時,算是戰兵的輔助罷了。
澎湖有兩千正兵,兩千輔兵,加上魏翼為官不錯,清廉謹慎,經常下鄉行縣,澎湖也沒有把持地方的大官紳和宗族,一旦有警訊,估計魏翼就會征集民壯,澎湖現在還有兩三萬人,征集幾千民壯亦非難事,百姓俱是知道,一旦海盜攻陷澎湖岸防,島上百姓必被屠戮一空,是以同仇敵愾,共同抗敵,應該還是做的到。
秦東陽簡單分析了幾句,葛家兄弟聽了俱是點頭,他二人也是極聰明的人,不僅悍勇,也通曉大勢,若非如此,豈能以數十人在福建路橫行十餘年?
隻是關心及亂,劉益孤僻古怪,脾氣不是好相處的那種,在南安府軍體係內無有幾個好友,就和葛家兄弟因為都好杯中物,也都是直爽的江湖漢子,幾次酒喝下來,幾人建立了不菲的交情,現在海天相隔,看到遮天蔽日的海船將澎湖和東藩隔離開,一種無力之感使得葛家兄弟徒增了幾分擔心。
不過秦東陽分析的甚是有理,在場的人俱是點頭,澎湖港口水流急湍,地勢險峻,有戰艦,兩千戰兵加上幾千廂軍,民壯,海盜沒有理由去啃那顆硬骨頭。
這時燈塔上的守備人員已經下了塔,幾個人劃動小船往岸邊趕,海麵上隔著幾裡外的海盜船有船隻發炮,船上的投石炮就是回回炮,天方船有裝投石炮的傳統,在呼嘯聲中,打磨過的圓石帶著巨響,呼嘯著騰空飛掠,飛出數百步外後砸入海水之中,砸出騰空躍起的水柱。
好幾艘戰艦都在投石,不過劃槳小船相當靈活,在水柱中來回穿梭,很快就駛到岸邊,一群警備士顧不得將小船靠岸停靠,還有投石陸續落下,他們拋掉小船,在齊膝深的海水中蹚水前行,到了岸上後,發足狂奔,直到跑到了倉庫區附近,才驚魂稍定,俯身躬腰的半蹲下來,大口喘氣。
大量的民壯,府軍將士們都看到了海盜船發炮時的情形,府軍將士一片沉默,民壯群中止不住有人發出驚呼的聲響。
秦東陽麵色凝重,對左右各人道:“還好我們始終沒有打算擊敵半渡。”
“要真那樣,就是他娘的聰明反被聰明誤了。”金抱一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罵道:“這幫小婢養的,成天在海上搶掠,沒有炮和強弩才怪了。”
擊敵半渡,原本是好選擇,但如果在海灘上遏敵登陸,勢必要被大大小小的海盜船用石炮和強弩輪番轟擊,在這些戰艦的打壓下,府軍勢必會死傷慘重,就算能阻遏一時,海盜們遲早還會上岸,而府軍已經沒有列陣再戰的能力了。
這就是海戰與陸戰的最大不同!
大量的海船出現,逐漸逼迫,根據船隻的數量,還有大船的數量來看,這些海盜船隻並沒有留多少船在澎湖。
秦東陽略微點了點頭,輕聲對自己道:“其誌不小,亦複驕狂,破敵勝機有了。”
聲音很低,但葛家兄弟和金抱一等人俱是聽到了,眾人亦是輕輕點頭。
海盜是很驕狂,並沒有用小船先過來哨探,看水流,方位,或是多派船隻沿島觀測,而是一古腦的大量的湧到南安溪這片的港口區來了。
葛存忠沉聲道:“入他小娘的,定然還是有人投效海盜,將東藩的虛實給報給了他們。”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也就是有人叛賣,澎湖虛實被顏奇和劉旦知悉,他們不複以澎湖為念,這才敢把大半的主力都帶到東藩來,而且直接擺在了花溪這邊。
“不必再猶豫了。”秦東陽咬了咬牙,每個字都仿佛是從嘴裡硬擠出來的,他道:“第一軍第二軍並騎營,並所有拉開的民壯,不必兼顧南安和鹽場海灘各處,所有主力聚集至花溪港之上,與來襲之敵交戰。”
眾將目光閃爍,董瑞祥和李星五,林存信等人俱是對秦東陽的決定有些疑慮,畢竟這樣等若是放棄其餘戰略地帶的防禦,將所有的力量集中到一處,雖然捏成了一個拳頭,但如果海盜虛晃一槍,轉向鹽場海灘,或是向南安溪而去,那麼府軍和民壯的調度就會相當狼狽了。
“爾等不奉軍令?”
秦東軍看向諸將,沉聲道:“預秘書閣事,知機樞房事,兼第一軍都統製,決斷一下,各將當凜遵不悖,現在我再問一次,爾等奉命否?”
金抱一當先抱拳,說道:“末將遵將令。”
葛家兄弟對視一眼,也都抱拳道:“末將遵令。”
這一下諸將俱一起抱拳聽令,並且在秦東軍的命令下,一營接一營的府軍將士,沿著官道和灘塗區域調度起來。
秦東陽麵色如鐵,從強迫眾人聽令之後,幾乎就沒有顯露過絲毫表情。
隻有最熟悉他的人才知道,對一個向來脾氣溫和,為人處事都是大度雍容的人來說,突然改變性格,展露權威,顯現獠牙,這是件多麼困難的事。
好在南安府軍的體係是徐子先長期打造出來,官職代表一切,眾將或有疑慮,或有不滿,畢竟南安諸將分為侯府派,團練派,漳州派,少年牙將也自成一派,另外還有葛家兄弟等人的舊廂軍和江湖一派等各派。
秦東陽說的話一落音,金抱一立表讚同,這就是很明顯的舊牙將一派對秦東陽的支持。
雖然強行壓服眾將,使眾將凜然聽令,秦東陽心中隱憂更甚,現在的情況,哪裡能得全力對敵?從海上群盜的聲勢,船隻數量來看,其部當在三萬人左右,去掉一些老弱和不能戰的水手,兩萬七八千的海盜總是有的。
島上府軍,不到七千人,等若是要麵對四倍強敵。
雖然江灘之戰,岐州島上之戰,府軍一向都是以少敵多,但畢竟敵人亦是不強,不需要將此前的戰事擺出來說話。
眼前這些海盜,可不是陳於泰那樣的雜魚可能比的,強悍凶殘,呼嘯往來海上和列國,搶掠殺戮多年,戰事經驗豐富,在鎧甲,兵器,陣列上可能不如大魏禁軍,漳州一役時,大魏禁軍主力趕到,海盜亦就退去了。
但府軍的裝備,兵器,亦不如禁軍,總體來說,秦東陽感覺南安府軍稍強於海盜,但能否正麵擊敗四倍之敵,他並沒有把握。
“擺開銳陣。”秦東陽對諸將道:“各營排頭第一,俱選敢戰敢死老兵勁卒,要精中選精,最好是以副隊,隊頭為矛尖!第二重三人,第三重五人,第四重七人,第五重九人,第六重十一人,如此分彆布陣每哨,第一陣為一營,第二陣兩營,第三陣五營,兩軍八營,分為三重,隊頭,都頭,營官,分彆為陣頭先鋒,本將亦為一營之前,本將死,副將上,副將死,營官上,營官死,副營官接上,接下來都頭,副都頭,隊頭,我軍將在岸邊與來敵交戰,前仆後繼,不死不休,直至破敵乃止!”
這樣的大陣,就是標準的三角形的銳陣,攻擊如狂濤巨浪,無比的暴烈和凶狠。
這種陣法,就是不死不休,以強悍的攻擊力徹底擊破敵人的正麵防禦,側翼先不管不顧,主將需要對自己有強烈的信心,也對部下有強烈的信心!
破陣之後,再側擊其翼,追殲剿殺所有來犯之敵。
側翼亦可以交給騎兵或友軍來處理,而在東藩,隻有一支五百人的騎兵,他們將承擔側其敵一翼,為主陣贏得時間,或是擊破敵人側翼。
此陣,有去無回,無比壯烈,非破釜沉舟者不能為。
一般來說,大陣之後隻有一人,比如營陣之後留營官,主陣之後留主將,而秦東陽的部置則是一往無前,他會為一營之最前,率領全軍,一往無前的殺向前方!
銳陣是徐子先在病倒之前的決斷,諸將皆無疑義。
葛存忠須發皆張,說道:“俺手中鐵矛,明早必將痛飲敵人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