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癩蛤蟆》9月5號上架。)
王半斤停下腳步眨了眨眼睛,笑道:“是讓姐彆出家還是彆出嫁?”
她有先見之明,在梅姨的桑塔納上放有一雙備用高跟鞋,讓趙甲第背出頤和園後就老老實實換上了,趙甲第老愛拿穿多了高跟鞋容易英年早逝來嚇唬王半斤,王半斤則拿美女紅顏易老需要在璀璨年華多綻放來搪塞應對,她總說年輕時代不風華絕代,難不成等人老珠黃了再裝嫩不成。趙甲第聽到王半斤的反問後,毫不猶豫道你要出家我肯定不答應,但出嫁,我攔不住。王半斤悶悶不樂,作金剛怒目狀,扯下脖子上的圍巾,貌似要勒死某人。
趙甲第退後兩步,訝異道:“乾嘛,警告你,佛門清淨地,彆動手動腳啊。”
王半斤嫣然一笑,勾了勾手指。
趙甲第無動於衷。
王半斤哪會是位有耐心的主,一見趙甲第不給麵子的不動如山,立即殺將過去,氣勢洶洶,謀殺親夫,哦不對,是謀殺弟弟小八兩的架勢,趙甲第一個預備黨員都不算的牲口,沒有麵對組織領導首長就主動伸長脖子挨宰的思想覺悟,抗爭得堅決乾脆,王半斤這些年在武力鬥爭上的局麵是江河日下一瀉千裡,兩個人扭打追殺出了廣化寺,王半斤在門口氣喘籲籲,看似一臉幽怨,其實虎視眈眈,望著隔著一段安全距離的趙甲第,眼珠子轉悠了幾下,趙甲第知道大事不妙,如臨大敵說道王半斤,消停點啊,再折騰我就真對你不客氣了,信不信把你一個過肩摔甩到街對麵去?王半斤重重歎了口氣,怨念道我隻是怕你冷,想跟你圍同一條圍巾,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呐。趙甲第走向車子,白眼不屑道彆,升鬥小民可無福消受,天曉得你有沒有開車帶美眉兜風的無良死黨,瞧見了影響不好。對了,接下來去哪裡,現在還沒到吃飯的點。
王半斤坐進車子,說去圓明園,趙甲第抗議無效,到景點外售票窗口,買了門票,遊人寥寥,趙甲第曆來對旅遊性質的遊玩興趣不佳,旅遊和旅行是兩個概念,像王半斤出國幾年裡不務正業,把帝國理工的學業當作了副業,主業就是旅行,孤單的走南走北,至於是否孤獨,外人不得而知。趙甲第在課本上第一次知道圓明園,就很奇怪為什麼這園子叫“圓明園”,清朝大興文字獄,這“圓明”二字,隨便擱在哪個文人手上,就是誅九族的大罪了,後來問王半斤,王半斤再去問老太爺,才知道裡頭有故事,是康熙賜名掛匾,贈予那個以禪門宗匠自居的兒子雍正,這位著有一十九卷《禦選語錄》和《禦製揀魔辨異錄》的皇帝解釋為“圓而入神,君子之時中也;明而普照,達人之睿智”,貌似挺文化的措辭,趙甲第心想不知道當年那些滿族貴胄會不會一聽到這園子就像吃了蒼蠅卻還要拍手叫好叫絕。
古文做臣子,如今做公仆,想飛黃騰達,似乎都不容易。做到政界常青樹曆經一朝數代的怪物,就更難上加難,這不四合院老榕樹下就躺著一尊不倒翁。趙甲第蹲在一處斷壁殘垣上,背風向抽著煙,看著王半斤饒有興致地蹦蹦跳跳,趙甲第倒是不擔心她腳崴了還是咋的,王半斤不需要誰去刻意的憐香惜玉,她從不是精神世界的地位現實生活的侏儒,如圈內死黨發小所言,王半斤那就是響當當的精神和現實雙重女皇啊,誰tmd不想當王半斤的裙下寵臣,誰tmd就不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社會主義青年。王半斤被一對情侶拉去幫忙照相,她對此熟門熟路,還是願意熱心一下的,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一直是她的qq簽名,不過qq除了私聊趙甲第,差不多算幾百年不用了,所以跟她性格不符的庸俗簽名一直掛著沒修改。
王半斤回到趙甲第跟前,神經病又間歇性發作了,從小被老太爺慫恿著拐騙著背誦眾多詩詞典籍的她叉著腰嚷了一句:“無錢當劍沽,醉倒在西湖。姐姐我星鬥滿天人睡也~”
趙甲第很有默契地扯開嗓子配合了一下:“小二,來來來,哥扛了一堆龍泉,湛盧,驚鯢,可當幾斤幾兩的杏花酒?”
王半斤捧腹大笑。
趙甲第沒好氣地附和嗬嗬了幾聲,見她還是大笑不止,罵道:“笑笑笑,笑一笑十年少,再笑小心就得回娘胎了。”
王半斤獅子搏兔一般撲向趙甲第,一把撲倒小八兩,腦袋蹭著他的胸口,歡快笑道:“哇哈哈,小八兩你太有才了,姐姐對你越來越心疼啦~”
趙甲第無奈摟著王半斤,嘴上罵罵咧咧,眼神卻是溫柔。
一座巷弄裡幽靜的四進四合院,王家老太爺在書房練字,這個興趣愛好在退下來後就一直堅持下來,精絕行草,隻是老人從未在公眾場合留過墨寶,也沒有去書法協會掛名,僅僅視作修身養性的法門,王竹韻在一旁幫點小忙,筆架上的毛筆都價格平平,任何小賣部都能買到的幾種,紙是安徽涇縣的生宣,相對昂貴,但這筆錢是老太爺從自己津貼裡掏出來的,還有一些是門生當禮物送的,扯不上特供,戒煙戒酒之前抽的煙喝的酒也一概如此,四合院除了房子大,藏書多,有一棵老北京城根下難得一見的榕樹,就再無出奇之處,而且這四合院多半等老太爺逝世後跟史家胡同一樣被國家按例收回。
王竹韻是家族裡少數能與老太爺談經論道的後輩,書法造詣也是不俗,能言之有物,而非難逃溜須拍馬嫌疑的誇誇其談,也難怪老太爺對王清平王清河兩個孫子不甚器重,對原本有望扛起王家大旗的王竹韻卻是始終惦念不忘,即便一半遁入空門,也照舊護愛有加,在教育子孫後代這件事上,老太爺遠比同齡老古董們來得開明隨性,一些無傷大雅有損風骨的個小鋪路會有,卻絕不一味指手畫腳。
老人寫了一幅字:“竹似偽君子,外堅中卻空。成群能蔽日,獨立不禁風。根細善鑽穴,腰柔貫鞠躬。文人多愛此,生氣息相同。”這無疑是對鄭板橋《石竹》的一個反諷,老人放下筆,笑道:“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聽上去的確不錯,可我這一輩子走下來,見多了所謂的文人風骨,文字刻薄,入木三分,對得起良心,為人一樣絲毫不弱,對不對得起良心就不好說嘍,人前道貌岸然,人後魑魅魍魎,尤其是十年浩劫,人咬人,一地雞毛呐,後來很多人出了國,嘴上說是國內環境不好,其實不少是做了虧心事的,隻求一個眼不見方能心不愧或者說心少疚,百無一用是書生,這話在往後擱一百年幾百年,都是作準的。我要你們這些孩子多讀書多識人,不是要你們如何善於蠅營狗苟投機取巧,父輩們不管是出於什麼誌向還是出於僥幸,好歹給了一個安穩家庭,就不需要你們再去為了個大野心做人做事了,多讀書,是腹有詩書氣自華,看人待物能多幾分透徹,多識人,是以人為鏡,能夠多自省自知,說到底,我還是希望你們做一個好人,這是最起碼的前提,在這個基礎上,你們是做偉人還是個老百姓,就都不會差了。”
王竹韻感慨道:“隻不過這些道理,說不得。”
老人灑然一笑。
王竹韻揚起一個笑臉,問道:“爺爺,覺得小八兩怎麼樣?可不許打馬虎眼。”
老太爺斜瞥了一眼王竹韻,笑了笑,卻沒有忙著蓋棺定論,見到孫女有些著急,老人爽朗大笑,不再賣關子,道:“做商人,他可能這輩子不指望能做到趙鑫那個份上,但做官,起碼會是個好官,我很期待。”
王竹韻吃了一顆天大的定心丸,展顏一笑。
今天這事整的,本來期待值不算太高,隻求小八兩能在老太爺麵前混個熟臉,不好不壞就滿足,不曾料竟然是一波三折啊,先是因為幾局手談得了個有國手之力有國士之風的頗高評語,接下來小八兩那句堪稱炸雷的無心之語差點讓王竹韻這位大媽心臟停止,好在老太爺並不生氣,無形中反而增添了幾分青睞。雖說最後老太爺隻是提到了“好官”和“期待”四個字,但已經讓恬靜淡泊的王竹韻忍不住心中狂喜,差點就要給趙甲第打電話報個喜,終究還是忍住了,就不拔苗助長了,循序漸進比什麼都重要。
晚上六點多,趙甲第開著梅姨的桑塔納載著王半斤來到餐館飯店連綿不絕的簋街,剛把車停下,被他綽號東莞妹其實是個地道正宗北京妞的李枝錦就開著輛奧迪的妹妹奧拓趕過來,兩輛車接頭後,隔了十幾米找到各自的停車位,運氣不錯,當趙甲第和王半斤下車後去迎著李枝錦的時候,不曾想那邊起了摩擦,李枝錦剛要倒車進一個僅剩的車位,就被一部掛山西牌照的大悍馬給蠻橫地霸占進去,搶車位這還不說,爭搶過程中體形幾乎是小奧拓兩倍的悍馬刮擦了一下掛民用普通牌照的小奧拓,司機是個看不到脖子的胖子,一身肥肉顫顫悠悠地下了車,副駕駛走下可以當他女兒的妹紙,時髦靚麗,年紀青春,卻打扮得很性感少婦,胖子不占理,一下車後就破口大罵李枝錦是傻b,等看到比他還高的李枝錦下車,就更是一臉下作的淫-穢,臟話不罵了,改成葷黃的腔調,胖子管不住眼睛,也管不住褲襠的鳥了。
原本不計較的李枝錦二話不說,就要發飆,連王半斤都想要衝上去給這個王八蛋一記鴛鴦腿,用高跟鞋腳跟捅這死胖子的菊花。
趙甲第拉住王半斤,給了李枝錦一個眼神,問王半斤梅姨的桑塔納結實不。王半斤嫣然笑道結實,彆看表麵破爛,肚裡有貨,比一般高檔德係車還來得爺們。
趙甲第冷著臉,獨自回到桑塔納裡,迅速開出車位,很霸氣無匹地加大馬力,轟一下,直接撞上了那部悍馬。
老子不跟你講理,撞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