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s市剛剛搬遷完畢的新華書店,兩個女孩如同無數的讀者,同樣站在了特意以一本本《灰色帝國的崩塌》堆成一座小金字塔前,翻看這本一夜之間如雨後春筍冒出頭的暢銷新書,看情形,銷量半年內破百萬絕非天方夜譚。ts,河北,京津圈,還有東北,這般選擇駐足不前的讀者會格外眾多,尤其是ts,作為金海的發源地,以及書中主角趙太祖的家鄉,售書現場尤為火爆,口口相傳,氣氛幾乎爆棚,整座書店都在津津樂道,一些個與金海有千絲萬縷關係的則倒抽一口冷氣。
戴一副複古圓框眼鏡的女孩好不容易才搶到一套,身邊那位父親在金海任職小中層領導的女孩出於溫婉矜持,反而沒有湊熱鬨,她永遠是那種食堂打飯出門打車都會老實排隊,碰上插隊的隻會皺皺眉頭以示不痛不癢抗議的小家碧玉,戴黑框眼鏡的女孩嚷嚷道小思小思,這下子完蛋了,金海嗝屁了,你爸的飯碗會不會丟了啊?另外一個女孩沒有理睬閨蜜的煽風點火,隨手輕輕接過一本下冊,翻著書上了二樓,解釋道潘蔚,你又不是不知道,金海的管理層走出去,都不難找到上一個台階的薪水職位,我擔心什麼。名字是潘蔚的女孩哦了一聲,俏皮說也對哦,剛安靜幾分,又一驚一乍了,拉著閨蜜的纖柔手臂晃起來,喊道你看你看,這裡有趙甲第的名字。潘蔚拿著的是上冊,此書無序,所以首頁便是一幅趙氏家族的樹狀脈絡圖,以趙山虎和趙家老佛爺以及一位過世的小房為第一行,第二行便是趙鑫,正妻趙風雅,前妻王竹韻,還有那位名不正言不順地位尷尬的黃芳菲。而第三行,有王後,趙硯哥,齊冬草,但位居首位的,還是長子趙甲第。昵稱小思的清純女孩看了一眼,輕淡笑道這麼巧,怪不得說無巧不成書。潘蔚小聲嘀咕道你說會不會就是學長啊,我看挺像的,趙學長那麼牛,虎父無犬子嘛,配得上你老爸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無數個上司的趙太祖。
姓謝名思的女孩狠狠瞪了一眼口無遮攔的閨蜜,連下冊都不愛看了,塞還給潘蔚,去揀選她此行真正目的的幾本時尚書籍,跟杜子康處久了,她也想要充電一下,多了解些紅酒鐘表奢侈品,否則和他共同語言太少,對以後的關係不利,她已經見過一次杜子康的母親,是個極苛刻的中年女人,對她百般挑剔,看來以後就算進了家門,婆媳關係也是一片黑暗,想到這裡,謝思悄悄歎息一聲。
至於當年那個在教學樓天台遇見的男孩,與這本《灰色帝國》同名的趙甲第,聽說高考英語一如既往偏執的拿了零分,那應該最早去一所二本院校了,他的人生,是絕對不會如同書中趙氏家族的第一位繼承人那般風雲變幻的。潘蔚跟她住在同一個小區,從小就在同一所學校讀書,是最親密的閨蜜,甚至連一些跟杜子康交往以後的細節,都樂於跟她分享,唯獨連初戀都算不上的趙甲第,謝思一直守口如瓶,原因連她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那個記憶始終停留在高二的男孩,無疑是優秀的,除去理科無敵,語文如果不是作文一項拉後腿,一百五十分的總分完全可以輕鬆上125+,可以說,在高中時代,趙甲第就是所有學校年段前十尖子生的噩夢,不管你總分拉開他多少分,都會有人幫你計算理科你比趙甲第少了幾十分,謝思是不複雜的女生,加上大多漂亮女生該有的虛榮心,如果僅僅是這一切,在理科和打架鬥毆上全部一騎絕塵的趙甲第足夠滿足她的全部幻想期待,隻是她生在了一個耳濡目染太多世故起伏的中產家庭,她知道自己最需要怎樣的生活,至於自己想要的,必須讓步。而如今,她覺得自己贏了,贏得很徹底。她自信以後同學會,開著杜子康許諾的豪車,她會讓趙甲第自慚形穢。所以她很開心快樂,隻是偶爾獨處,柔軟心底的一抹遺憾愧疚,會撓一下,刺痛一下,但這一丁點兒無關緊要的東西,遠不足以讓她去後悔。
塵封的回憶中,那個男孩,除了幫她做筆記,複習功課,講解難題,每天送牛奶,會為了她收養流浪貓流浪狗,再就是會漫不經心說一些她聽不懂的事情,例如北京的四合院會長著北方四季常青的罕見大榕樹,會有冬天還不結冰的大魚缸。這類事,她直到今天還是將信將疑,更多視作一個小男生假裝淵博的吹牛皮。事實上,謝思如同芸芸眾生的大多數,對陌生的世界,踮起腳跟仰望,卻看不清摸不著。
一次次擦肩而過,重逢的那一天,是誰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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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一棟摩天大樓位於六十多樓的辦公室,滬上名列前茅的有錢人司徒翰海站在落地窗前望著外灘,書桌上放著一本新鮮出爐的《灰色帝國的崩塌》,根據一本上了腰封的財經界後輩對他說,這本上下兩冊共計四十六萬字的書是短短兩周內寫就的,要上腰封推薦,是鋪貨前一天一位商界大佬緊急電話通知的,以不容置喙的語氣,讓他很不舒服,隻不過看過書稿後,就服氣了,這本書就跟早十幾年的兩三塊錢一斤賣燒酒一樣,太凶烈,夠味。
司徒翰海已經看完上冊,下冊卻沒舍得一口氣看完,他轉頭看向不遠處一棟外灘地標性建築,那裡,有著金海的分支,主宰者是一名被上海幫視作外來戶卻不敢小覷的男人,徐振宏,往前推五年,還隻是《灰色帝國》中主角的司機而已,而如今,除了旗下數家投行大肆進行空手套白狼的斂財行徑,點石成金,而且即將創辦一家將是上海第二大的拍賣行,據說取名西蜀,倒沒什麼暴發戶氣質,主攻近現代繪畫名家作品,屯了大量的珍品,對此司徒翰海是不得不佩服其眼光手腕的,因為近現代名家作品具備存量大、作品出版著錄多和鑒定容易的優勢,升值空間巨大,而且炒作相對容易,這西蜀拍賣行要一戰成名,隻是時間問題。
司徒翰海收回視線,讓秘書煮了一壺安徽祁門紅,他的女秘書曆年曆屆一直相貌平平,但必須有足夠厚度的人文底蘊,這一點人事部門心中有數,絕不敢給私生活有潔癖的大老板胡亂送上狐狸精貨色,坐在椅子上,喝著茶,開始翻開《灰色帝國》下冊,行文平實,並不出奇,但金海實業的發跡史本身就是最好的賣點,換了任何一個二三流作者,隻要手頭有資料,都不難寫出一本暢銷書,差彆隻是幾十萬套或者破百萬。司徒翰海看完上冊幾十頁就嗅出了不尋常的氣息,不管作者如何行業資曆豐富,人脈廣泛,都不可能拿到手如此縝密詳實的資料,一定有人躲藏在陰影中提供了大量係統的絕密信息,而且不說這個外行們預料不到的,光是此書放行日,就很耐人尋味,國內所有財經網和報刊雜誌都沒能得到確切消息的時候,就敢在封麵上直言“趙鑫,於今日鋃鐺入獄”,傻子都知道內有玄機,司徒翰海甚至專門托關係詢問了鳳凰網,還有一批在北京捧鐵飯碗的紅色背景朋友,如出一轍的一頭霧水,司徒翰海放下茶杯,喃喃道:“趙太祖啊趙太祖,這是天災還是人禍?要是連你都垮了,那些個一心崇奉走政府路線是王霸之道的徒子徒孫們豈不是都要透心涼?”
在司徒翰海視野能及的上海標誌性金融大樓六十六層,在上海以驚人速度崛起並且叱吒風雲的男人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在外界甚至“湖州王”父親麵前也是強悍作風的胭脂虎裴翠湖異常溫柔順從,坐在一旁幫男人揉著太陽穴,心頭疑惑憋了許久,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振宏,大老板真的進去了?男人自然隻能是有著小太祖之稱的徐振宏,他這段時間都在太祖授意下忙碌拍賣行的事情,連他都是昨天半夜才得到的消息,聯想到去年下半年裡某幾位金海巨擘的一些試探,徐振宏終於了然,確定大老板是當真出事了,略顯疲憊道八九不離十吧,現在京津那邊亂成了一鍋粥,如果我沒有猜錯,早則中午,最遲傍晚,就會有魏京海這個級數的家夥來上海找我麵談。裴翠湖何等靈犀,悚然一驚,小心翼翼吐露出兩個字:逼宮?
徐振宏笑而不語,嘴角泛著冷意。
他做司機的歲數裡,幫大老板趙太祖解決過太多大大小小的麻煩,甚至不是經曆過對金海造成巨大隱秘損失的風波漩渦,這期間,他打交道了不少帶官帽的,級數都不低,台麵上打官腔,說著沒智商沒腦子的官方發言,台下可都猴精得可怕,口蜜腹劍,袖裡藏刀,拿了錢卻翻臉不認人,徐振宏都一一見識過,他能夠在排外的上海立足,靠的就是當年的摸爬滾打,給大老板當司機,在他眼中甚至要比給省部級高官當秘書還來得長見識長功力。年前他得知商務部那個他一直不順眼的姓韓的被雙規,並沒有如何重視,不曾想才過完春節,就無法想象的風雨飄搖起來,這說明,與大老板為敵的,最起碼是比他徐振宏超出不止兩三個級數的猛人,關鍵是這個陰謀家有足夠的耐心和能量,懂得一擊斃命,絕不給趙太祖一絲喘息的機會。
那一條巨鯨是誰?
那麼理所當然的,金海內部最大的內應又是?
徐振宏腦子冷不丁浮現出一個魂牽夢縈多年的曼妙身影,搖了搖頭,這怎麼可能?!
徐振宏自言自語道:“大老板唯一的缺點就是太自負了,連最起碼的忠誠都不願意要,對誰都是如此,也許有些事情,哪怕對了九十九次,但隻要錯了一次,就是滿盤皆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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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九溪玫瑰園兩棟毗鄰臨湖彆墅外,一老一女享受大冬天難得的溫煦陽光,老人是小區裡鼎鼎有名的收藏大家,昵稱範老頭,而女子則是杭城最動人的人妻少婦裴洛神,她輕笑道範爺爺,今天一大早章東風就給我打電話說趙鑫入獄了哦。範老頭聽著收音機已經播放了無數遍的越劇《孔雀東南飛》,搖頭晃腦,隻是點了點頭。少婦裴訝異道您不奇怪啊,這可得捅破天的大事了,您作為給趙太祖打天下的第一批元勳,當年被趕出金海,這得有多大的怨氣啊,怎麼看著你一點都不開心不奇怪?老人睜開眼睛,看了眼裴洛神,又將視線拋向遠方,嗬嗬笑道不奇怪,為什麼奇怪,論資格比王厚德還要老的某人,年前就找過我了,說請我出山,相信除了我,曹興誠那幾個老家夥也都私下收到過邀請,再說了,趙鑫進了局子,也未必是什麼天大的好事,太突然了,一方麵說明要動他的人很有實力,另一方麵就比較雲遮霧繞了,印象中趙鑫不是個喜歡認命的梟雄,太安靜了,不對勁,除非哪天你跟我說趙鑫死在了裡頭,我才去浮三大白,一半是高興,一半是惋惜。
少婦裴唉聲歎氣起來。
範老頭見她興致不高,眯著眼睛笑道要不跟你打個賭,我賭接下來除了那本聳人聽聞的《灰色帝國的崩塌》,不會有一家報紙一家媒體報道金海實業的波折。賭注嘛,就是你家茶幾上那柄我這個老頭子垂涎已久的清初製壺大家陳鳴遠的荷花壺,如何?
裴洛神沒好氣道不賭,範爺爺那邊可沒啥我想要的好東西。
範老頭哈哈一笑,罵了聲死丫頭,還是一點虧都不肯吃。
少婦裴把玩著手機,想打電話,猶豫了一下,覺得還是發短信比較好,可天人交戰一番,還是作罷。
範老頭不與裴洛神插科打諢的時候,眼神鋒芒。
這興許就是所謂的老驥伏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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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四合院。
王老太爺親自去把孫女王竹韻喊進書房,直截了當問道:“你這趟來北京,隻是因為小八兩那個孩子?”
王竹韻愣了一下,回答道:“對呀,要不然還能為了誰?總不至於是趙三金那個王八蛋吧?”
說到這裡,王竹韻覺得好笑,剛笑了一下,心中一震,視線猛然間尖銳起來,輕柔問道:“爺爺,是不是趙三金出事情了?”
老太爺心中感慨,趙鑫這個家夥造孽啊,要不是因為他,以竹韻的心智,在政界的成就注定要比王清平高出一大籌。老太爺點了點頭,道:“起先隻是一點可大可小的麻煩,田增給我彙報過,我沒在意,再說了,真有狀況,我也隻會冷眼旁觀。喏,書桌上那本書看到沒,就是寫趙鑫的,書名叫《灰色帝國的崩塌》,筆鋒嘛,稀拉平常,可經驗告訴我,任何一個將人打倒的材料,都是這類看似不出彩的措辭,這一點,我這個老頭子可是過來人,深有體會呐。”
王竹韻微微顫抖著去拿起書,老太爺嘿然一笑道:“你呢,運氣不佳,在上頭還掛了個名,至於我,作者似乎還有所忌憚,沒敢多講,隻以某原中共領導代稱,偶爾用膩煩了,就換個稱呼,叫原中央元老,這算不算躺著也中槍?”
王竹韻沒敢翻開書,光是封麵,便足夠觸目驚心,癡癡道:“早上八兩就說去書店,這可怎麼辦?”
老太爺皺眉道:“這就慌神了?像話嗎?!”
王竹韻回過神,苦笑了一下,輕聲道:“八兩還小啊。”
老太爺走到牆壁上懸掛著的巨幅地圖下,搖頭道:“不小了,他這個年紀,擱在我們那個年月,都有人當上團長了。”
三聯韜奮書店。
一個年輕男人合上《灰色帝國》的下冊。
他長呼出一口氣,緩緩起身,將書放回原處,靜靜離開書店。
街上,熙熙攘攘。
他站在店門口,使勁揉了揉臉頰,攔下一輛出租車。
枯黃男子,或者說那位國士陳平安,最後曾有一句贈語:
“是岐山鳳雛,南陽臥龍,渭水飛熊?還是那五眼雞,兩頭蛇,三腳貓?一退再退,風波惱我,我惱風波。逆水行舟,風波遠我,我遠風波。”
趙甲第跟師傅說去王府井,然後掏出手機,開機,先給奶奶打電話報了個平安,微笑著說今天就回去,這會兒去王府井給您買點瑞蚨祥的絲綢和祥聚公的招牌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