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在病房,韓道德管得住眼睛,但畢竟管不住耳朵,況且看趙太祖的架勢,也沒有遮掩的意思,一番父子對話,讓這位隻差一點就要去黃泉路上一瘸一拐的老男人唏噓感慨許久,趙太祖並未如同普通父親那般噓寒問暖,更沒有放話要給兒子找回場子,隻是簡單問了些當時的狀況,聽到黃鳳圖老爺子左手刀的亮相,微微扯了扯嘴角,輕輕說你小子的麵子比我大多了,這些年我變著法子想要老爺子出山震懾蛇鼠,就是為了能再見識一下他的左手刀,可惜老爺子就是不肯,說老了,筋骨不行了,打打殺殺,積點陰德都難。
趙甲第笑了笑,黃老爺子從出山到出手,其實都挺讓他意外的。趙太祖似乎想將這次劫難一筆帶過了,轉移了話題:知道你打算搞私募,你給說說,團隊框架如何了。
趙甲第也不藏私,坦誠道設在在杭州,不在上海,因為杭州我勉強經營了一點人脈根基,但我不合適出麵,名義上交給袁樹,就是上次去過宅子你沒見過的女孩,到時候就讓韓道德牽頭來負責信息調研和分析,如果不厚道點,我還會從中金挖一兩個對上市公司基本麵認識深刻的精英人士,再由麻雀一群複旦幫負責下單,對外事務的處理和檔案管理這些二線,也有人選,基本上遵循什麼樣的性格安排什麼樣的位置,至於才華如何,是其次的,這一點,我一個小私募,可沒辦法跟金海相提並論,我在前期隻追求一點,百分百的掌控。因為這個,我連一個齊樹根的朋友都不得不排除在外。總體來說,到時候爭取弄到手零點八個億的啟動資金,趙三金你丫彆笑,小也有小的好處,小船好調頭。
趙太祖忍住不笑,嗯了一聲,算是給足了這個兒子麵子。趙甲第罵了一句他媽的,繼續說道既然要做,哪怕規模小,就要做到能力能及的最好,但金海的優點還是可以借鑒的,那就是建立精練的智囊團和特殊隱蔽的信息渠道,我們老校長肯定是要請一請的,恩,還有老學者沈憲的得意門生,武夫,加上杭州那個李檀,都是上上人選。至於能否說動他們,心裡沒底,但不試試看怎麼行。趙三金眯眼笑道難怪陳靖說你變化很大,要擱以前,除了跟你高中那幫兔崽子死黨打群架,是不會搞什麼群策群力的。趙甲第輕笑道高中讀理科,就沒肯好好學政治,後來看了楊青帝的日記,就去特地買了教材,重新拿了起來,受益匪淺,難怪一些牛人看毛選鄧論都能看出大學問,不全是扯淡。趙三金翻白眼,這個楊青帝陰魂不散,人都掛了還能教我兒子?趙甲第怒道死者為大,留點口德。趙三金嗬嗬一笑,沒有反駁,就是沒煙,挺痛苦的,老爹和終於長大的兒子一起抽煙喝酒,跟生意場上的推杯交盞那可是截然不同的感覺。趙甲第猶豫了一下,就不兜圈子,直接道武夫交給我一份評估報告,你看過沒有?趙三金點點頭,簡明扼要評價道不錯,值好幾輛寶馬。趙甲第問道你心中有數?趙三金樂了,道船到橋頭自然直,不急。
趙甲第一臉無奈,趙三金想了想,還是透露了一點天機:這次應了陳平安當年跟我說過的一句話——偶然中有必然,人算中有天算。像兒媳婦原本不該這麼急出手的,我琢磨著是不是你是不是明確春節期間跟她說過不接班?不說話?那就是承認了。這是第一點,再就是陳紅熊這個野心家了,最後一個,你肯定猜不到,是蔡言芝,她這段時間裡徹底弄垮了陳家在東北吉林和東南沿海幾個項目,結果,好壞參半,好的是陳家暫時手頭拮據,壞處是讓一個我在陳家培養了很多年的暗樁,受到了一定影響,否則陳紅熊死了就死了,陳家會反彈,但不至於太玉石俱焚,因為以暗樁這幾年的優越表演,足以接替陳紅熊上位。韓道德偷偷咂舌,趙甲第稍微好點,但一樣心中震驚不小,一般來說到了趙三金這個層麵的鬥爭,就不隻是商場金錢的出入了,涉及到方方麵麵甚至政治位麵的博弈,蝴蝶效應將得到最大限度的闡釋,牽一發而動全身,說的就是這一盤亂局,至於鹿死誰手,最後由誰下出一手屠龍棋,天曉得。在趙甲第心生感觸的時候,趙三金總算良心發現,說了句人話:你就借這個機會先抽身,旁觀者清嘛。趙甲第苦笑道要不然我還能怎麼樣,瘸著腿出去跟人乾架?趙三金摸了摸臉頰,伸了個懶腰,準備起身。趙甲第下意識看了眼手上那塊王半斤當年送他的手表,突然喊住趙三金,笑道我也算存了點錢,一直想送給王半斤一塊自己攢錢買的手表,我和韓道德這個樣子沒辦法買,你托人幫個忙,是寶璣的那不勒斯皇後係列,浮雕向日葵那一款,彆買錯,否則我不付錢。趙三金笑道沒問題,今天還剩點時間,可以親自幫你跑腿一次。
趙太祖離開病房,然後與孫滿弓擦肩而過。房內,韓道德沉默許久,終於吐出一句:“咱對大老板,是一點怨言都沒有了。”
趙甲第疑惑道:“為什麼?”
韓道德苦笑道:“以前還怨念著自己不是千裡馬,好歹也是條千裡狗,為啥大老板一點都不肯正眼瞧上一眼,現在總算明白,如果不是這樣,韓道德這個良心不多的窮光蛋不被逼到山窮水複的地步,是不會知道今天一切來之不易的,也就不可能死心塌地給大少爺您賣命。榮幸呐,大老板雖然什麼都沒說,但韓道德能夠成為趙太祖的一枚棋子,接著給您做馬前卒,嘿,這輩子值了!我看啊王厚德這幫自認勝券在握的龜孫子也就是那和珅的命,根本玩不過給把他當老鼠養著的乾隆皇帝。”
趙甲第若有所思,難道自己無形中就成了那嘉慶?
趙三金出了醫院,打了個電話後,在一家報刊亭停下,在病房沒好意思拿兒子的雜誌,就自己掏錢買了本《鳳凰周刊》,叼了根煙,瞥見報刊亭正在售賣正版《灰色帝國的坍塌》,很快就被一個顧客掏錢買走,趙三金調侃道老板,這書賣得咋樣?老板是個中年禿頂的男子,笑道很不錯啊,一天最起碼能賣出五六套,剛開始的時候還要暢銷,現在的人呐,都仇富,最愛看這個有錢人倒黴的東西。趙三金笑道你這話打擊麵可忒廣泛了。老板哈哈大笑,建議道你不來一套?我這裡剛好還有貨。一邊吐煙圈一邊看雜誌的趙三金搖頭道我就算了。接著趙三金丟給老板一根煙,還幫忙點上,兩個中年男人一起吞雲吐霧起來,稱得上自樂融融,那老板眼尖,見這顧客似乎在等人,一時半會不走,就打開了話匣子,扯得大多是《灰色帝國》的精彩紛呈,估計心底還是存了推銷出一套的心思,他因為行業關係,有事沒事都要對著雜誌報紙,練就了不俗的口才,說起來頭頭是道,他抽著煙道我最喜歡這書裡那趙太祖的一句話,他說這世道與人民有關的東西,大多與人民沒鳥關係,人民幣,為人民服務。你聽聽,是不是話糙理不糙?就是不知道是否趙太祖秘書給的稿子。趙三金笑道聽說這個蹲局子的家夥發言從沒稿子,應該是他自己講的。老板感慨道彆的不說,就書裡那句“國企都他媽是花自家錢給彆人埋單的賣國買辦”,我就覺著這哥們不錯,豪爽,敢說真話。趙三金嗬嗬道這家夥豪爽不豪爽我不好說,但這不他還是進了局子。中年老板唉了一聲,豔羨了一句書上說金海一年隱性營業額保守估計在四百多個億,你覺得作準?趙三金笑道差不多作準,但利潤其實剩下不多。老板嘖嘖道那他一分鐘能賺多少啊。趙三金看到一部寶馬7係已經開過來,就不打屁侃大山,見老板手裡的煙抽得差不多,又丟過去一根,笑著說祝生意興隆啊。老板笑著臉說了聲謝謝。等趙三金上了那部司機赫然是魏鋒的金海招牌寶馬7係,老板咦了一聲,覺得哪裡不對勁,抽著煙,就去把《灰色帝國》上冊拿到手上,但沒舍得拆封,拆了不好賣啊,但好奇心越來越濃重。
車上,趙三金平靜道:“先去趟商場,我要預訂一款手表。你讓郭青牛這段日子守在這邊,誰活膩歪了,就直接送他去見祖宗。等我回去密雲,你就可以行動了,手腳利落點。”
魏鋒凝重點頭。
趙甲第挨了兩槍,出了這種大事,連生性涼薄的他都淡定不了。
趙太祖丟掉雜誌,揉了揉眉心,自嘲道:“這兔崽子,二十多年就沒一次出了事肯找我出馬,虧得他有個牛-逼哄哄的老爹。”
魏鋒哪敢廢話半句。
趙三金突然莫名其妙哈哈大笑起來,“誰敢說我兒子不牛b?讀書就不說了,你們這幫文盲一百個都頂不了他一個嘛,在主席台上讀完了檢討書就發表獲獎感言,英語鴨蛋,考了個二本,金海那幫高材生的怎麼不去拿豆腐撞死啊。十歲出頭就整個暑假每天打譜十二鐘頭,還敢把陳平安的花草都給偷偷丟了,前者像他爺爺,都是靜得下心的主,不過後麵這點像我。讀了個大學,搗鼓了個模型,都能讓北京金融圈這邊驚動了,還讓蔣世根那個老古板破例答應成為金海的獨立董事,當然,在我看來最牛的還是把蔡言芝這娘們給降服了,大快人心啊。還有那章家的兒媳婦,姓裴的,這點就隨我的性子嘛。陳平安,黃鳳圖,王家老太爺,陳靖,還有牟明,沈憲,在長安俱樂部故意冷落他的紅二代楊豐,哪一個不對他青眼相加,這一切,就因為他是我趙鑫的兒子?”
魏鋒舒緩了口氣,大老板心情不錯,於是他也說了句肺腑之言:“我也覺得大少爺不錯。老板,不是拍馬屁。”
趙太祖笑道:“你這根木頭要是都會拍馬屁才奇怪了。殺人放火你在行,馬屁功夫你比韓道德那家夥差遠了,不過這次出事,這家夥有點讓我刮目相看,沒枉費我這幾年的刻意雪藏。”
趙太祖收斂了神色,輕輕笑道:“隻是苦了齊冬草這個孩子,十四歲起就開始暗中玩蝴蝶刀,論心機,同齡人中,確實無人能出其左右。如果再給她十年時間去經營,我恐怕就真的鬥不過這個兒媳婦了。”
魏鋒默然,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越是富貴人家,這經就越難念了。
報刊亭那邊,老板狠下心拆開包裝,快速翻到前幾頁灰色帝國的人脈圖,找到趙太祖的圖片,手一抖。
他奶奶的!
老板當場崩潰,趕緊把抽了小半的煙熄滅,小心翼翼保存起來,遙望那輛逐漸遠去的寶馬轎車,一臉呆若木雞,喃喃自語:“這哥們,是趙太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