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做大龍(1 / 1)

周五下班,趙甲第下樓梯的時候接到死對頭黃鶯的電話,帶話說家裡請他吃飯,原本急著趕去上海那邊的趙甲第隻好先跟老校長說明情況,到了再熟門熟路不過的省委大院,路上碰到個在齊樹根生日聚會上有過一麵之緣的女孩,二十五六歲,穿一身ol氣質的無袖豹紋連衣裙,相貌中上,氣態卻是不俗,富養金枝貴養玉葉,女孩確實是有個好家境更容易出彩,她提了兩大袋東西,趙甲第就上去幫忙提了一袋,送她到一棟彆墅前,才交還東西,三四分鐘路程中兩人閒聊了點,趙甲第這才驚覺黃鶯知道的事情基本上這位官千金都知道了,例如高考英語零分,國考踩了狗屎運,會拉蹩腳的二胡,懂點走調的京劇,德語和俄語比英語強上那麼一丁點兒,女孩姓鄭,單名丹,言談婉約,大概是趙甲第長相無害,對這位天天往省委大院串門的傳奇人物很沒有戒心,如果不是得知趙甲第趕著往黃書記家吃飯,她都要拉他進屋子喝茶。黃書記已經大致內定下一屆退居到人大,這輩子的頂點也就止步於此,老人曾與京城當下一位十八大後便要執掌國柄的大佬曾共事過,也曾與一位政治局委員一起跑過浙江境內11個省轄市,不僅對常人來說遙不可及,哪怕是趙甲第想到這個,都會一肚子狐疑欽佩敬畏。真正與黃書記處久了,趙甲第才切身感受到所謂封疆大吏國器大員其實在生活中並不會如何顯眼,言談平淡,少有驚人語,也會津津樂道追一些生活劇,會被孫女拉著一起看快樂大本營或者非誠勿擾,會毛遂自薦下廚做飯燒菜還得不到好評,會被家裡晚輩念叨打趣一些個小毛病,比如此刻,飯桌上黃書記就被黃鶯教育對九零後的理解太狹隘偏見,黃書記也隻得乖乖聽著。在黃家有個規矩,官場政治上的事,絕不說給孩子們聽,不管是多大的八卦或者內幕,絕對不會有人提起,大概是想給黃鶯這輩孩子對成人世界留個相對溫暖的好印象,反正黃鶯注定這一生都吃不了大苦,何必讓她過早接觸那些驚心動魄的陰暗麵?

黃書記今天興致不錯,親手做了幾道菜,給趙甲第分彆夾了顆龍井蝦仁和一塊東坡肉,笑道:“甲第,這兩道都是有名的杭幫菜,蝦仁是我炒的,東坡肉是鶯子搗鼓了兩個多鐘頭才上的桌,你給評評高低,這幫人都偏向鶯子,今天就由你來主持公道,一錘定音。”

趙甲第仔細嘗了嘗,認真道:“蝦仁更入味。”

本該大罵趙甲第沒眼力勁沒口福的黃鶯出乎意料捧腹大笑,對爺爺說道:“讓你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看吧看吧,我廚藝就是比你精湛,才學了幾天就把你比下去了,你啊,沒天賦。”

原來蝦仁才是黃鶯的傑作。對於黃鶯的口無遮攔,黃書記並不生氣,隻是跟趙甲第相視一笑,這個問題,若換個問法,趙甲第十有八九就要難堪了。大概是贏了爺爺,黃鶯心情極佳,飯後和趙甲第一起

收拾碗筷,其實她沒什麼動作,都是趙甲第在那裡嫻熟倒騰,她象征性幫個忙而已,小聲問道真是龍井蝦仁好吃?趙甲第點了點頭。黃鶯猶豫了一下,問道那下次我們家裡聚餐你也露兩手?趙甲第笑道就不怕我蓋過你的風頭?黃鶯大度道沒事,主要是我可以趁機偷師,不用幾次你就是本小姐手下敗將了。趙甲第撇嘴道你哪來的自信,光是刀工一項,你就得閉關練個七八年才算勉強出師。黃鶯橫眉怒道警告你彆打擊我積極性啊,現在刀離我很近,小心一失手就把你給練了!趙甲第將碗筷整齊放進櫥櫃,瞪了一眼無法無天的黃鶯,狠狠道你也就不是我妹妹,不然早被我吊起來打了,要不就是拖到角落扇兩個耳光。黃鶯冷哼一聲,朝趙甲第小腿踹了一腳,沒輕沒重的,趙甲第倒抽一口冷氣,賞了黃鶯一個板栗,這輩子還沒挨過打的黃鶯暴走了,像隻野性難馴的小貓,張牙舞爪,趙甲第眼觀四麵耳聽八方,摸準了黃鶯不會告狀的性子,早就想教訓這個沒良心的丫頭了,立馬單手扣住她雙手,另一隻手在她額頭使勁彈了一下。一時間,廚房硝煙四起,黃鶯屢敗屢戰,直到她母親進來洗水果,兩人才作罷,心有靈犀地擠出笑臉幫忙,簡直像是一對相敬如賓的恩愛小兩口,讓蒙在鼓裡的黃鶯母親很是欣慰,等她一走,趙甲第和黃鶯又開始捉對廝殺,結果黃鶯鬨騰了半天,猛然發現都是自己在挨揍,那個沒風度沒肚量的混蛋一點事兒都沒有,頓生淒苦心,紅了眼睛,直愣愣盯著趙甲第,殺手鐧一出,趙甲第立即繳械投降,示弱道我讓你踢一腳,不躲?黃鶯沒搭理,有梨花帶雨的趨向了,趙甲第一咬牙道兩腳!黃鶯不愧是演技派,小臉蛋瞬間陽光燦爛,二話不說一腳就踹向趙甲第襠部,被嚇出冷汗的趙甲第下意識伸手握住這條小竹葉青的腿,才發現根本沒力道,純粹嚇人,剛鬆了口氣,就怕突發狀況給弄傻了,在門口看到這一幕的黃書記咳嗽了聲,嗬嗬笑著離開,念著沒看見沒看見。趙甲第惡人先告狀,怒道這下被你害慘了!本來滿臉通紅的黃鶯聽到這話氣不打一處來,仍然保持金雞獨立不雅姿勢地嚷道你好意思說?!趙甲第鬆開手,尋思著沒被黃書記亂棍打出門去實在是萬幸了,是不是去解釋一下?但又怕畫蛇添足,以後都甭想登門了。看到趙甲第這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黃鶯殺人的心都有了,趙甲第心知此地不可久留,溜到一樓麵朝花園的陽台,抽起一根煙,黃鶯後腳跟上,黃書記暫時在樓上書房跟黃鶯父親例行公事地談心,幾位女性則在客廳看電視,都沒有把趙甲第當外人,就不刻意客套招呼,現在很多時候訪客敲門,都是就近的趙甲第去開門,省委大院這邊逐漸都知道黃書記家裡有這麼個姓趙的年輕人。趙甲第瞥了眼黃鶯,這妮子最大的美德就是沒過夜恩怨,最大的毛病也是如此,有仇絕對都要當日報仇,此時黃鶯眼珠子賊溜溜打轉,應該是在找趁手兵器給趙甲第致命一擊,掃帚太輕,趙甲第皮糙肉厚,沒殺傷力,紅木椅太重,彆沒提起來就把自己小蠻腰給閃到,趙甲第趕緊好言相勸道黃鶯,黃女俠,彆折騰了行不行?再鬨下去,我以後就真不敢來你家了。黃鶯笑道這是好事啊,沒你在,這家才清淨。趙甲第搖了搖頭,苦笑。黃鶯放低聲音道咋了?趙甲第認真道以後我單位裡可能要加班,但每個周末肯定要板上釘釘擠出時間去上海,所以就不給你補課了,這麼說你該高興了吧?黃鶯哦了一聲,沒有下文。

書房裡,談話末尾,黃鶯父親黃建華有些擔憂道:“鶯子是不是對甲第有想法?”

黃書記笑著反問道:“什麼想法?”

黃建華無奈道:“不是冤家不聚頭唄,鶯子才上高一。”

似乎並不在意的黃書記調侃道:“以前鶯子跟樹根走得近,也沒見你這麼杞人憂天。”黃建華搖頭道:“鶯子一直把樹根當哥哥,我看得出來。爸,你看見鶯子以前對哪個男孩這麼針鋒相對?我就怕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哪天再回過神,就什麼都來不及了。”

黃書記指了指兒子,道:“瞎擔心。”

黃建華苦悶道:“爸,你怎麼就這麼篤定鶯子會沒事?”

黃書記笑了笑,說了一句:“青春是一場躲不過的雷雨,淋點雨不是壞事,最多感冒幾天,我們就彆自作多情給孩子們撐傘了。我們當時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就準你禍害彆人家的閨女,不許彆人來禍害你的姑娘啦?”

黃建華被父親這句話給逗笑,心情好轉嘿嘿道:“自己閨女總要護著點的嘛。”

黃書記說道:“行了,這事情我來把關。”

說到趙甲第,自然繞不開千絲萬縷的北京李家,李家老太爺,以及門下幾乎足以自成體係的徐震,這位李家女婿,在浙江這邊掀起的風浪已經淹死無數廳局級高乾,黃書記作為標簽清晰的李家嫡係,這幾年跟徐震明麵上一直是堅定盟友關係,可內裡,黃書記對徐震的做法並不十分認同,私下交情泛泛,除了徐震空降浙江初期一年,兩人曾經一起喝茶釣魚幾次,以後就極少碰頭,但一有大動作,兩人還是很默契,始終保持高度一致,外界都心知肚明徐震能有今天如日中天的風景,人事上主要靠兩個人,執掌政法委多年的黃書記和某次戰隊中主動下了投名狀的省委宋秘書長,黃書記退下來後,不出意外就是姓宋的頂上,不再兼任秘書長,而是升任省委排名第二的副書記。宋現在的頭號工作就是跟新上位的李檀擺開楚河漢界你來我往,很是熱鬨,讓省委省政府兩大塊過足了眼癮。說來也巧,小魚小蝦的趙甲第在跟李檀從省四監到西溪濕地後,在島上撞見了這位浙江第一秘,而宋秘書長身邊跟著趙甲第更熟悉的一個男人,從上海調過來的蔡槍,蔡言芝的親弟弟。雙方擦肩而過,沒有任何寒暄言辭,倒是趙甲第和蔡槍這兩位配角眼神有過隱晦交集。趙甲第記性很好,從李檀得知那位中年男人身份後,記起在VOGUE酒吧,姓宋的就在隔壁位置,當時就坐在方菲身邊,趙甲第想著是否能從方菲那邊獲知點什麼,知己知彼,不說勝,起碼不用輸得稀裡糊塗一敗塗地。趙甲第來杭州以後,還沒聯係過蔡槍,看來有必要私下一起喝個茶了。在趙甲第看來,宋之所以那般器重蔡槍,除了蔡本身能力好,相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蔡槍身後的蔡言芝,她能在上海如魚得水,當下甚至敢和陳家麵對麵叫板,其能量不容置喙,趙甲第甚至靈光閃現,該不會蔡槍有機會跟著宋殺一個回馬槍,重回上海,各自登上一個新台階?或者有沒有可能宋的目標不是省委二號副書記?而是?趙甲第在離島坐船的時候,把這個想法說給李檀,後者盯著趙甲第看了半天,終於冒出一句:你小子開竅了,姓宋的現在火急火燎往北京那邊跑,就是忙著運作這個,他跟我在這邊鬥,都是障眼法。趙甲第當場就嘀咕了一句這幫家夥一個個都成精了。李檀一笑置之,似乎並不忌憚姓宋的。

整個周末,趙甲第都得老老實實呆在老校長家裡開小灶,星期天下午臨行前,吃過素淡晚飯,蔣世根突然把趙甲第喊到書房,神情嚴肅,破天荒跟趙甲第要了一根煙,趙甲第沒敢不給,老校長開門見山道:“我沒去金海當獨立董事,這事兒你知道吧?”

趙甲第點頭道:“聽趙三金說了。”

老校長吐出一個煙圈,緩緩道:“那你知不知道央行貨幣政策委員會?”

趙甲第搖頭道:“沒聽過。”

老校長從桌上抽出一本剪輯本,老人除了有幾十年如一日閱讀定時定量閱讀報刊雜誌的習慣,而且還養成了把有用信息剪貼到本子上的習慣,翻到其中一頁,丟給趙甲第,趙甲第接過來一看,看時間,差不多是《人民日報》十二三年前的一篇報道,有關央行貨幣政策委員會的簡要說明,老校長輕聲道再往後幾頁都是後幾年的相關報道,篇幅不長,但餘味綿長,你慢點看。趙甲第花了二十來分鐘才看完,而老校長一口一口一根一根連著抽了五六根煙,一時間書房煙霧彌漫,趙甲第合上本子,對老校長提到的機構有了個清晰輪廓,這個囊括了央行行長副行長、財政部副主任、國家外彙管理局局長、證監會主席、保監會主席等金融界首腦的委員會對內規格奇高,對外卻極為低調,簡單來說,這個機構職責是綜合分析宏觀經濟形勢的基礎上,對一切有關貨幣政策的事情都要管。老校長掐滅煙頭,輕聲道:“委員會在一零年以前隻設置一名專家委員,去年開始設置三名,分彆是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院長,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所長,清華大學中國與世界經濟研究中心主任,任期兩年。要成為專家委員,付諸紙麵的要求很高,從事金融行業工作10年以上,非國家公務員,不在任何營利性質機構任職,等等,但真實標準更高,甲第,你算我的閉關弟子,你說說看我的長項是什麼,彆馬屁,說實話。”

趙甲第毫不猶豫道:“比較經濟學,製度經濟學,轉軌濟學,您對於預算約束機製的研究是公認的國內第一人。”

老校長輕輕笑了笑,再度點燃一根煙,“一二年才換選,現在就有人跟我打招呼,說讓我做好去中南海上課的準備了。”

趙甲第試探性問道:“陳靖?”

老校長點點頭。

趙甲第感歎道:“趙三金真能折騰。”

老校長靠著椅子,慢慢道:“按照規矩,下一任專家委員兩個名額肯定會分配給北大清華,第三名候選人,就有無數人去爭了。對了,趙甲第,你有沒有聽過《證券市場周刊》主辦的‘遠見杯’?”

趙甲第沒想透這個有些離題的詢問,他對財經圈內一小撮人自娛自樂的遠見杯隻是聽說,並不熟悉,就誠實說道:“隻知道這個圈內人的競賽毀譽參半。”

老校長輕聲道:“那你可以去詳細了解一下,因為我準備明年把你推薦去參賽,這些年,我參加過四五次,但都沒拿到好名次,一直是個心結。這個遠見杯,弊端在於某種程度上是在‘揣摩京城天聽’,那些個拿捏準確統計部門心思的參賽者,容易勝出,加上遠見杯的規則設定與經濟分析的遠視初衷有衝突,所以很難服眾。但我冷不丁一想,這不都是你這小子的長項嘛,收徒弟收徒弟,總得收出點好處,所以你小子給我打起精神,拿不下連續三年第一,你就給我卷鋪蓋滾蛋!”

被震驚到的趙甲第苦著臉道:“老校長,沒您這麼收徒弟的!”

蔣世根沒好氣道:“去掉老字。”

趙甲第原本剛要遞給老校長一根徒弟的孝敬煙,馬上放回煙盒。

老校長也不介意,摘下眼鏡,揉了揉太陽穴,眯眼問道:“趙鑫大費周章把我忽悠進貨幣政策委員會的事,你覺得咋樣?”

趙甲第脫口而出道:“好事啊。”

老校長等了半天後文,結果沒了,忍不住笑道:“這就完了?”

趙甲第一臉理所當然回答道:“完了,要不然?”

老校長氣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趙甲第威脅道:“到時候連續三年給您拿倒數第一,看您老臉放哪裡放!”

老校長丟過去一本書,趙甲第輕鬆接住。

一老一小同時扭頭望向門口,在趙甲第看來,那個曼妙身影,愈發成熟可口了。

老校長過河拆橋道:“我還有點工作要做,甲第啊,你去陪談樂下盤棋再走,她好不容易回趟家,你這個當學生的有點覺悟。”

客廳。

一副上好棋墩,兩盒棋子,黑白分明,坐著關係曾經比曖昧還要乾柴烈火如今卻是形容陌路的一男一女。

與其是說下棋對弈,還不如說是趙甲第在教蔣談樂下棋,循序漸進,不至於落了她的麵子。

落子至中盤,蔣談樂輕輕道:“你們走了一條好大的一條大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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