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甲第猜測徐震是在某方麵給李檀施壓,逃不過軟硬兼施紅臉白臉齊下的套路,可事實上貌似不是那麼回事,兩鬢已然微白卻沒有像高層官員那般染色的徐震緩步行走於法雲古村,小溪流水潺潺,蟬鳴蛙鳴,泥牆灰木的獨棟小院星羅棋布,宛如世外桃源,李檀跟在徐震身後,因為要介紹法雲安縵酒店,就不再刻意落後半個身位,期間徐震沒有局限於酒店和村落的搭配,而是詢問起了附近幾家古寺的香火和運營情況,李檀據實闡述,不含糊隱瞞不添油加醋,徐震聽到一座名氣頗大的寺廟竟然涉嫌外包業務後,勃然大怒,罵了一句臟話,李檀笑而不語。記得最早徐震空降履新浙江,跳過相關中層,視察菜市場物價水平,跟一位菜場外違章擺攤的老菜農聊天,老菜農可能眼神不太好,沒瞧出新省長身後的陣仗,就沒馬上起身,徐震沒覺得什麼,就順勢蹲下去,想拉近關係聊點家常話,省政府內一位隨行秘書就板著臉冷著聲讓那老人站起來,不曾想剛蹲下去的徐震馬上起身,拿起一個菜筐子就砸到那個秘書頭上,把一群都震懾得噤若寒蟬,徐震不理會灰頭土臉的秘書,黑著臉彎腰撿起菜筐,把蔬菜重新放回去,而且最後掏腰包把那筐子菜都買下來,這個鬨劇當時廣為流傳,大多數人都認為徐震是在打親民牌,是作秀。後來徐震新官上任的第一年卻沒放幾把大火,就更坐實了徐震是個金玉其外的外來戶,不曾想第二年徐震便開始了一係列雷霆動作,杭城城頭徹底更換了大王旗,謀而後動,不動則已,一旦動手,他欽點的大案,涉案人員,不管是進局子的還是進冷宮的,就都沒有一個能翻身。
今天,徐震和李檀是微服私訪,早上去了下沙大學城,逛了幾所大學,理工、工商和傳媒是重點,不去校長辦公室喝茶,而且去了學校圖書館和學生寢室,臨行前到了大學城邊緣地帶吃飯,附近都是農民房改裝而成的小旅館,每逢周末,開房的大學生情侶如過江之鯽,李檀原本打好的兩篇腹稿,一篇要在下周的省高校科技研究成功麵向浙企轉化推介會上由徐震提出來,關鍵內容將會出奇的“小”:省長“隻”重視大學生的寢室衛生,要跟校長們下“軍令狀”。另一篇涉及杭州動漫產業的扶持,都由他親自操刀,吃飯的時候,李檀尋思著是不是再從那批旅館找個切入點,但徐震一句笑言打消了李檀的念頭,“我大學那會兒,哪裡敢跟女朋友出來開房,偷偷牽個手都要滿頭汗水。現在的孩子跟我們是真不一樣了,敢闖,好事,戀愛除了真心,還是需要技巧的,談個對象都不懂講究效率的學生,以後到了社會,也很難出頭冒尖。舍得一身剁敢把校花拉下馬,這才好學生嘛。”李檀是真樂嗬了,那頓飯,徐震聊了很多他青年時代的趣事糗事,兩人關係無形中拉近許多。下午兩人去了蕭山區,在阿裡巴巴和網易走走看看,依然沒有驚動區領導和兩家大公司的負責人,要知道李檀一直圈內被譽為杭州百曉生,所以徐震想看到的,都不難看到,至於李檀中間會不會加上一點他想讓徐震看到的東西,徐震倒是比較開明,這位省長雖出了名的獨斷乾坤,但並不隻是一味不近人情,隻有沒人在他的原則問題上搞太歲頭上動土,徐震反而異常的好說話敢放權。然後兩人過了最早通車卻是默認質量最高的錢塘江大橋,來到靈隱這邊吃素齋,都是乘坐公交車,早上出門前徐震臨時跟李檀打的招呼,李檀沒有異議。
從村子走出去,半個鐘頭後才找到前往市區的公交車站,坐上末班車,徐震這才感慨道:“李檀,說實話,當時破格提你還是再考察四年,我更偏向後者,後來怎麼回事,你也清楚,你終究還是上來了。我心裡肯定有點不舒服,後來也關注了你主持政府辦公廳工作後頭幾件事,其中一件就是給杭州市公交集團下派硬性命令,據說你連詳細數據都寫出來了,你給具體說說看。”
李檀平靜道:“看到行人,30米外就要鬆開油門減速;20米外,車速要減到15公裡每小時,腳要放到刹車踏板上;10米內,必須停車。違反規定,一次罰款100元,第二次給予警告,第三次就要開除。”
徐震笑了笑,緩慢道:“07年市公交集團製定《公交營運司機五條規範》雖然就已經規定行經人行橫道時減速禮讓,但一直沒有實質性效果,還是你厲害。現在公交車和出租車帶頭後,連私家車都開始習慣斑馬線前讓路人先行,立竿見影的惠民政策,了不起。這方麵,給杭州加了很多印象分,我習慣了抓大放小,以前這類事情是了解不夠的,還是上次一位在天目山避暑的首長提起這事,我才後知後覺,震動很大啊,回去後整整想了一晚上。”
李檀內心古井不波,笑道:“徐省長,那規章可是您親批文的。”
徐震哈哈大笑,伸手指了指李檀,打趣道:“李檀啊李檀,這你個人精,今天一路走下來,才明白你百曉生的名頭是怎麼來的,受之無愧!”
李檀也稍稍放鬆,玩笑道:“徐省長,這可不像是表揚,要真批評我,您直說,我好回去寫檢查。”
徐震笑容更深,對於這麼一位喜怒尤為克製的大佬來說,今天心情顯然極為不錯,開懷道:“上次你跟我提到的省府路交通管製,我明天就提一提,這個擾民的特權就不要了。”
李檀僅是點點頭,並沒有言語上的溜須拍馬。
徐震繼續笑道:“讓你這個省政府秘書長給我當筆杆子,有沒有想法?有就提出來,但也就是讓你當麵罵幾句,回頭有些重要文章,還得由你費心思。”
典型的徐式風格。
李檀誠懇道:“文章功夫是逆水行舟,還得多寫才能不生疏。”
徐震沒來由感懷道:“文章憎命達啊。”
李檀沒有附和,隻是稍微放低語調道:“立言文章憎命達,立功立德的文章,就不好說了,尤其是立功,為民立功請命,有了位置才能被當回事,才能發出聲音。”
徐震點頭道:“對。”
徐震馬上補充道:“跟你說話,比較有共同語言。”
李檀笑道:“徐省長,這回我能確定這是表揚了。”
徐震突然問道:“這禮讓斑馬線,讓惠於民無須懷疑,可出租車司機會不會少賺錢,會不會有意見?”
李檀收斂心神,認真回複道:“會有影響,但很小,因為出租車停下來的時候也會計表,這份錢是額外收益,大致可以抵消空車時多停的油耗。最重要的還是不容易出交通事故,一次事故,得花的錢就多了。”
徐震滿意道:“這樣就放心了。”
回到省政府,徐震不輕不重道:“你這趟去黨校學習,可以先跟商務部的部長助理周英平先碰個頭,等學習結束,再去他家坐坐。”
李檀平靜道:“好的。”
分彆後,李檀去辦公室拿了一隻袋子,走出大樓,給趙甲第打了個電話,兩人在西湖春天餐廳碰頭,把一袋子紅頭文件複印件交給趙甲第後,還沒等到李檀說話,趙甲第就小聲問道:“李哥,你跟徐省長挺有默契啊?”
李檀氣笑道:“你小子可以的,惡人先告狀。”
趙甲第主動交代問題:“我哪裡知道今天那麼巧,能碰到徐閻羅王。”
李檀皺眉道:“聽你口氣,這事可大可小?”
趙甲第點了點頭。可小小不到哪裡去,可大就大無邊了。
李檀追問道:“彆跟我打馬虎眼。”
趙甲第無奈道:“跟誰打馬虎眼都不敢跟你放煙霧彈啊!”
李檀鬆了口氣,吃了點東西後看似離題萬裡輕聲道:“意識形態是個宏大命題,卻需要小事情中見立場。小事情可大可小,但必須由點串成線和麵,形成完整的思想體係,當然,小事情再小,上麵的人也要看得到。”
趙甲第自嘲道:“我的小事情跟你們的小事情比起來,真是小事情了。”
李檀笑而不語。
趙甲第接到馬小跳電話,說喝酒,還說彆帶人,要單槍匹馬的,G+。李檀揮揮手,說去吧。這酒吧就在保俶路上,很近,趙甲第停好a6,找到馬小跳,結果看到這哥們竟然鼻青臉腫的,獨自喝悶酒,趙甲第坐下後問道怎麼回事。馬小跳抬頭笑了笑,丟給趙甲第一根煙後苦澀說道一言難儘,就乾脆不說了,今天就喝酒。趙甲第也沒多問,就先抽起煙,坐在馬小跳對麵,還好,這小子興致不高,但稱不上萎靡不振。趙甲第剛坐下,g+經理就喊了一批共計三位妹子過來暖場,穿紅戴綠,鶯鶯燕燕,估計是跟馬小跳多年熟稔,沒好意思喊一般姿色的,都在g+水準線以上,這裡美眉比杭城一般夜場又要更勝一籌,所以坐下三位都還算惹眼,小家碧玉,蜂腰肥-臀,高挑冷豔,三種類型,各有千秋。馬小跳對著一個約莫是熟識的豐腴姐姐笑道譚妹妹,你坐這家夥身邊,他就喜好你這一口,小心被揩油。趙甲第違心默認了,誰讓今天是眼前這混蛋要喝酒忘憂,譚mm說要玩骰子,趙甲第說不會玩,她說她可以教,趙甲第說我笨,譚mm說老師聰明不怕學生笨,趙甲第立即服氣了,和她玩吹牛,先故意輸了三把,結果接下去連贏十把,於是那位姐姐就不好意思再用肥碩胸脯蹭趙甲第胳膊了,一直見死不救隔岸觀火的馬小跳偷著樂,結果豐胸大臀和小家碧玉的兩位姐姐都相繼離開,隻剩下原先看上去最不容易相處的冷豔妹子,反而找了機會主動坐在趙甲第身邊,把馬小跳這個正主給晾在一邊,一番肢體接觸不多卻還是有的客套寒暄,互留了號碼,她才離場,說等會兒再來,馬小跳見趙甲第一臉費解,笑著抬手指了指手腕位置,趙甲第懂了,混江湖闖武林,一個不修邊幅的邋遢大叔再如何瞧著寒酸,可要是手裡有了把屠龍刀,哪怕是做些砍柴的事,也會被眼尖的女俠認出來的,並且完全不介意自薦枕席春宵一刻。等第二批妹子還沒過來喝酒的間隙,趙甲第看馬小跳喝酒跟喝水一樣壯觀,就直接問道被人打了?馬小跳笑道廢話!趙甲第問道誰?馬小跳跟趙甲第乾了一杯,靠著沙發嗬嗬道這次跟老頭子去南京那邊談生意,我太傻b,酒桌上沒談攏,打架其實沒什麼,就是把那個單子給搞砸了,憋得慌。實在無顏麵對杭州父老鄉親啊。趙甲第無言以對,想了想,問道你爸媽怎麼說?馬小跳苦笑道還能怎麼說,就是罵了我幾句。趙甲第低頭喝酒,抬頭後笑問道什麼場子鬨起來的,是塊風水寶地,下次我去南京得瞻仰瞻仰。馬小跳搖搖頭道不說這個了,喝酒,你隨意,我再喝半瓶也差不多了,不敢多喝,明天還要去台州那邊跑,南京的單子沒了,好歹換個地方補回來,跟爸媽吵歸吵,但不敢跟錢過不去,而且他們也是為我好。趙甲第喝著酒問道要不要找人打一架舒坦舒坦?反正你都這德行了,不在乎再負點傷。馬小跳翻白眼道這缺德事情堅決不乾。夜場美眉們陸陸續續坐下,斷斷續續散場,跟流水宴上的菜肴一樣,都是隻要開得起價,就可以留下來吃掉。馬小跳都笑臉相迎,其中幾個前些年通過一夜情熟識的,都有暗示,可馬小跳都輕輕跳過話題,最後,趙甲第和馬小跳都沒大醉地走出g+,馬小跳的小紅找了個代駕,趙甲第不放心這哥們,就死皮賴臉進了車,到了馬小跳家的小區,兩人抽起煙,馬小跳叼煙打開一首歌,把腳架在車窗前,歌名是《逃亡》:看不到聽不出我就不會累,心不會碎,我的愛隻有為你逃亡。用祝福拚命忘掉悲傷,夢不完抓不住不如不思念,逃過一天是一天……
馬小跳家的小區在西湖區,不算高檔,屬於私家車泛濫以後需要每天搶占位置的那種,他家隻有一個車位,這個點,小紅寶馬注定在小區裡找不到窩了,所幸小區外的林蔭道上還有個位置。
馬小跳下車後笑道:“真沒事,彆這麼婆婆媽媽的。”
趙甲第怒道:“是誰婆媽?”
馬小跳呃了一聲,有點汗顏的模樣,可下一秒就使出了一記猴子摘桃,趙甲第差點中招,立即還以顏色,黑虎掏心,其實兩人隔了兩米遠,就光在那裡擺架勢了。最後以馬小跳的騰空回旋踢落幕,貌似這個高難度太高了點,直接把腳給抽筋了,罵了一句娘後馬小跳瘸拐著走進小區,背對著趙甲第揮揮手。
街道燈光下,一個背畫板的女人從他們眼前路過,黑長直發,不戴眼鏡,側臉驚豔,漸行漸遠,白T恤,黑麻褲,踩著雙無數次清洗過的普通白帆布鞋。
趙甲第沒有見過這麼氣質一般但容貌硬生生給人禍水孽障感覺的女人。
單獨行走,就不怕劫色嗎?
趙甲第隻是多看了一眼背影,便轉身離開。
等他轉身,幾乎瞬間,女人轉頭,看到了趙甲第的平凡背影,兩人的動作如出一轍,隻是瞧了眼便不再多看。
距離越拉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