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上方,扮作部落豪客的南苑王,早沒了人前的談笑風生,臉上陰沉的似能擰下水來,來回走動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已是第八天了,還沒有消息傳回來,即便王宮中一切如常,他也逐漸有些按捺不住。
到底發生了什麼意外?海陵真的如此恐怖,連那強悍無匹的人族修士,都折損到裡麵?
若真是如此,還是早點熄了,奪取神石的念頭。
廢話,事情真如他所想的話,就算把王都海族全都逼死,再填進去整個博列海族,也未必夠海陵塞牙縫的!
不能再繼續等下去,他必須搞清楚,現今到底什麼情況,因為除了那人族修士出意外,還有另一個恐怖可能——他已經得手,帶著神石離開。
想到這裡,南苑王額頭遍布冷汗,這幾日受族中連番追問,他不得已將王都實情告之。
若神石真被拿走,他就成了被人玩弄於鼓掌之間的傻子,到時他必定成為,丟失神石的替罪羊!
猛地停下,南苑王大步走向房門,可就在他雙手落在門上時,身後響起平淡聲音。
“你要去哪?”
身體微僵,南苑王瞪大眼,轉身過來滿臉狂喜,“前輩您回來了!”這喜意半點不假,秦宇現身意味著,他想象中可怕的局麵,將不會出現。
房間角落裡,放著一株漂亮的珊瑚盆栽,頭頂水晶燈灑落光芒,形成一片不大的陰影。
秦宇自這陰影中走出,翻手取出神石,“你要的東西,在這裡。”
南苑王大喜,可這喜意隻維持了極短暫的時間,“前……前輩……神石不……不……太對吧……”
吭吭哧哧,滿臉小心翼翼。
秦宇淡淡道:“看來你見過,其他的神石碎片,我剛拿到時,它如呼吸般釋放著奇異紫色光芒,可隻過了幾個呼吸,光芒便已熄滅。”
南苑王失聲道:“怎麼可能!”他臉色極其難看,“難道,已經有人得到了,神石的造化?”
要說不懷疑到秦宇身上,那是不可能的,但念頭剛剛升起,便被他壓下。
得到神石造化,就是各方公敵,即便眼前人族實力強橫,也無法承受各方聯手追殺,逃還來不及,怎麼會回到王都。
想通這點,南苑王略一猶豫,恭敬道:“前輩,神石之間互有感應,您既然拿到神石,應該知道是哪一塊,最終獲得了認可,煩請前輩告知方位,博列一族感激不儘!”
秦宇皺了皺眉,旋即歸於平靜,“沒能完整帶回神石,這個消息就算補償,記住你給我的承諾。”
說完抬手,向身後一點。
放下神石,秦宇轉身就走,一步踏入陰影中,消失不見。
房中,南苑王臉色大變,眼眸之中,隱隱露出驚駭。他不敢耽擱,急忙通過隱秘渠道,將消息傳回族中,接著匆匆離開王都。
博列一族前來王都的戰船,停靠在某處海底峽穀中,南苑王回來後,眾人急忙前來拜見,每個海族都感受到,他糟糕至極的心情。
“王兄,發生了什麼事?”仙玉公小聲開口。
南苑王恍惚回神,沉默半晌,將秦宇帶回的消息,告訴眾人。
仙玉公差點跳起來,“神石認主了?王兄,事情會這麼巧合,很可能那人族在誆騙你!”
南苑王狠狠瞪了他一眼,“閉嘴!若真是他得到神石認主,有必要跟我多浪費口舌?更何況神石七分,皆會對認主產生感應,根本做不得假。”
就在這時,他臉色微變,手掌一翻取出一隻金色海螺,吸一口氣附耳過去。
雖然不知道傳信說了什麼,但誰都能看到南苑王臉上,陡然多了幾分蒼白。
“王兄,怎麼了?”
南苑王喃喃道:“消息是真的。”
仙玉公臉一紅,急忙開口,“既然消息是真的,那還等什麼,咱們趕緊去追,若能將神石造化奪到手,不僅無過反而是潑天大功!”
南苑王臉色青白,“你不懂……”他眼神惶恐,似想到了某些,極其可怕的事情,“認主的那塊神石,落在荒棄之地中……而荒棄之地,又有一個名字,叫做滅絕之地……你們不是一直好奇,為何作為海族王族嫡支的東皇一脈,會敗落到今日地步嗎?”
一群博列海族,臉色齊齊大變,一股寒意自心底生出,讓他們通體發冷。
“東皇一脈凋零至廝,或許最大的原因,便是王都的位置!”南苑王嘴巴乾澀,聲音發苦,“我知道的並不多,但有一點你們記住,荒棄之地絕非表麵那般簡單,它甚至可能,是這天下最凶險的地方。”
……
秦宇現在,正在趕往南苑王口中,所提及的天下最凶險之地。腳下碧波萬頃,頭頂熾烈的日光,照耀在身上,暖洋洋的非常舒服。
遠遠的,黑色的海岸線,像是一條蜿蜒曲折的巨龍,趴伏在大海之中。
秦宇深一口氣,忍不住自心底裡,生出幾分激動。
荒棄之地,這片他出生、長大,奮鬥過、精彩過的地方,時隔數十年後,他終於回來了!
不過當心底裡,激動情緒逐漸平息,秦宇輕咦一聲,眉頭已經忍不住的微微皺起。
這一刻,他眼中漫長如巨龍的海岸線,瑰麗雄壯的表麵上,似乎散發著某種……痛苦的氣息。
沒錯,就是痛苦!
像是一條,自九天墜落,被釘死在海麵上的巨龍,痛苦掙紮哀嚎不止。心頭陡然一個激靈,可再凝神看去,方才的可怕感覺,已經消失不見。
似乎隻是幻覺……可它,真的是幻覺嗎?
秦宇臉上露出凝重,再看向這片,他無比熟悉的土地時,總覺得多了幾分迷霧,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閉上眼,所有神念爆發,半晌後吐出口氣,沒有半點收獲。
秦宇想了半晌,按下翻滾思緒,不過心底裡終歸,多了幾分不安。
一步邁出空間泛起波動,身影沒入其中不見。
片刻後,秦宇身影再度出現,已身處一片山脈間,林木蔥翠生機勃勃。
眼前,是一座斷頭山前,切口光滑平整,似被一刀斬斷。
山頂立有大碑:方圓三百裡為禁,妄入者死!
殺機騰騰!
隻是如今再看,字裡行間的煞意,不覺有些稚嫩可笑,當年修為初有成就,的確狂妄了些。
但人不輕狂枉少年,誰沒有過那麼一段,現在看來荒誕,卻從不曾後悔的經曆呢。
這裡,正是斷靈山,秦宇早年閉關、潛修之所。
石碑也是他那時,為避免受山中聚集修士打攪,特意豎起的警告牌。
搖搖頭,秦宇又一步邁出,直接穿梭空間,出現在山穀之中。
數十年過去,當初修建的木屋如今保存完好,表麵上能夠看到,明顯的修葺痕跡。
一群羽毛鮮豔,趾高氣揚的野雞,占據了大半個穀地,在一隻隻姿態優美,舉止優雅的母雞帶領下,悠閒的曬太陽。
秦宇突然出現,非但沒嚇到它們,這群野雞反而興奮起來,尖叫著圍了過來,一副躍躍欲試模樣。
呆了一下,秦宇才回過神,看著眼前這群,數量驚人的野雞,忍不住露出苦笑。果然狗改不了吃屎,雞改不掉好色,這群野雞身上,多少都有那廝的氣息,顯然是它的後代。
拂袖一揮,憑空湧出力道,將一群野雞掀飛出去,這可嚇壞了一個個,平日裡無法無天的雞二代、三代們,“咯咯”亂叫一通,發現沒有雞爸爸跳出來為它們撐腰,頓時一哄而散。
懶得管這點爛事,秦宇大步進了木屋,神念仔細感應,那廝的氣息變得微弱,顯然已經離開了好久。
這點倒沒有出乎意料,它向來是膽小惜命的性格,既然知道自己攤上了大事,哪有不逃跑的道理。
對它保命的本事,秦宇還是有信心的,既然它有心躲起來,輕易就不會被人找到。
如此,倒也不急著找它,現今荒棄之地,已彙聚八方關注,他還得抓緊時間布置一二,免得出了岔子。
正要離開,頭頂方向突然,傳來一片噪雜。
秦宇聽了一會,眉頭忍不住皺起,突然抬手向蒼穹一抹。漫天雲霧,在這一抹之下,瞬間消散一空。
驚慌逃竄的野雞們,陡然呆在原地,隨之一起呆住的,還有山穀峭壁上的一群修士。
身體乾瘦,臉色慘白的泰鬥真人張威,眼神落到山穀秦宇身上,略微一呆旋即驚喜大喝,“我泰鬥宗主人,法力通玄的百裡之主,如今已經出關,爾等今日難逃大劫!”
他身後,幾個瑟瑟顫抖,神色驚恐泰鬥宗弟子,精神頓時一振。可等他們回頭看去,神色就露出不自然,他們看過百裡之主的畫像,根本不是這人。
這表情落在,一眾追殺修士眼中,慌亂心頭大定,可剛才雲霧驟散一幕,讓他們不敢太過放肆。
略微猶豫,其中一人上前拱手,“這位道友,泰鬥宗平日橫行霸道,今日我等複仇而來,若是與您無關,還請道友不要插手。”
一席話不卑不亢,倒是頗有幾分氣度。
可惜秦宇根本沒向他看一眼,語氣平淡,“這是我的洞府,你們不要生事,離開吧。”
一群追殺修士,臉色露出陰沉,開口之人皺眉,寒聲道:“此處明明,是百裡之主的洞府,看來道友是要有意與我等為難了。不怕告訴道友,天有神石降落到這片山中,我們也是奉命前來追查,道友若是插手,隻怕會惹禍上身!奉勸你一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否則這世上,可沒後悔藥吃!”
“呱噪!”秦宇拂袖一揮,虛空狂風驟起,卷起這群修士,在他們“哇哇”大叫中,轉眼不見蹤影,不知被丟到了什麼地方。
泰鬥宗上下目瞪口呆,以他們的眼界,何曾見到過這般神通,瞪大眼珠裡滿滿的震撼。
張威一張臉陡然煞白,這世上哪有免費的午餐,眼前這位看似年輕,可誰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絕不會無緣無故幫助他們。
百裡之主的兩頭護院靈獸不見了……許是糟了此人毒手,難道他也是尋找神石的人……留下他們是想逼問出消息……
這可完了蛋,落到這種強人手裡,還能落得了好?隻怕一個讓他不滿意,就是生不如死的下場。真要知道點什麼也好,說出來或許能保命,可關鍵是泰鬥宗上下壓根,根本就是一頭霧水啊!
跟眼前這強人說,我們隻看到一團火球從天而降,然後就沒了……那簡直就是找死!
越想越怕臉色慘白,張威“噗通”一聲跪下,涕淚皆下,“前輩饒命啊,我等被逼無奈,才扯了您老人家的大旗,絕沒有半點冒犯之心……”
一邊哭天搶地一遍念頭急轉,想著脫身的辦法,身邊幾個泰鬥宗弟子,也嚇得癱在地上,連連磕頭不止。
秦宇淡淡道:“彆嚎了,這些年泰鬥宗,一直守在這裡嗎?”
聲音大大,卻清楚傳入眾人耳中,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強大意誌,張威心頭一顫生出無儘敬畏,趕緊停下哭叫,轉了轉眼珠道:“回稟前輩,泰鬥宗是百裡之主麾下,這些年奉命守護,不敢有半分懈怠之心。”
秦宇自能看出他的圓滑,可張威所言應當不假,否則被追殺時,也不會來這裡求救。
“泰鬥宗今日禍患,終歸是受了牽連,這把青雲劍便當做給你們的補償,日後不必再留守此處了。”
拂袖一揮,璀璨劍光閃過,沒入大地中。
隻是看了一眼,泰鬥宗眾人便雙目刺痛,眼淚橫流,急忙閉上眼睛。等他們再睜開,眼前早已不見,秦宇的身影。
一把長劍,斜插在大地上,劍身表麵層層青光自動流淌,像是一片片飄動的雲彩。
張威激動的身體顫抖,抓住劍柄將長劍拔起,頓時劍光衝天,似要將蒼穹從中劈開。嚇了一跳,旋即狂喜失聲,“寶貝,好寶貝啊!”
他一腳一個,將身邊的弟子踹倒,自己緊跟著跪下去,“嘭”“嘭”“嘭”幾個響頭。
“泰鬥宗上下,多謝百裡之主厚賜,大恩大德永世難忘!”
他已想通了秦宇的身份,除了這裡的主人,誰會因他們的聽話堅守,賞賜泰鬥宗呢?
果然仔細想想,儘管英俊許多,可眉眼間依舊,存在著幾分相似。
連磕幾個響頭,張威爬起來就跑,“小兔崽子們,趕緊跟老夫跑,留在這等死啊!”說著取出來一隻口袋,將青雲劍包住,緊緊抱在懷裡。
剛才的劍光實在太過醒目,說不得已引人注意,懷璧其罪的道理活的久了,當然清楚的很。
……
趙仙穀。
空蕩蕩一片,早已沒了平日熱鬨,處處殿門緊閉,不見半個身影。
唯一正門大開的,是穀中某座地處陰涼的偏殿,如今殿內煞氣滔滔,竟似凝聚成了,實質般的浪潮。
這煞氣源頭,正是端坐偏殿主位的身影,他一身黑色鱗片狀甲胄,閉著雙眼依舊給人,極其恐怖的感覺。
外麵日頭正好,卻不給能這座偏殿,帶來半分溫暖氣息。
突然,身穿黑色鱗片甲胄的身影,驀地睜開雙眼,些許猩紅閃過,像是覺醒的凶獸。
他一步邁出,身影瞬間飛出大殿,抬手向前虛握,身後殿門中洶湧而出的煞氣,在掌心快速彙聚,凝成一杆黑色長槍。
槍尖中央,有一條猩紅血線,蠕動著宛若活物,詭異無比!
晴朗的天空,驟然陰暗下去,黑雲翻滾不休,走出一名英俊年輕男子。
他眼眸深邃,透出無儘滄桑,看著眼前手持長槍的黑甲男子,眉頭微皺露出無奈。
“山無骨,你當真要阻攔我?”
黑甲男子麵無表情,“這裡是我的地方,馬上離開。”
英俊青年輕歎,“既然如此,你我隻能一戰了,可你記住了,暗夜魔域修士並不禁止內部廝殺。”
山無骨抬起長槍,“殺了你,我也不會有麻煩。”
“哈哈!老夫在這世上,活了無數年,要殺我的人,可以填滿整個趙仙穀。但現在,老夫依然活著,並且仍將繼續活下去,反倒那些人,都已經成了地下枯骨。”
“今日後,這枯骨的數量,怕是又要多上一具。”英俊青年抬手向下一按,“轟隆隆”低沉轟鳴炸響,一隻黑色大手出現,它表麵血肉腐爛,散發著讓人作嘔的腥臭味。
山無骨沉默不語,長槍瞬間擊出,槍尖上的血線,爆發出刺目光芒,化為滔天槍影。
腐爛大手與槍影對碰,巨響宛若雷霆轟鳴,狂暴力量橫掃,將整座偏殿瞬間夷為平地。
好在此處本就偏僻,又提前做了清理,才沒有造成額外死傷。
趙仙穀深處,某座被陣法籠罩的地底宮殿,感受著大地的震動,及隱約傳來的恐怖氣息,房間中幾名女弟子,臉色變得蒼白。
“顧師姑,那人又來了,我們會不會有事?”一名女弟子顫聲道。
對麵,顧靈兒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安慰,“放心吧,我們很安全。”
感受到她的鎮定,幾名女弟子稍稍安定,可眉眼之間,依舊充滿不安。
“這個魔頭,為什麼非要針對咱們趙仙穀,實在可惡!”
“就是啊,宗派這麼多,偏偏選咱們!”
“真不知道,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絮絮叨叨的抱怨聲傳入耳中,顧靈兒身體微僵,眼底露出愧疚。
哥哥的仇人,自然是她的仇人,找她報複理所應當。
可終歸,是連累了趙仙穀,這些無辜的弟子。
若抵擋不住,她便走出去,讓那魔頭殺了她,免得連累更多人。
哥哥會為她報仇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