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古王族長對於祖地,並非一無所知。
“我族不當有王脈”,隻此一句便透露出了,太多令人震驚的信息。
秦宇額頭遍布細密汗珠,臉色微微發白,這跟恐懼與否並沒有關係,王階之下換誰來,麵對眼前的老家夥,都得是這副模樣。
當然,實話實說秦宇這會,怕是真的有點怕,廢話彆人動動手指頭,就能把你給碾死,能不怕?
真敢說不怕的,不是死人就是傻子!
怕歸怕,卻並沒有因此,就失去思考能力,相反秦宇的念頭,正在以驚人速度轉動。
第一個關鍵,舊王族長是今天,才知道“我族不當有王脈”這件事的?那肯定不是。
既然他早就知道,為什麼還會同意雲無涯,讓他替代雲嵐的位置,參與王位爭奪?
兩個可能,要麼舊王族長也不確定,他得到的消息是否一定就是對的,萬一秦宇真的就是先王轉生呢?要麼,儘管他知道秦宇有問題,但出於某種考慮,依舊選擇了默認。
可無論哪種可能,至少都表明一點……舊王族長對於祖地,存在著一種隱晦的敵意與不信任!
否則,確定秦宇血脈的時候,無論他真正身份如何,都應在第一時間將他控製,再去追查他的來曆。
夢魘魔族之中,堂堂舊王一脈族長,可以說是整個族群內,除夢魘之王外地位最高的寥寥數人之一,居然對族群祖地懷有敵意和不信任……即便說出去,恐怕都不會有人相信!
但這個答案,無疑能夠解釋,眼下所有的謎團……
比如舊王族長這些,強大無比的老家夥,為什麼不親自插手,甚至直接參與王位的爭奪?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們已經察覺到了,某種威脅與不安。
若真是這樣,眼下的局麵,就沒秦宇想的危險。
深吸一口氣,他緩緩道:“族長果然也知道一些事情,看來我是不能,繼續隱瞞了。”
餘光鎖定舊王族長,隨著秦宇開口,他臉色與之前毫無變化,這讓秦宇忍不住暗罵一聲老骨頭!
對這種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存在而言,收斂情緒實在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想通過言語試探,察覺到他內心的波動,無異於癡人說夢,甚至於……就算你看出情緒變化來了,但你真的就敢相信嗎?鬼知道你眼前所見,是不是故意給你看的。
不過,事情要從兩方麵看,有的時候麵無表情,恰恰就是內心情緒震蕩的表現,否則何必需要掩飾?
真能做到,對一切無動於衷的……除非是塊木頭!
秦宇念頭繼續轉動,語氣低沉至極,透出幾分艱澀……因為這樣說話,語速可以較慢,而且不會被懷疑,他有更多時間能夠思考。
沒錯,秦宇正在編造故事,但編故事也是一個,非常考驗水準的技術活,尤其眼前的聽眾,是這麼一個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鬼。
雖說秦宇覺得,局勢沒他想的那麼危險,可誰知道這判斷有沒有問題?萬一不湊巧,因為說錯話被乾掉,豈非死的冤枉!
“想來,族長這些時候,已經派人調查過,我的出身來曆了。”秦宇微微低頭,嘴角噙著一絲無奈,“那你應該知道,我身邊曾出現過,一個叫做廖師的女人,事實上,我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她。”
這話沒錯,秦宇在萬魂道中昏迷,再睜開眼第一個,見到的就是廖師。所以他這話,完全發自肺腑之中,一聽就是真的。
這才是編故事的最高境界,將自身的真實經曆,加以微妙的改造,再添上一些語言的藝術,引發聽眾本身的思維。
舊王族長眼中,閃過一絲波動,顯然秦宇這句話,給了他一些震動。
廖師……這個女人的名字,他的確知道,而且遠比秦宇想的,知道的更多更加詳細。
巨鹿城中的事情,看似餘波逐漸消弭,卻依舊殘留下來,數量眾多的蛛絲馬跡。
比如“快活林”中,黑天罡的親近屬下,千目殿裡的狐女,以及幸運至極完成了,血脈蛻變的牛大錘等。
表麵看,這些痕跡很零碎,並沒有明顯的指向性,但舊王一脈的實力足夠強大,可以拿到所有的信息,將它們一點一點拚湊起來,就不難從中提取出有用的東西。
於是秦宇浮出水麵,而最終,舊王族長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廖師身上。她是跟秦宇一起,突兀的出現在深淵中,追索的源頭在斑烏族,他們應該是第一批,見到廖師跟秦宇的人。
再向前,就是一片空白。
跨越多層深淵,追查兩個人的來曆,其難度遠比大海撈針更加恐怖,若非夢魘魔族足夠強大,又是舊王族長這種強力人物推動,根本不可能有收獲。
當然,即便是舊王族長出手,也耗費了很多時間,才一點點抽絲剝縷,拿到最終結果。
說的有些偏題,最終舊王族長得出的結論就是,廖師那個女人,才是最神秘的存在。
黑天罡、狐老、無影魔三人跟隨秦宇,應該都是她在暗中推動……這跟秦宇說的,是能對上號的。
這女人究竟是誰?
舊王族長心思轉動時,秦宇並未停止開口,他苦笑一聲繼續道:“廖師消失了,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就像一道影子,就在我身邊,一點一點的變淡,最終失去所有痕跡,我沒感受到任何力量波動,就好像她本身真的……就隻是一道影子而已。”
“事實上,我還有很多話想要問她,但都沒來得及開口,她算是……騙了我吧,給了我一個十天的約定,但等到了期限後,就是她要消失的時候,我什麼都來不及說出口。”
秦宇突然抬頭,目光落在舊王族長身上,眼眸深處露出幾分期待,“族長,您實力強大見多識廣,知不知道廖師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我以後,能不能再見到她?雖然她騙了我,嚴格說是騙了我兩次,但秦某很清楚,終歸是我欠了她太多。”
“如果將來,還有機會再見到她的話,我一定會想辦法,把人情趕緊的還情了……就是不知道,她如今在哪裡,自從廖師消失後,我再沒感受到過屬於她的痕跡。”
舊王族長突然道:“她離開前,有沒有給你什麼?”
秦宇點頭,“給了,一些她煉製的魔藥,說是日後危險的時候,可以用來保命。”
說著翻手,魔光微微湧動後,取出一隻玉瓶。
舊王族長拿到手中,觸及玉瓶的時候,他動作便出現了,一絲微弱的停頓。
將魔藥倒出來,放在眼前看了一會,儘管表麵情緒毫無變化,但他的喘息卻比之前,稍稍加深的幾分。
舊王族長很多年前,經曆過一場大變,正因為如此,才會是眼前所見這副模樣。
可就算,肉身已枯敗到極點,他依舊有一口氣未散,這一口氣便足夠他鎮壓舊王一脈至今。
境界仍在,他能夠隱約的,自眼前這顆丹藥上,感受到一絲微弱的恐怖的氣息。
那是……本源的味道……而深淵世界之中,唯一能夠動用本源,加持到魔藥之上的,唯有深淵的意誌……又或者是,得到深淵意誌認可的,煉魔師中的絕巔存在——深淵行走。
可舊王族長非常清楚,廖師絕對不是深淵行走,那就隻剩一個可能……深淵意誌的力量!
果然這件事情,遠比他想象中更加複雜,祖地中的那個存在,已引起深淵意誌關注了嗎?
千鈞侯發動了,針對魘獸領地的戰爭,算算時間的話,的確又到了那個關口上。
或許,秦宇出現在這裡,是背負著某種命運……他或許真的,是先王的轉生之身……
秦宇苦笑,“或許族長不相信,我知道自己的名字,卻沒有之前的過往,簡單說便是,我知道自己是誰,卻又不知道自己是誰。”
“來厄峰城,是廖師給我的提醒,而我本能中,對這個地方也有一些感應,所以我便來了,進入到九幽塔中修煉,在此過程中感知到了一處,非常神秘的位置。”
“儘管我不知道,那裡是什麼地方,但直覺告訴我,或許它就是夢魘一族祖地。”
這些話,通通是真真假假,說的玄玄乎乎,偏偏又都能對的上號,秦宇自己差點都信了。
舊王族長臉色微變,緩緩靠到椅背上,周身釋放出的恐怖氣息,逐漸消散不見。
根據調查得到的結論,他在先入為主的情況下,不得不相信秦宇,如今所說的一切。
秦宇知道自己是誰,卻又不知道他是誰……他當然不能知道,也不能有自身的意誌……
因為,他原本就隻是一顆棋子,一顆深淵意誌出手,最終不知結局的棋子罷了。
而這顆棋子的原型,很可能就是,舊王一脈誕生的那位夢魘之王……難怪,他無數年來,一直都安然活著,卻毫無預兆的就徹底消散。
現在,一切都有了解釋。
深淵中誕生的萬物,皆存活於深淵意誌之下,即便先王被鎮壓在生靈世界,但隻要深淵意誌願意,一個念頭就能夠讓它徹底消散。
秦宇沒再說話,他臉上茫然之中,透出一絲無奈與彷徨,拳頭不時握緊又鬆開。
大殿陷入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這份安靜被打破,“你的身份,老夫已經知道了,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早些下去休息吧。”
舊王族長緩緩開口,臉色重新變得溫和,看秦宇的眼神中,平淡中又有幾分惋惜憐憫。
他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所有事情的真相。
這真相很殘酷,但他卻不能對此,做出任何改變。
因為,深淵意誌不容違抗,既然是它出手,結果自一開始便已注定。
這一次,祖地之中必有變故,隻是不知道,最終究竟會怎樣呢?
那位……還能繼續存在下去嗎?若是消散,對夢魘一族而言,又是好事還是壞事?
秦宇躬身行禮,他停頓幾息,聲音透出幾分期望,“族長,您知道我是誰對嗎?”
舊王族長搖頭,“下去吧,對你的身份,老夫也不能確定。”
“……是。”秦宇轉身離開,腳下略顯沉重,離開大殿後他抬頭,四十五度看天,長長吐出口氣。
對這場飆戲的表現,他給自己九十九分,果然壓力即動力,秦宇覺得他從未如今日,演技這般炸裂。
留一分不給,是讓他保持清醒,不要太過洋洋得意……
演技終歸是演技,一次兩次或許能玩的順溜,但萬一失手了呢?轉眼就是被爆錘成渣的下場!
如果他有足夠的實力,舊王族長又能如何?至於這麼小心謹慎,被逼著覺醒飆戲潛力?
直接就把這老家夥鎮壓了!
穩住,千萬不能飄了,得時刻牢記唯有實力,才是立身的根基!
暗暗警告著自己,秦宇大步離去。
殿內,舊王族長收回眼神,儘管人在這裡,可秦宇離開大殿過程中,一切表現都在眼中。
他的沉默,他的吐氣,他眼神中露出的掙紮,以及最後的快速離去的堅定步伐……這一切,成為壓倒天平的最後一根稻草。
舊王族長確定了他的猜測,秦宇是秦宇,他是先王轉生……但同時,他也是一顆命運未卜的棋子。
可大概率,應該是落不得,什麼好下場吧……畢竟,他隻是一個連記憶都不存在的人!
大殿角落裡,一片陰影蠕動著出現,恭敬聲音從中響起,“族長,古王一脈那位,請您一晤。”
舊王族長揮揮手,“知道了。”
這是應有之意,既然大家都來了,當然要坐下來談談。
畢竟意外實在太多,多到他們這些老鬼,也不能繼續穩坐釣雲台,繼續看局勢變化了。
齊震本該成就新王,如今卻已經殞落,秦宇取代雲嵐的位置,擁有著覺醒的王脈……這一場大棋,已是風雲變幻,他們這些老家夥,也沒了落子的資格。
或許,靜待最終結局,才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長歎一聲,舊王族長起身,身軀顫顫悠悠,似一陣風就能吹倒。可隨著他站直身軀,整座大殿都在震蕩,到處“吱呀”作響,像是承受了恐怖重量,隨時都會崩塌。
一步邁出,舊王族長消失不見,唯有原處的大殿,仍在震顫中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