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花沉吟不語。

持劍李歌突然道：“觀海城，是西荒一百零八座主城之一吧？”

李承昊點頭，“沒錯，正如小祖所說。”

李歌看了眼，旁邊依舊沉默的李如花，手指輕輕彈了彈，“日前西荒帝都之中，有九尾妖狐出現，李家弟子死在觀海城，其中或有關聯。”

李承昊有些暈，看了一眼這位，修劍的李家小祖，心想您這是哪裡來的邏輯呢？

當然，腹議兩句可以，但小祖開口，他是沒膽量質疑的，拱手說小祖心思縝密，機智卓絕。

李歌看過來，“如何？”

李如花點頭，“雖隻是梧桐郡李氏一小輩，但終歸是我李家血脈，豈能死的不明不白。”

兩個小祖執意，要給李藏周這小子報仇，梧桐郡李家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行禮後快步離開，去安排接下來的事情，隻是走過一段後，李承昊神色歸於平靜。

他很清楚自己，在兩位小祖麵前的份量，便是他被人殺了，隻怕他們也不會抬眼。為李藏周報仇？看來這其中，另有些緣由啊。

回到住處，李歌屈指彈了一下劍鞘，“嗡”的一聲劍鳴，無數細小劍氣憑空生出，將兩人所在周邊包裹在內。

他轉身過來，皺眉道：“梧桐郡李氏小輩被殺，你有所感應？”

李如花點頭，略微遲疑又搖頭，“是有些模糊感應，但很不確切，便似鏡中水月……似乎，隨時都會消散、改變。”

李歌臉色歸於平靜，“那的確是該抓緊些，難怪你如此倉促，便是遮掩一二，也來不及做了。”

李如花道：“梧桐郡的李家，雖說對當年被驅逐流放之事，心中必然還有怨懟，但他們不傻，知道該怎麼做。暫時，在找到蠻皇之前，可以信任他們。”

李歌點頭，“你說可信，那就沒問題。”他突然輕笑，“西荒帝都裡，居然出現了一隻九尾妖狐，這一遭過去，說不定還有機會，將她趁勢收入囊中，日後夜夜紅袖添香，倒也是極好的。”

李如花看了他一眼，“狐妖也是妖，傳說雖美麗，但隻要是妖，就總會吃人的。”

……

溪畔，大石如磨盤，表麵被衝刷的光澤圓潤，看不到半點棱角痕跡。

一名讀書人，手持一卷被翻的破舊不堪，卻硬挺著始終不碎半點的經書，時而搖頭晃腦，時而嘖嘖發聲，眉飛色舞似乎這經書裡的故事，當真精彩至極。

突然間，“咚”的一聲低沉巨響，像是地底深處，炸開了一道驚雷。又像是蟄伏已久的大物，如今自沉睡中醒來，一個翻身就是天翻地覆。

眼前這條蜿蜒小溪，瞬間化為狂暴巨獸，無數水柱自地底衝出，轉眼便是一條江河。

水浪滔天，將溪畔所有大石卷入其中，有的根基不穩，“咕嚕嚕”被衝擊的四下翻騰。

讀書人身下大石紋絲不動，他看完經書這一頁最後內容，品味一二卷起，隨手插在腰間。起身看了一眼，麵前濁浪滔天，狂暴江河怒浪，“轟隆隆”咆哮驚天。

“彆折騰了，你躲在水底，又有什麼用？既然我來到這，你遲早要挨上一劍的，不如早點出來，一來免得誤了你的時辰，二來我也能早點離開這地方，趕緊找個地方吃飯。”

讀書人拍了拍肚子，“你看，這都扁了。”

江河翻滾更加厲害，水浪嚎叫。

讀書人顯然聽得懂，他微微一笑，“叫冤？委屈？我們書院不講究這個，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罷了。”

“哦，你說跟你沒關係，壓根就不認識……我知道，可那又如何呢？天下大妖是一家，這話是古上哪位妖皇說的來著？我雖然記不清了，但這話還是很有道理的，既然你們是一家，那我找你就沒錯。”

江河依舊翻滾，卻沒有意念傳出，顯然水底那位苦修至今，隻等今日破境的大妖，感到無語至極……又或者，是恐懼至極，怕到根本說不出話。

讀書人搖頭，麵露無奈，“你們這些大妖，實力還算不錯，可膽子卻比祖上差太多，我看書上記載，古上時期你們差點，就成了這座天下的主人，是何等的風光。”

水底大妖不聞不動，一副我啥都聽不到，寧願誤了天時，也絕不冒頭的堅決態度。

讀書人歎氣，“這樣的話，那我就隻能，多費一點力氣了，但後果你可得想好了。”

沒有回應，讀書人起身振了振衣袖，不見他有什麼動作，一道劍光呼嘯而過，沒入眼前滾滾江河。

江河一頓，陷入瞬息靜寂，下一刻沿劍光斬入之處，瞬間從中一分為二。

一條大魚屍體，出現在眼前，它身軀之大，足有幾千丈，一身鱗甲暴露在天日之下，耀耀生輝氣息尊貴，嘴角更是已經，生出兩條長長龍須，頭頂隱約有兩處凸起。

看情況，顯然已經到了，一躍龍門的境界，一旦今日順利破境，便可順利化龍。

中荒神州大地上，過一些年後，就又多了個最頂尖的大妖。

可如今，它就在化龍之前，隻差最後一步時，被人一劍斬開江河，死在了水底。

讀書人搖搖頭，“何必呢，害我多費力氣。”

他跳下大石，卻沒落入水中，因為隨著水底大妖被一劍斬殺，這條江河隨之消失。又恢複成了，之前涓涓小溪模樣，在那溪水裡一條尺長的金魚，正浮在水麵上。

不知讀書人從哪裡，取出來一根焦黑木棍，動作嫻熟至極，隨意向水中一插，便將那金魚口尾穿個通透，提起來看了一眼，大笑，“美味啊美味。”

生火烤魚，油光孜孜，頓時香味撲鼻。

一道道覬覦眼神，自四麵八方彙聚而來，天地間一片靜寂，便是微風都已停下。瑟瑟懼意，自這方天地本身傳出，生怕下一刻，就會被打成粉碎。

讀書人取下腰間，掛著的葫蘆，仰頭喝了一口，眼神一掃周邊，“想吃啊？那就過來，離這麼遠可夠不著。”

沒人回話，天地越發安靜。

讀書人搖頭一笑，“你們不動，那我就不客氣了。”提著木棍送到嘴邊，吸一口氣麵露迷醉，“世人都說龍肉好，果然誠不欺我。”

一口咬下去，肉汁迸濺，軟彈可口，濃香充斥口鼻。

四麵八方，那些眼神中，頓時露出震怒、暴戾……以及一絲，遮掩不住的炙熱、貪婪。

讀書人一口肉，一口酒，吃的滿嘴油光好不自在，隨手抬起點了點周邊，“你們啊，就是太虛偽，明明一個個的，都恨不能吃掉對方，口頭還要喊著什麼是一家，實在是無趣啊。”

空氣始終沉默，沒有誰動手，便是怒吼也不曾發出，擔心一點氣息泄露，就要被他鎖定。

吃喝到後來，讀書人似乎有些醉了，他眼眸朦朧，口中開始說一些胡話。零零碎碎很多，伴隨著吃喝過程，模模糊糊的聽不真切。

再後來，他開始沉默。

那些個，彙聚而來的眼神，突然感受到了危險，毫不猶豫就走，轉眼消失的乾乾淨淨。

讀書人盤膝而坐，隨手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可無論他怎麼邋遢，這長袍依舊光潔如新，不沾染半點汙穢痕跡。

“小周啊……早就跟你說過的……妖就是妖……不可信啊不可信……”

“當初你說知道了，可你知道個屁，否則也不至於，落到這般地步。”

最後一口，將烤魚吃完，這一刻大地突然震動，一聲悲慘、淒厲嚎叫，驀地在耳邊響起。

透出無儘絕望、憤怒、恐懼。

一條龍門境的金魚，眼看就要一躍而起，破境成為真龍，化身天地間最頂尖的大妖。

但如今，卻身死道消，所有留在世間痕跡，都隨著這一口，被吞吃的乾乾淨淨。

此刻起，它便是真的死了，再無往生輪回。便是逆轉時間長河，那河中芸芸眾生中，也再也尋覓不到，關於它的丁點痕跡。

這，就是讀書人剛才，反複說過的“多費一點力氣”的後果。

吃飽喝足，他仰麵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微風開始流轉，輕輕拂過他的麵龐，天地依舊靜寂。

哪怕此時，依舊沒有誰，敢對這個令它們，恨極了的讀書人下手。

……

祥雲凝雨，一顆顆金光燦燦，“呼啦啦”墜入湖中，令這滿湖的魚兒跳躍歡呼。不時有一條條魚兒，翻滾竄著出水麵，將金燦燦的雨滴，一口吞入腹中。

湖泊之外，圍繞了不少修行者，有境界不高的年輕男女，也有姿容若仙，深不可測的修行強者，都來看今日，百年難得一遇的“天雨賜福”。

湖中幾條，已經生出兩爪的大魚，爬出水麵對著隱沒在雲層之上的主峰，不斷跪地膜拜，感謝仙人老祖賜下機緣，給了子孫後代開啟靈智的機會。

一滴金色雨，便是一份點化契機，難怪這湖中金魚一族如此激動。

湖邊的修行者，無論境界高低，看著眼前一幕，皆忍不住對主峰之上的老祖，生出無儘的尊崇、敬畏，繼而打心底裡驕傲不已。

一念而動，祥雲凝雨，點化芸芸眾生。

這已經是真正的仙家手段，放眼神州大地，能夠做到這點的，也是寥寥無幾。有老祖坐鎮氣運，威懾八方，他們才能安心修行，而不必擔心某一日就有災劫降臨。

突然間，爬出水麵，已生出兩爪的幾條大魚，“啪嗒”一聲倒在原地，它們眼中還充滿著歡喜、感激，氣息卻已全無。

然後，就是那湖泊之中，無數條躥出水麵，不斷接取金色雨的金魚，全部翻了肚白，白花花一片覆蓋湖麵。

一片死寂！

不僅湖中沒了動靜，圍繞湖外的眾多修行者，一個個也瞪大眼珠，麵露震駭之色。

顯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何事。

可接下來，眼前一幕讓他們，心底裡冷氣直冒，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隻見，水裡水外的大魚，屍體像是煙雲霧氣，如今正在快速淡化、散去，轉眼就消失不見。

不止如此，更令他們驚恐的是，眾人發現他們的記憶，居然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就好像是，某種無形中的冥冥之力，正在強行抹掉他們腦海中，留存的某些痕跡。

“哼！”

一聲冷哼，在蒼穹之上響起，雲霧被瞬間震碎，露出了日光之下宛若神跡的主峰。湖泊旁眾人，同時失去意識，下意識盤膝而坐，做出修行模樣。

一身穿長袍，麵容青矍老人，出現在湖泊之畔，眼神掃過周邊，臉色越發陰沉。

“書院的小瘋子，到底又在發什麼瘋？我倒要看看，你如此行徑，能猖獗到何時！”

一湖金魚不算什麼，死便死了，他頂多有點心疼，可大道之力消磨記憶，卻難免傷到門人弟子魂魄，對未來大道有涉。

這就不能忍了！

可如今，老人怒則怒極，卻並未一步踏出，去找那書院的小瘋子，跟他要個交代。

一來那地方，現在進出都難，二來就算進去了，他也沒把握能打過對方。

這讓老人臉色越發難看，咬牙切齒幾聲，憤憤拂袖離去。

他消失瞬間，湖泊外眾人先後醒來，沒人露出半點異常，短暫茫然後彼此拱手一笑，起身各自離開。

他們的記憶，已在悄然之間被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