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很多事，都毫無道理可講，比如在天海宗渡船上擺炒年糕小攤，將幼子托付給肉肉的那一對年輕夫婦。

他們的兒子生來就體弱多病，四處求醫花光家中積蓄，這一次好不容易在琅琊域，遇到了一位神醫，治好了兒子的病痛。

一家三口滿心歡喜，準備搭乘渡船回家，不再四下奔波。

可誰能夠料到，會落得如今這種結局，夫婦兩人更加不會想到，兒子在孕育過程中，就被人動了手腳，所以生下來病痛纏身。

而在他們自以為的救治過程中，被一點一點的，煉化成為鬼嬰，卻又近乎完好的，保存了一個嬰兒應有的氣息，為的便是今日渡船上的殺局。

可從頭到尾，年輕夫婦兩人，對這一切都毫不知情，就像是兩個任人擺布的棋子。

心酸無比，卻又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鬼嬰暴露之前，他們夫婦二人就已經死了，無需麵對這悲慘絕望的現實。

可事情發生就是發生了，哪怕當事人都已經死去，也不能將這件事情就此抹去。

這就是身為弱者的悲哀。

……

大霧之中，肉肉邁步走來，她所行之處，周身霧氣悄無聲息退散。

對麵，霧氣凝聚而成的那隻眼珠，轉了一下，落在她身上。

這眼珠之中閃過一絲驚訝，顯然沒有想到，今日之局中居然有人，隱藏的這麼深。

看著肉肉，短暫沉默後，霧氣輕輕浮動，震顫發出聲音，“閣下一定要阻攔我？”

肉肉打了個哈欠，神色平靜，語氣卻很不客氣，“不然？我到這來，是找你聊天啊。”

霧氣繼續震顫，“我隻是希望，閣下能考慮一下，我隻要那個開天劍宗小輩，其餘人閣下都能帶走。”

肉肉皺眉，露出不耐煩，“廢話真多，也不怕告訴你，渡船上這些人，老娘就在乎他一個。”

“看來，是不能商量了。”霧氣眼眸盯緊肉肉，“那就讓我試試，能不能連閣下一起留下。”

肉肉冷笑，“恕我直言，你今天怕是要死了！”

轟——

斷天山脈上空，覆蓋方圓數千裡的霧海，此刻刹那沸騰。可這一切動靜，都被隱藏在大霧之中，從外界看去沒半點動靜。

隻有感應敏銳的妖族、人族修行者，才能隱約察覺到，自頭頂霧海中釋出的無形壓製。

……

黑袍人很強。

不是單指哪一處，而是修行者的各個方麵，都強的不可思議。他應該是，秦宇見到的第一個，主宰絕巔三境中的“人”字境強者。

真正的，已經觸及那道天人門檻，隻差臨門一腳，就能夠跨入其中。而且最驚人的是，秦宇可以確定，黑袍人絕非被卡在了這條門檻上。

事實上，按照秦宇的感應，黑袍人明顯留有餘力，也就是說如果他願意的話，隨時都能一步跨出，邁過天人之門，成為皇境中一員，真正登臨修行橫顛。

明明有實力破境，卻硬生生壓製修為，依舊滯留主宰絕巔層次，要麼是有難言之隱，要麼就是圖謀更大。

所謂厚積薄發，在任何一個境界，它都是存在的。秦宇之前曾經聽肉肉提過一句，要他在跨越天人之門前，拚了命的積攢底蘊，說不定就能一具破境成就真皇。

秦宇對此沒敢多想，總覺得距離太過遙遠，卻不料今日便遇到了一位，同行中的先行者。

直覺告訴秦宇，麵前的黑袍人，就是野心比較大的那種，而且對自身非常有自信。

這份自信不僅表現在，他選了這條厚積薄發之路，也表現在今日廝殺中。儘管戰局激烈無比、凶險不斷，可黑袍人始終表現的從容不迫，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秦宇知道，這樣的敵人，往往都很難對付。

事實證明了秦宇的猜測，在跟黑袍人的對抗中，他從一開始的勢均力敵，逐漸到落入下風，再一點一點的被全麵壓製。

優勢落入對方手中，黑袍人表現的越發從容，不急不緩的操控著廝殺節奏。他似乎並不急於，快速殺死秦宇，而是要一點一點的，將他逼入到必死之境。

這是一件讓人很痛苦且無奈的事，清楚察覺卻又無力阻攔，能夠最大程度上消磨對手的意誌，往往不需要等到最後，就能找到絕佳的時機，暴起出手一擊斃命。

可這一次，與之前都不相同，黑袍下的眉頭，忍不住輕輕皺起。明明，他已經占據絕對上風，可對麵的秦宇，依舊保持著自己的節奏，沒有絲毫慌亂。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對麵被壓製在下風，依舊神色平靜的秦宇，黑袍人罕見的，自心底生出一絲不安。

這對黑袍人而言，是極少見的事情，尤其在他抵達天人三境最高巔峰，隨時都可跨過天人門檻後，更是再未出現過。

念頭轉了幾圈，旋即被壓入心底，黑袍人眼眸變得明亮，心神中一絲波瀾散去。

秦宇強大才好，或許今日殺他，便可幫助自己，完成更多的積累。甚

至於，以這位同行者的頭顱，作為一塊重要踏腳石，得以窺視到一絲大道風景。

黑袍人越發不急，保持穩紮穩打的節奏，眼眸一片平靜。

秦宇另有底牌也好，隱藏實力也罷，他隻要不貪功冒進，對方就找不到半點機會。

隨著時間流逝，隻能一點點的，被逐漸逼入絕境。到時，就隻能搶先動手，拚命一搏……他自然就占了先機。

而且，黑袍人覺得，秦宇未必就能等到，跟他拚命的機會。因為溫水煮青蛙這種事情，危險就在於“悄無聲息”，前一刻或許安然無恙，下一刻就會大難臨頭。

做這種事情，黑袍人很有經驗！

秦宇沒把握能殺掉，對麵的黑袍人，除非對方蠢到跟魅妖一樣，直接離魂闖進他的魂魄空間。

否則，就是真的沒有機會。

實在太強了，強到了牙齒和發梢，沒有半點缺陷或是短板。

秦宇之前，故意露出幾分破綻，黑袍人都沒有上當，依舊維持著自身的進攻節奏。

當然，這些破綻也都被他把握，借機將秦宇壓製到，更加不利的局麵中。

再這麼繼續下去，他一定會落敗，秦宇對於這點，沒有任何僥幸心理。

但死是不會死的，對這點，秦宇很有把握。

所以對麵的黑袍人，選擇穩紮穩打，一步一步將他逼入絕境，秦宇對此也很滿意。

一來，之前說了的，秦宇有把握不會死。

二來，就是熬時間。

熬到肉肉，將霧氣裡的上古遺民乾掉，等她回來之後，黑袍人再強又如何？他終歸不是皇境。而隻要，黑袍人還在主宰層次，那麼對肉肉而言，就是土雞瓦狗般不堪一擊。

沒錯，我肉的主宰境，就是這麼的犀利霸道，強橫且不可一世！

……

大霧之中，肉肉邁步前行，那雙霧氣凝聚的眼眸，已經消失不見。不知藏到了哪裡，又或者說，已經被徹底打成粉碎。

“出來吧？這麼大年紀了，總得要一點臉麵。”

“死亡這種事情，聽起來很可怕，事實上也就是，眼睛一閉的事。”

“你放心吧，我出手很快，保證你感受不到半點痛苦，眨個眼的功夫就過去了。”

肉肉絮絮叨叨，如果秦宇在這，就能猜到，她現在一定是在算計著什麼。

否則，以她的脾氣，怎麼可能說這麼多話。

大霧沉默無言，比之前更加濃重，幾乎可以媲美深沉夜色，令人伸手難見五指。

肉肉又走了幾步，突然嘴角勾起，露出幾分笑意，“你上當了。”她腳下一踏，整座霧海頓時劇烈翻滾起來，無形禁錮之力降臨，將它鎖死在其中。

而之前，肉肉走過的每一步，都是這道禁錮的一部分。

翻滾霧海中，模糊身影浮現，這名上古遺民瞪大眼珠，露出驚怒、駭然，“這不可能！”

他如今狀態，已近乎完全融入霧氣，無形無質時聚時散，一切都在心念微動之間。

正因為這樣，無數年來秦帝國費儘心思，都沒能找到它本體所在，所以才默認了，斷天山脈妖族自治領的存在。

可今日，他居然在毫無所覺下，被人在霧氣中走了一圈，就落入到了鎖鏈之中。

內心之驚駭可想而知。

肉肉微笑，“這世界上，不可思議的事情多著呢，你小小年紀，又見過幾種？”

她邁步走來，眼神淡漠高遠，似來自九天之上，俯瞰大地之上螻蟻，“上古時期已經斷絕，屬於你們的時代，早就結束了，順應天意就此消亡，才是你們最好的選擇。”

“愚昧掙紮隻能消磨掉你們，僅存的一點氣運，斷絕族群未來，再無翻身之日。”

霧氣中的上古遺民，聞言瞪大雙眼，震動之中浮現出驚駭。

“你……你是……”

這一次的驚恐、顫栗，以及瞬間的心神失守，讓他徹底生機斷絕，等於親手將自己，送進了鬼門關。

纏繞在上古遺民身上的禁錮鎖鏈，瞬間沒入體內，將他徹底鎮壓，再無反撲可能。

肉肉身影，瞬間出現在他麵前，嘴角露出一絲譏誚，“我不是，小家夥你被騙了喲。”

上古遺民瞪大眼珠，可沒等他發出半點聲音，就被一根手指點在眉心。他眼眸中的光彩，瞬間黯淡下去，而隨之一起黯淡的，還有對麵肉肉的臉色，她揉了揉眉心，麵龐露出遮掩不住的疲倦。

以主宰層次，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殺掉眼前的上古遺民。

哪怕，肉肉占儘先機處處算計，讓這個上古遺民驚駭顫栗，幾乎自己斷送性命。

可最後那一指，還有之前的禁錮，依舊是實打實的消耗，更關鍵的是得不到補充。

看著對麵，消散在霧氣中的上古遺民，肉肉眼神之中露出無奈，實在是太可惜了。

如果能吃掉他，這次不僅不虧本，還能大賺一筆。

但這個上古遺民，早就已經神魂枯朽，如果是以前，肉肉肯定不怕，完美層次的長生種，吃東西無所顧忌。但現在不行，吃掉他沾染上毀滅之源，隻會得不償失。

歎一口氣，肉肉忍不住，又揉了揉眉心，等待幾息讓臉色恢複如初，這才轉身看向下方。

嘴角抽了一下，她忍不住暗罵，秦宇這個混蛋，實在是太雞賊了。

而對麵的小子，也是個十足的蠢蛋，居然真的被他嚇住，選擇了穩紮穩打的辦法。

這選擇不算錯，而且最是穩妥，可關鍵在於，利用的場合不對。當然，也有可能是黑袍人覺得，上古遺民實力強大，絕不會輸。

嘖嘖，從這角度考慮的話，你小子這是瞧不起誰呢？活該你死！

唰——

肉肉身影一動，頭頂上方霧海，像是漏了底的江河，瞬間洶湧落下。正跟秦宇廝殺在一起，等待時機，尋求一擊斃命的黑袍人，臉色驀地一變，心臟劇烈收縮。

他豁然抬頭，就看到了頭頂之上，霧海落下的一幕，浩浩湯湯氣勢磅礴。

隨之一起降臨的，還有讓他心神驚悸，本能顫抖的恐懼、絕望。

上古遺民敗了，甚至已經被殺掉，否則蒼穹霧海絕不可能，落入他人手中。

一念及此，黑袍人沒半點僥幸，毫不猶豫出手，發動了針對秦宇的必殺之局。

倒不是他心懷怨恨，要拉秦宇一起陪葬，而是一招簡單的圍魏救趙。隻要頭頂之上霧海，扭頭去救秦宇，他就能趁機逃脫。

哪怕隻能為自身，爭取來瞬息時間，但放在生死之間，也已經足夠珍貴。

可讓黑袍人絕望的是，頭頂上方霧海，沒有絲毫遲疑，依舊直撲他而來。

“那就一起死吧！”

他憤怒咆哮。

對麵，秦宇臉上露出讚歎、欽佩，對中荒世界的強者們，更多了幾分認知與敬畏。

他們手段真的很多，而且強力無比，且讓人防不勝防。

但可惜的是，之前秦宇沒有吹牛皮，他是真的有把握，能夠保住性命。

嗡——

一聲震鳴，透明氣泡將秦宇包裹在內，接著兩隻蟬翼般的翅膀，自氣泡表麵展開。

唰——

翅膀拍落，他瞬間消失在原地，硬生生從黑袍人布下的時、空之力殺局中逃了出去。

下一刻，霧海將黑衣人徹底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