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日山穀,帝國一方。
天王即已下令,禁衛艦隊自當執行。按照地圖所顯示地點,禁衛艦隊放下了地麵部隊和一應所需物資,就陸續升空,開始返航。
數萬帝國戰士則抓緊一切時間修建要塞,畢竟黑暗種族就近在咫尺,誰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發起進攻。
這些新抵達的戰士,並不清楚剛剛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為何帝國突然又有了修建要塞的能力。對這些普通戰士來說,要塞怎麼來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夠有要塞可以據危守衛。有沒有要塞,傷亡完全是兩個樣子。
他們並不關心上麵那些這樣那樣的事,隻關心自己能夠活多久。
宋子寧即已蘇醒,便順理成章地重新上任帝國新世界遠征軍總指揮一職。隻是他身體畢竟還沒有全部康複,短時間內又不會有戰事,便順應眾人勸說返回帝國,短休三日,順便接受帝國醫學院檢查,看看身體和靈魂還有什麼隱患沒有。
將他送走後,幾位核心將領們大大鬆了一口氣,總算不用時刻擔心這位什麼時候突然想不開去衝黑暗種族的大營了。
返回帝國後,宋子寧便發現帝國國內幾乎對黑日山穀最終一戰沒有任何消息。所有報紙戰報,都是宣揚帝國重返黑日山穀,再建基地。但對於原因和過程,卻是隻字不提,千夜的名字,更是從未出現。
就連千夜率領帝國殘軍,屢戰屢勝,連破數十道封鎖線,擊敗十倍於已的強敵,一路殺至孤峰的消息,都被人刻意抹去,相關戰報更是悉數銷毀。
詭異的是,永夜議會那邊也是靜悄悄的,仿佛那麼多上位貴族的慘重損失沒能掀起任何波瀾。
鳴海公和文淵公都被記功,功勞倒是沒有減少,還是那麼多,隻不過換了其它名目。
尚在帝都的文淵公聽到消息,惟有一聲歎息。他的前案罪名剛被緩赦,最終處理仍在待決中,實是不能多事。況且他那一派在得罪皓帝之餘,不知怎地也很不受青陽王一係待見,在軍部已經完全透明化,不說發聲,就連密級高一點的公文都看不到。
而鳴海公則是告病,想要回家頤養天年。申請已經遞到軍部,隻是還沒有批下來。
劉成雲卻是官複原職,他之前一被送回來就四處求告,最終戰事結束後的封賞記錄上,也沒有按千夜原本所說削去軍功。他倒異常活躍,不斷鑽營,想要謀些新差事。
他雖然沒有參與最終的死亡突擊,但前麵也隨著千夜打了幾場大戰。凡是在這些大戰中活下來的,又沒受重傷,實力多多少少有所進益,劉成雲也受益不淺。據醫師測算,他至少還能活十年以上。
能夠延壽,劉成雲的想法就變了,再也不想拚儘殘軀為家族謀功勳,而是開始為自己打算。
對於當時要削儘他軍功的千夜,劉成雲自是恨之入骨。因此一旦得空,立刻連上數道奏折,力數千夜種種罪狀。隻可惜他這一次卻完全沒有把準朝中的脈。某些上位者不想再提起千夜,無論好事壞事都是如此。
劉成雲數道控狀遞上去,換來的卻是一頓嚴厲訓斥,並且把原本要給他的一個軍團又收了回去。經此波折,劉成雲不明所以,就連幾名靠山都對他閉門不見,自是不敢再胡來,隻得將仇恨暫時放在心底。
宋子寧返回帝都,見到的便是這一幅景象。
許多人都以為宋子寧必會為千夜抱不平,奔走呼喚,可是沒想到宋子寧在軍部翻閱了小半日戰報後,就準備離開,沒有任何表示。
快要走出軍部之時,一名將軍叫住了宋子寧,道:“若宋帥有空,老王爺想請您前往王府一敘。”
宋子寧看看時間,欣然道:“久聞老王爺府上私房菜大名,一直沒有機會嘗試。現在這個時間,應該有機會試試王府大廚的手藝吧?”
將軍笑道:“這是自然,老王爺已經備下一桌好菜,就等您去呢。”
“那還等什麼?”
片刻之後,宋子寧走進指極王府,被引入側院的池畔花廳,廳中已經擺好了杯筷,侍女們正把前菜送上來。
指極王坐在池邊,正在釣魚。看到宋子寧到來,招呼道:“子寧來了?時間正好,入席吧。這幾道菜,再晚點可就不好吃了。”
宋子寧也不推辭,在下首坐了,與指極王連飲三杯。
三杯酒罷,指極王抬手輕揮,所有侍者便都退了出去。
等左右無人,指極王緩道:“千夜之事如此處理,你可有異議?”
“這是您的意思?”
指極王道:“不全是,但確實我點過頭。”
宋子寧默然片刻,道:“若說沒有絲毫不滿,那自是不可能的。隻不過您既然做此決定,必是有理由的。子寧願聞其詳,以後再遇到類似事情,也好知道該如何處理。”
指極王道:“我知道,這樣處置,對千夜實是不公。本王年輕時也和你們一樣,難免有意氣用事的時候。現在年紀漸漸大了,也就明白,諸事處置的根本,其實就是家國為先四個字。”
宋子寧用心傾聽。
指極王忽然歎了口氣,道:“我當年那些事,你們多多少少也應該都聽說過。老實說,中間有整整二十年,那口氣始終堵在我心頭,不曾舒解過。還是後來某一日,我忽然明白,這世間那麼多事,那麼多人,哪能事事公平?許多時候,不得不在兩害之中,擇其輕者而行之。”
指極王又憶起往事,默然片刻,才續道:“其實千夜得了我當年傳承,也算我半個弟子。這些年來,帝國與我,都負他實多。你可知道,我為何會這麼做?”
宋子寧道:“夜瞳一事,我倒是明白。雖然我不知道她是上古時期哪位大人物覺醒,可是一旦真正發力,就是帝國心腹大患。帝國正當中興之期,聖山上三位至尊已經太多了,絕不能再出現第四個。”
“正是如此。雖然有愧於心,我也不得不做。也許她從無與帝國敵對之心,可若一旦有了,這等風險,卻是誰都承擔不起。哪怕此事隻有萬分之一的概率,也絕不能讓它發生。夜瞳這等覺醒大能,必須得在她成長起來之前扼殺。否則的話,帝國中興,說不定就此夭折。”
宋子寧點頭。
指極王向他看了一眼,緩道:“不管你現在是否理解,等再過十年,手握重權,一舉一動都牽動國運時,就會明白了。”
不等宋子寧回答,指極王又道:“你可知道,帝國千年來人心不墜,靠的是什麼?”
這個問題倒是難住了宋子寧,他雖於史學也有涉獵,但畢竟不夠精深。思前想後,覺得有許多答案,卻又都不太恰當。
見他不答,指極王緩道:“其實就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八個字,還是太祖當年定下的。”
“這……”宋子寧怎麼都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這些年來,他其實對這八個字已經有些反感,至少不會全盤接納。
指極王笑了笑,道:“帝國發展至今日,人口以百億而論。上上下下,參差不齊。這麼多人,這麼多差異,你以為讀書讀到能夠明理的人有多少?大多數人勞碌一天,想的隻是輕鬆放縱,給他們講大道理是沒用的。想要萬眾一心,最好的辦法是樹敵。一個強大、邪惡且難以擊敗的敵人,且有血海深仇。”
“帝國立國百年之後,打下了第一片基業。那個時候,第一代經曆過黑暗種族殘暴統治的人陸陸續續的辭世,新生的人族很多人希望過更安穩的生活,他們沒有體會過,也不想體會那種被圈養,隨時可能成為血食的絕望。他們覺得一片大陸就足夠繁衍棲身,將休戰的片刻安寧看得理所當然,將那些台麵下的灰色貿易當作可以期待的未來。”
“當時在許多人中流行一種想法,認為人族已經證明了自己是獨立的、自由的,那些休戰就是證明,所以應該追求將短暫的停火擴大成永久和平的協議。他們甚至認為永夜各族之間聖戰,是積累萬年的矛盾導致,新生的人族並沒有這樣的曆史包袱,所以和平共處是可期的。直到這時,先輩們才發現太祖的高瞻遠矚,又想到了這八個字。自那以後,帝國就絕對容不下異族,至少在普通人眼中是這樣的。再通過種種渠道宣傳黑暗種族的暴行,仇恨就這樣一代代積累下來,直到今日。”
宋子寧屏息聆聽。
“有了外敵,帝國內部許多政事就好處理了。這個道理,各門閥世家的家主大多也懂。況且永夜的戰爭,無非是資源和生存空間的爭奪。陣營之間的爭奪,陣營之內的爭奪。各家實力不斷壯大,所需要的資源和土地就越多,自然就會想要更多的戰爭。你看,無論四閥還是上品世家,幾乎每家都有和戰爭相關的產業。”
宋子寧點頭。宋閥過往沒少在軍火生意中賺錢,趙閥匠府更是天下聞名,能以一已之力建造浮空戰艦。其它諸如白家的戰甲,殷家的彈藥,也都規模龐大。
“我知道你近年來看到不少帝國與永夜互通有無的事件。不妨想想,這些事,都有什麼共同特點?”
宋子寧一點就透,道:“都與上位者有關?”
指極王緩緩點頭,“你看的沒錯。這些事,其實帝室、門閥世家,乃至軍部都很清楚。永夜有我們所需資源,我們也有他們想要之物,互通有無是不可避免之事。而我們利用永夜四族矛盾,在交換價格上大占便宜,這種互通有無,實際於帝國整體國力增長有相當大的助益。”
確實如此,宋子寧位置越高,看到與黑暗種族的交易就越多。然而這麼多年下來,帝國非但沒有衰落,國力反而蒸蒸日上。
指極王道:“這種互通有無,必須掌握在世家門閥手裡,如此方可控製。否則的話,如果普通人知道原來黑暗種族也有人性,也有道理尊嚴,原來也可以與他們作生意,那豈不是天下大亂?誰還肯為帝國流血犧牲,你在黑日山穀那些戰役還打得出嗎?有哪支部隊明知是死,還肯死戰不退?”
“人性大都本能地畏懼艱難,希圖安逸,還因此有著不切實際的幻想。看看帝國本土久未承戰的那些省郡,在新世界異獸軍團麵前,是怎麼被摧枯拉朽擊潰的。而若人族當初謀求加入永夜議會,並且得到一席之地,就真能一勞永逸了嗎?不說那些消失的小種族,就看看狼族現在的處境吧,他們失去至尊,也不過千年。”
“好戰必亡,忘戰必危。太祖和無數先輩的鮮血和屍骨,為我們掙得與永夜四族並肩而立的尊嚴。不是為了讓我們加入他們的議會,遵守他們的規則,最後泯然眾族,再悄無聲息消失的。況且這個世界是屬於黑暗的,我們黎明從來都是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