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師在平越道施恩城外已經停留了一個多月的時間,這一個多月來怎麼看著都是風平浪靜可風浪本就在尋常人看不到的地方,從海疆傳來消息,或許是求立人也探聽到了大寧水師南下所以對海疆的侵襲騷擾已經近乎消失,看來他們也並不是真的表現出來的那麼狂妄,尤其是他們的戰船被沈冷搶走幾艘之後。
不過指望著求立人就這麼老實下來也不現實,不打狠了打怕了他們斷然不會放棄這一口一口的肥肉。
歸根結底,這其實還是中原人和中原人之間的戰爭,如今求立國的皇帝是當初寧楚之戰的時候逃到那邊去的中原人後代,從根骨裡對寧人有恨意,這恨意又傳染給了其他求立人。
水師在施恩城一個月以來補充物資給養,協調當地戰兵輔兵民夫,根據推算南海過陣子就要迎來一段時間的出海期,若不出意外的話求立人是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在大寧沿海漁民看來這是捕魚期,而求立人則稱之為狩獵期,寧人的漁船就是他們的獵物。
大寧,長安城。
已經進了隆冬沒幾天就要過年,皇宮裡的裝飾也變得喜慶起來,就連平日裡那般素淨的肆茅齋都提前掛上了紅色宮燈,百姓們喜歡過年的熱鬨勁兒,皇帝喜歡過年時候那一派國泰民安。
老院長蜷縮在火爐旁邊昏昏欲睡,皇帝依然坐在書桌邊眉頭緊鎖。
他側頭看了一眼老院長起身過去把自己身上披著的大氅蓋在老院長身上,老院長驚起又被皇帝按了回去。
“韓喚枝來的奏折。”
皇帝取了一份奏折遞給老院長,然後打開第二份,那是一個通聞盒。
“事情果然沒有那麼簡單啊。”
老院長看完了奏折之後長長的舒了口氣:“看來陛下讓韓喚枝南下真是及時,不然的話那些人趁著水師在就沒準敢鬨出來大亂子。”
皇帝卻笑了笑:“朕眼睜睜看著呢,大亂子哪兒那麼容易被鬨出來。”
這是皇帝的自信。
老院長起身想把奏折放回去,皇帝指了指他身邊的茶幾,對老院長他是真的在乎,隆冬時節老年人血脈不暢最是憊懶不愛動,皇帝就寵著他,能不讓他動就不動。
“韓喚枝提到了沈冷,說一些重要線索是沈冷查出來的。”
皇帝有意無意的說了一句。
老院長撇嘴:“連韓喚枝那樣的人都開始琢磨怎麼拍陛下馬屁了,知道陛下喜歡這個年輕人所以故意加一筆,反正又不費事還讓陛下開心,這家夥......”
皇帝本就有些開心,老院長會哄人,皇帝就更開心起來。
“倒是沈冷的通聞盒裡對自己做過什麼隻字未提,隻說是協助韓喚枝,這個年輕人並不知道平越道的水有多深,可是卻敏銳的察覺到了原南越那些權臣可能有所圖,與朕大寧朝廷裡某些人牽扯不清,年輕人說話總是這般直接連委婉點都不會,你看看他這筆鋒,字字如刀。”
老院長歎道:“陛下說他好,那就什麼都好。”
皇帝哼了一聲:“我待先生難道不也是如此?”
老院長:“可臣是真的好。”
皇帝:“他不是真的好?”
老院長:“陛下你看!陛下這是護短到了什麼地步。”
皇帝想了想,好像真的是有點護短,於是又笑了起來。
老院長問:“陛下打算怎麼動?韓喚枝那邊應該是有了把握不然的話也不會上這份奏折,我對他還是了解一些的,他既然敢說就證明有確鑿證據在手裡,他是想看陛下的態度吧......”
“態度?”
皇帝拉了一個木凳過來坐在老院子對麵伸手烤火:“廷尉府的規製好多年都沒有動過了,當年建立廷尉府之初定下的條條框框本就稍顯倉促,後來幾次想動又因為七事八事的耽擱,到了朕手裡廷尉府黑騎從二百四十人提到了三百六十人,可還是不太夠用,朕打算著把黑騎規模提到一旗。”
老院長的心裡猛地一震,前陣子陛下有意無意的提到過想讓廷尉府督察地方戰兵,陛下當時說隻是隨便想想不會著手去辦,可皇帝想的事哪有隨便想想的,黑騎規模提升到一旗就是一千多人,都留在京城顯然沒必要,終究還是要讓黑騎進駐戰兵。
皇帝看了老院長一眼沒有等到他預想之中的反對聲音,於是繼續說道:“不如把廷尉府從刑部分離出去,閆舉綱已經不止一次跟朕抱怨過他管不了廷尉府的人,既然他看著不順眼那索性朕就把廷尉府單獨拿出來,免得他們互相掣肘誰瞧誰都不順眼還耽誤事。”
“單獨拿出來的話廷尉府的職權就變得重了些,除了配合禦史台監督百官之外還要負責很多雜七雜八的事,就在宮外尋個近的地方吧,韓喚枝提到正三品如何?”
老院長如何能說不好?
正三品啊,提到了和大寧各道諸衛戰兵將軍平級的高度,還有督察戰兵的權限,皇帝這就是在給韓喚枝實權讓他去好好看著戰兵隊伍。
與六部尚書同級,刑部尚書閆舉綱這下就可以不用看著韓喚枝不順眼了,因為看不到了。
“陛下打算什麼時候把旨意傳下去?”
“年前吧,也算是一件喜慶事,讓韓喚枝開開心心在異地他鄉過個年。”
老院長知道勸也勸不住,陛下看來對戰兵的擔憂已經到了很不安的地步,不然的話不會操作這件事,不過凡事都有利有弊,廷尉府的人入駐戰兵的話,誰心裡都會顫三顫。
“年前沒幾天了。”
“那就明天?”
“陛下說了算。”
“那就明天。”
皇帝搓著手:“韓喚枝人在平越道所以擴充黑騎的事不太好在長安城這邊做,那就給他一個權力,可以在平越道暫時請調一旗水師戰兵協助查案,不過要與莊雍協調。”
明麵上韓喚枝可是去查水師的,能從水師調兵而不是酉字營不是狼猿,陛下這是連遮掩都懶得做了,老院長仔細想了想然後明白過來,陛下這是要逼著某些人發力,隻有他們發力了,韓喚枝動手才會更主動。
剛才老院長說,韓喚枝在等陛下給他一個態度,現在這個態度已經非常非常明顯,明顯的讓人心裡害怕。
“這旨意下去之後,韓喚枝的腦袋就更值錢了。”
皇帝忽然笑起來,似乎有些得意。
老院長也笑:“黑市上價值最高的人頭就是韓喚枝的。”
皇帝:“不是朕的?”
老院長:“陛下連這個也比?”
皇帝:“唔......確實無聊了些,哪個敢把朕的人頭標價的,哪怕是黑市,黑市也是朕的黑市。”
老院長心說你是陛下,你喜歡就好。
“朕現在都有些等不及,韓喚枝那邊著手把事情辦妥當後朕想去看看那幾個人,看看他們什麼表情,不如等韓喚枝奏凱的消息到了後老院長做東請個客?我看可以尋個好的地方,隻是朕不知道這長安城裡哪家館子好,你來定,朕說什麼也得去。”
老院長:“報銷就行。”
皇帝:“小氣的勁兒......朕自己掏銀子給你報銷就是了。”
老院長想到那幾個本就常年苦瓜臉的人一旦知道了平越道他們的籌謀準備都付之東流的消息,那苦瓜臉得難看成什麼樣?
“這幾條線終究都會彙合到一起,就看韓喚枝的本事,若是他能給朕把這幾條線捋順朕就能踏踏實實的準備對黑武人的那一戰,水師在南邊海疆終究隻是練兵,朕從來就沒把求立人放在眼裡,屁大點的地方,若不是因為距離太遠了打起來有些勞民傷財得不償失,朕也不會容他們到今天。”
皇帝說了很多想說的話心情越發好起來,想了想是不是應該吃點什麼喝點酒慶祝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因為常年伏案已經稍稍有些凸起的肚子又想忍了,當年領兵的時候那是什麼身材,剛硬剛硬一個少年郎,現在這身上的肥肉都帶著些綿軟,好像已經有陣子沒有騎過馬沒有動過刀。
“陛下不打算喝杯酒?”
“這大半夜的,喝酒做什麼。”
“有助於睡眠。”
“朕睡的向來不錯,不過能睡的更好朕覺得不必抵觸......來人。”
門外剛打了個哈欠的內侍監主理太監佘新樓連忙進來,彎著腰問:“陛下,是要進膳嗎?”
老院長噗嗤一聲笑出來:“你這個家夥,就算是睡著了也能馬上知道陛下想要什麼。”
佘新樓年紀不小了可依然熟練運用如何在大人物麵前靦腆的笑:“老院長這話說的,老奴天生就是陛下的奴婢,天生就是做這些事的人......”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皇帝笑著遮擋過去:“再說就肉麻了,去準備些酒菜,朕請老院長喝一杯,年紀大了給他準備些清淡些的東西,朕......朕還是多吃些肉的好。”
“老奴這就去辦。”
佘新樓小跑著出去,瞧著那小碎步就喜慶。
老院長的視線隨著佘新樓出去卻停在某處:“那邊不會坐以待斃。”
“那邊?”
皇帝也看了看那邊,後宮的方向。
“知道朕這些年為什麼聽之任之,由著她去胡作非為嗎?”
“知道。”
老院長覺得此時應該有一個令陛下舒適的馬屁出現,可皇帝卻白了他一眼:“你要說不知道,朕就有興致多吹幾句。”
他舒展了一下四肢想出去溜達一圈,拉開門一股寒風灌進來於是放棄,踱步回到屋子裡又愣住,從衣架上抓了另外一件大氅披上:“朕什麼時候開始畏懼寒風了?北疆的天氣要比長安城寒冷的多啊,風更大雪更大,朕還是得多適應一下。”
於是邁步出門。
老院長心裡苦,心說陛下你都出去適應了,難不成我還能在這繼續縮著?
剛要動,就聽到皇帝的聲音在外邊響起:“你就縮著吧,若是受了風寒朕還得倒貼醫藥錢,不劃算不劃算。”
於是老院長開心起來,想著奉旨縮著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