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沉默了很久,沒有去看太子那故意裝出來堅定和殷切,也沒有去問太子這樣做是不是出於你的本心,對於皇帝來說,似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朕知道了。”
最終皇帝隻是說了這樣四個字,然後擺了擺手,太子有些不明白父親的態度是怎麼回事,難道這不正是父親想要看到的自己嗎?
可他也一樣沒問,隻是躬身退了出去。
皇帝覺得自己臉上有些疼,就在太子進來之前他還在和老院長說太子心善,老院長也說太子心善。
現在呢?
監斬?
皇帝苦笑:“先生見笑了。”
老院長搖頭,沒說話。
皇帝看著麵前那杯熱乎乎的茶覺得應該能讓自己溫暖起來,喝了一口,心裡依然冰冷,也不知道是錯覺還是怎麼的,冷的好像有一股涼氣在後背脊椎骨裡來來回回的鑽。
“這怕不是出於殿下本意,應該是東宮裡有人故意引導慫恿,老臣覺得應該把東宮裡的人好好查一查了,如果不是有人故意這麼做的話,那也是太子身邊人過多揣摩陛下心思給了太子錯誤的判斷。”
老院長最終還是覺得應該說幾句什麼。
“老臣也是看著太子長大的,太子年少時候,有一次隨陛下往獵場狩獵,禁軍圍到了一群鹿,陛下讓太子去射獵,太子卻不忍對小鹿下手,對野物尚且如此,對親人理當更善才對。”
皇帝沉默。
許久之後搖了搖頭:“他已經長大了。”
可片刻之後皇帝還是回頭看了一眼門外:“代放舟,叫衛藍進來。”
東宮。
太子將曹安青把房門關緊讓所有人都遠離書房,然後一腳把桌子踹翻,桌案上的東西摔了一地,太子轉身朝著曹安青咆哮:“他還想讓我怎麼樣?我不是已經處處時時的表現的像一個他想讓我成為的人了嗎?難道我做的還不夠好?我還要做什麼?!”
曹安青撲通一聲跪下來不住的磕頭:“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胡亂出主意,如果奴婢不亂說的話殿下也不會生這麼大氣,殿下怎麼處置奴婢都行,還請殿下息怒保重自己。”
太子大聲喊道:“和你有什麼關係?明明就是他怎麼都看我不順眼!他就看著那個沈冷順眼,那個沈冷怎麼做他都覺得好,未經請旨擅自對渤海國開戰這麼大的事他罰了什麼?讓沈冷閉門思過十天不許外出沈冷屢屢抗旨不尊,他又罰了什麼?”
曹安青跪在那頭頂著地,看起來惶恐的肩膀都在發顫,可嘴角卻帶著笑,他這樣低著頭跪在那太子自然也看不到他臉上表情。
“都是奴婢的錯,奴婢以後再也不胡言亂語了。”
太子過來一把將曹安青拉起來:“你若是再不說什麼,我還能和誰說說話?我跟你說過不止一次了,我身邊還能信任的隻有你一個了,你不管說什麼我知道都是發自真心的為我考慮,你對我的忠誠我知道。”
他拍了拍曹安青的肩膀:“我沒有怪你,隻是想不明白他到底還想讓我怎麼做,怎麼做都錯。”
太子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把踹翻了的桌子扶起來,曹安青連忙過來動手幫忙。
太子坐下來歎道:“還是得儘快有我的人才行,你去問問閣老如今在哪兒?還有就是......楊家沒了就沒了,母後受到牽連我不能忍,最主要的是葉流雲韓喚枝一個都沒死。”
曹安青低頭:“那兩個都在太醫院。”
太子嗯了一聲:“所以呢?”
曹安青道:“奴婢去想想辦法,兩個已經不能動的廢人,總不至於還那麼不好殺。”
太子點了點頭:“手腳乾淨些。”
曹安青道:“殿下放心,就算是查到什麼也到不了殿下這邊,奴婢安排的人和東宮都沒有關係。”
太子終於能露出來一絲笑意:“你做事,我還是放心的。”
連山道。
沈冷坐著大船繼續南下,此去求立路上就要走幾個月的時間,他想孩子,但他知道茶爺更想,所以儘量多的陪在茶爺身邊,兩個人最近幾年已經很少有獨處這麼久的時間,倒也能衝淡一些茶爺對孩子的思念。
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第一次和茶爺到長安的時候,兩個人也是坐船,不過那時候誰能想到以後會變成現在這樣?
那時候到長安隻是擔心孟長安會出什麼意外,到了長安沈冷一個人滅掉流浪刀,那一次讓葉流雲記住了沈冷這個人,當時葉流雲的想法也簡單,隻是覺得這樣一個人若是能收進流雲會的話應該能頂的上一個黑眼。
和茶爺說起那次,茶爺忍不住笑著說道:“冷麵熱心韓大人,比韓大人還冷麵熱心的是葉東主。”
茶爺道:“咱們在長安城能穩居其實葉先生幫忙最多。”
沈冷嗯了一聲:“先生那時候說要多記得彆人予己的恩情,咱們以後應該用本子都記下來才行,我怕忘了。”
茶爺笑道:“你會忘?”
就在這時候一隻白鴿落在船上,沈冷過去,那白鴿居然飛起來落在他胳膊上,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怕人,沈冷將白鴿腿上綁著的紙條取下來打開,看完之後臉色就逐漸發白。
他將紙條遞給茶爺,茶爺看過之後臉色也白了下來。
“葉先生,韓大人,生死未卜。”
沈冷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胸口起伏的幅度有些大。
“你不能再回去了,我回去吧。”
沒有人比茶爺更了解沈冷,為了在乎的人,什麼前程什麼功名利祿都是糞土,葉先生也好,韓大人也好,任何一個出了事沈冷都會拚了自己的將軍位不要,現在是兩個人一塊出了事,表麵上是楊家的人在作祟,可沒有人支持的話楊家哪裡還有實力對葉流雲和韓喚枝動手。
沈冷已經屢屢抗旨,陛下讓他南下返回水師作戰,他此時再回去,陛下縱然再偏著他也不能不辦他。
“如果我回去了是真的不冷靜,先生都會罵我吧。”
沈冷看了看茶爺:“葉先生和韓大人也都說過我做事衝動,他們兩個出了事,陛下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所以就算不回去也沒什麼。”
茶爺嗯了一聲,可她豈會不明白沈冷真正的想法?
“陛下待葉先生和韓大人如家人,那些人會受到懲罰的。”
沈冷自顧自說著。
茶爺歎了口氣。
沈冷依然在自言自語:“廷尉府和流雲會的人自然也不會放過那些人,不管是楊家人還是天字科都不會放過,廷尉府和流雲會那麼多人在,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回去的話也未必能查出來真凶是誰,一旦讓陛下知道了會狠狠的罰我,想想看真是得不償失,被人抓住把柄的話根本就沒有辦法解釋的了。”
茶爺沒搭話。
沈冷再次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看向茶爺,一臉歉意。
“對不起,我沒說服自己。”
茶爺嗯了一聲:“隻要我們夠快。”
沈冷道:“是啊,隻要我們夠快。”
長安。
陛下搬到了肆茅齋,打開窗就能看到外麵那塊菜地,地上的青草已經長了一層,也不知道這些野草怎麼就那麼頑強,還記得那個傻小子把地翻的很徹底,恍惚之中那傻小子揮汗如雨的樣子依然就在眼前,他居然還敢嘲笑自己不會種地......
皇帝嘴角勾起來,不由自主的笑連他自己都沒察覺。
又到了該種點什麼的時候了,早知道讓那傻小子把地翻了再走多好,又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沈冷家裡那兩個小家夥蹲在黃瓜架下啃黃瓜吃的畫麵,皇帝嘴角的笑意更濃。
“代放舟,去拿把鋤頭來。”
皇帝起身,挽起袖口走到窗外看著那一地的野草自言自語的說道:“有些東西就和這也野草一樣,隻有翻的更深一些把根都挖了才行,可是一陣風沒準就把彆的地方草籽吹過來,這翻了的地也施了肥就會成就了新的野草。”
代放舟一路小跑著拿了鋤頭回來,聽到皇帝自言自語沒敢搭話,他當然明白皇帝的意思......皇後已經死了幾年,可是皇後的影響似乎還是時不時的冒出來讓陛下心煩,皇後就好像是個噩夢一樣,一直在糾纏著糾纏著,想想看那年皇後死的時候陛下似乎是想過去掀開白布看看皇後那張臉,最終卻放棄了,那一刻,皇帝和皇後之間的情分也算是真正的有了個了斷,可誰又能知道了斷並不是結束。
大寧最近這些年似乎也有些邪門,先帝李承遠的妻子就是個不讓人省心的,沐昭桐的那些算盤打的那麼溜,還不是因為前皇後在背後撐腰,結果前皇後死了,後一個皇後更讓人不省心,前皇後死沒能讓皇後覺悟,反而讓皇後更變本加厲,女人怎麼就那麼複雜呢?
代放舟想想就覺得可怕,心說自己幸好特麼是個太監,不用招惹女人。
女人真可怕。
讓一個太監生出如此感悟,可見皇後的影響有多大。
然而一想到珍妃,想到茶兒姑娘,又覺得女人是世上最美好的一種生物。
皇帝看了他一眼:“你在想什麼?”
代放舟這才反應過來還沒把鋤頭遞給陛下,連忙想了個謊話遮掩:“奴婢是想到上次翻地的是沈將軍。”
皇帝嗯了一聲:“是啊,是他......”
他忽然間想到了什麼:“不許任何人讓沈冷知道葉流雲和韓喚枝重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