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雙馬給徐龍象活活震死,徐渭熊讓遊弩手帶來兩匹馬。死士醜不宜露麵,被徐渭熊打發去暗中隱匿,由青鳥駕車。徐鳳年坐在車中,徐渭熊騎馬在外。
徐北枳跟徐龍象同廂而坐,渾身不自在,如今人屠次子在北莽惡名遠播,萬人敵的陷陣本領已經無人質疑,徐北枳還真怕一言不合就給這枯黃少年扯螞蚱腿一樣撕斷四肢。
徐鳳年掀起簾子說道:“我原先要由倒馬關入關,你想怎麼走?”
徐渭熊平淡道:“我隻是送你一程,爹交給我這幾萬騎兵,不是用來送死的。”
徐鳳年故意忽略言語中的含沙射影,笑道:“等會兒離彆,我送你份禮物。”
徐渭熊不置可否。
她送出了七八裡路,停馬後說道:“離古茂隆一線,雖然已經沒有千人以上的成製北莽軍,但殘留下許多馬欄子。”
徐鳳年走下馬車,遞給徐渭熊一個行囊,一臉無所謂道:“沒事,除了青鳥和醜,還有一頭遊蕩在百裡以外的陰物,它有指玄境。”
徐渭熊將棉布行囊隨手掛在馬鞍一側,徐鳳年一臉哀求道:“可彆沒看一眼就丟了。”
徐渭熊猶豫了一下,沒有急於策馬掉頭。
徐鳳年熟諳二姐的冷清脾性,說道:“是第五貉的腦袋。”
徐渭熊皺眉道:“提兵山山主,董卓的嶽父?”
徐鳳年點了點頭。
徐渭熊問道:“你跟幾人偷襲得手?”
徐鳳年啞然。
跟隨徐鳳年一起下車卻站得較遠的徐北枳輕聲道:“二郡主,第五貉是世子殿下獨力搏殺。在下徐北枳,可以作證。”
徐渭熊冷笑道:“北院大王徐淮南的庶孫怎麼改換門庭了?打算什麼時候去離陽朝廷做三姓家奴?”
不愧是對北莽了如指掌的徐渭熊,對於她不留情麵的敲打,徐北枳沒有解釋什麼。
徐鳳年打圓場道:“二姐,彆嚇唬橘子行不行。他人挺好的,前不久還誇你詩文無雌氣來著,要跟你切磋切磋那三守學問。”
徐渭熊拍了拍腰間古劍,笑道:“切磋?切磋劍術嗎?你沒告訴他我喜歡跟文人比劍,跟匹夫比文?”
徐北枳真真切切領教到了北涼二郡主的蠻橫。
徐鳳年無可奈何地說著好啦好啦,輕輕拍在馬屁股上,徐渭熊一騎疾馳而去。
徐鳳年和徐北枳相視一笑,都有些如釋重負。
徐北枳輕聲感慨道:“有慕容女帝風度。”
徐鳳年摟過他脖子,笑罵道:“敢這麼說我姐,你想死?”
被勒得差點喘不過氣的讀書人,嚷道:“怎麼就是貶低了?”
徐鳳年鬆開手,一起坐入車廂,“以後你會知道的。”
坐下後,徐鳳年把劍匣丟給一直笑得合不攏嘴的黑衣少年,“黃蠻兒,裡頭有三柄劍,送你了。你不是被那個一截柳刺過一劍嗎?下次見到了,還他三劍!”
徐龍象捧著劍匣癡笑。
徐鳳年轉頭對徐北枳說道:“北涼王府藏書極豐,有你看的,你有喜歡的儘管拿,都算你私人藏書,當做是我送你的見麵禮,如何?”
徐北枳真誠笑道:“足矣!”
徐鳳年想了想,說道:“到了王府,要不你改個名字?”
徐北枳搖搖頭,算是謝過了徐鳳年的好意。以徐淮南孫子的身份在北涼招搖過市,顯然不明智,隻是有些事情,徐北枳不想退縮。
徐鳳年遺憾道:“徐橘子,多歡慶討喜的名字。”
徐北枳提醒道:“殿下,這會兒你可是已經沒有第五貉的頭顱了。”
徐鳳年哦了一聲,打了個響指。
沒多久,一隻纖細雪白的手腕探入車簾子,當徐北枳看到朱袍陰物的那張歡喜相麵孔,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徐北枳笑容牽強,違心地溜須拍馬:“殿下萬事胸有成竹,不愧是有資格世襲罔替的藩王世子。”
徐鳳年一揮手,陰物丹嬰飄離馬車,然後握住徐北枳的手笑眯眯道:“你我如此相互推崇,真是相見恨晚。”
徐北枳嘴角抽搐,小聲道:“殿下是不是也跟第五貉說過相見恨晚四字?”
徐鳳年笑著一巴掌把徐北枳拍得趴下,然後輕聲道:“我喜歡把走過的路再走一遍,都說沒有世上沒有回頭路,趁著可以走的時候,走上一遭,格外舒坦。”
沒了陰物震懾,徐北枳膽識就要大上許多,一語道破天機,“殿下先前出去與那名死士扈從有過密談,難道不是想著讓他安排一番,好暗中見一見幽州果毅都尉皇甫枰?”
徐鳳年不說是否,隻是好奇問道:“你連皇甫枰都知曉?”
徐北枳點頭道:“在弱水茅舍,爺爺說過此人是你扶上位,用以攪起幽州軍界的混水,本來我並不看好皇甫枰,隻是如今不敢小覷了。”
徐鳳年問道:“你已經準備好怎麼跟徐驍展露你的才學?”
徐北枳笑道:“女子懷孕尚且需要幾個月才看得出,才學一事,更是需要慢慢見功力,嘴皮子功夫,我倒是也有幾分,隻不過對付彆人可以,見過了二郡主以後,委實是不想去北涼王麵前去討罵了。我已經想好,到時候跟北涼王求一個窮鄉僻壤的縣府,從刀筆小吏做起。既能做些實事,也不耽誤給殿下送份小禮,這份禮本身也需要一兩年時間才能完成。”
徐鳳年驚訝道:“你真吃得住幾年時間的籍籍無名。”
徐北枳平靜道:“我何時出過名?”
徐鳳年一把握住徐北枳,“徐橘子,真名士!”
徐北枳笑著去掙脫徐鳳年的手,卻如何都沒能得逞,無奈道:“殿下,就算僅僅是臉麵上的稱讚,也麻煩多給點誠意。”
徐鳳年加重力道,點頭笑道:“好的好的,再多給一些誠意。”
早已摘去虯須大漢麵皮的徐北枳白淨儒雅,此刻疼得滿臉漲紅,徐鳳年哈哈大笑這著鬆手,徐北枳怒氣衝衝道:“恃武淩人,大丈夫所為?”
也恢複真容的徐鳳年又打了個響指。
以為那頭陰物又要過來湊熱鬨,嚇得徐北枳噤若寒蟬。
徐北枳提心吊膽很久,也沒等到陰物,徐鳳年笑嘻嘻道:“我就隨便打個響指啊,你真以為這位公主墳陰物是陸地神仙啊,沒點秘術牽引,打個響指就能讓它在百裡之外有所感應?”
徐北枳重重深呼吸一口氣,低頭去翻看一本好不容易在茂隆軍鎮客棧搜尋到的一本書籍。
看似怒極,其實眼神柔和,嘴角噙笑。
他曾經很怕自己要效忠的君主是個誌大才疏的庸人。
但更怕自己遇上一個看似恭敬謙讓,表麵上與你恨不得同枕而歇同碗而食,內心深處對待讀書人卻是隻當做提筆殺人儈子手的城府主子。
徐北枳不希望自己的學識被糟踐在如何去察言觀色揣摩心思這種事情之上。徐北枳放下書,憂慮重重,“在你進入北莽之前,離陽朝廷就已經開始著手布局皇子出京,分封次於藩王一級的郡王,郡王手無兵權,但是可以參與地方道州郡政事。這些離陽王朝春秋以後的第一代郡王,賜以單字,目前明確可知有唐楚蜀三王,我想蜀王十之八九會落在趙楷頭上。第二任靖安王趙珣顯然有高人出謀劃策,第一個主動提出要全部交出兵權,這注定會讓燕敕王廣陵王很頭疼。聽說你跟老靖安王尤為交惡,襄樊又是天下首屈一指的雄城重鎮,不論東西還是南北對峙,都是必爭之地。”
徐鳳年笑道:“趙珣給我打成落水狗過,我又搶了他私下思慕的靖安王妃,這小子那還不恨不得將我扒皮抽筋才解氣啊。”
徐北枳愣了一下,咬牙問道:“等等,什麼叫你搶了靖安王妃?”
徐鳳年笑道:“叫裴南葦,咱們離陽王朝有數的大美人,第二次遊曆途徑襄樊,給我順手擄搶到了北涼王府。”
徐北枳一腳踹在徐鳳年小腿上,徐鳳年也不跟他計較,拍了拍灰塵,無奈道:“又不是你媳婦,你急眼什麼。”
徐北枳怒目相向。
麵黃肌瘦的黑衣徐龍象見狀倒也不生氣,他天生感知彆人善意歹意。
徐鳳年收起玩世不恭,輕聲道:“放心,荒唐事做得也夠多,以後就隻在北涼一畝三分地上倒騰了。”
徐北枳冷哼一聲。
徐鳳年很快露出狐狸尾巴,道:“不過要是有美人來北涼自投羅網,我可是要來者不拒的!”
徐北枳正要說話,徐鳳年一句話就讓他將言語咽回去,“你怎麼跟我過門小媳婦似的,這個也管?”
徐鳳年故作毛骨悚然,挪了挪屁股,“徐橘子,你該不會是有斷袖之癖吧?事先說好,這個我可委屈不了自己,你要忍不住了真要下手,我可以花錢請你去青樓找小相公。”
徐北枳破天荒爆了一句粗口。
徐鳳年一臉平靜道:“徐橘子,你可是我親自招徠到手的第一位名士,重視起見,我會安排丹嬰在你身邊!你捫心自問,我對你好不好?”
徐北枳直挺挺躺在車廂裡,拿那本書籍蓋在臉上裝死。
徐鳳年壞笑著掀起簾子,提起一壺二姐徐渭熊故意留下的綠蟻酒,帶著黃蠻兒一起坐在青鳥身後,微風拂麵,兩鬢銀絲輕柔飄搖。
黑發入北莽,白頭返北涼。
徐鳳年伸了一個懶腰,灌了一口辛辣烈酒,不知為何記起鬼門關外的那一劍,輕聲念道:“橫眉豎立語如雷,燕子江中惡蛟肥。仗劍當空一劍去,一更彆我二更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