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下龍虎下徽山(1 / 1)

在天師府眼皮子底下鬨出如此大的動靜,很快就有龍虎山真人陸續趕到,不過沒有身著黃紫的貴人,率先趕至三名道人都是不惑年數,對於老百姓心目中可以長生久視的道士而言,這個年齡的確不算老。三人跟白蓮先生一樣,皆是這座道教祖庭的外姓人,但是修為艱深,分彆是章文漢、薛節氣和陳全雍,在父子真人聯袂飛升之後,天師府的威望無形中江河日下,這幾位道人隱約有了撐起龍虎山半壁江山的跡象。

三人之中,又以陳全雍最後到達,就看到兩位道友站在無名深潭遠處,潭邊蹲著一個世家子模樣的年輕人,似乎在搓洗著血跡斑斑的衣衫。陳全雍在三人中學問最大,可是修為境界最低,更不敢造次,踩著先前被潭水浸透的潮濕地麵,慢慢走到同山結茅十數載的薛節氣身側,後者輕聲說道:“所猜不錯,確是有前輩身死道消於此,貧道趕到之時,前輩試圖一氣化虹奔赴北邊的地肺山,結果給那年輕人截下……”

陳全雍瞠目結舌,顧不得禮儀,打斷相識已久的道友言語,動容問道:“據《祥福寶籙》所載,化虹飛升,比乘龍飛升低一階,卻要比騎鶴之流高明許多,就算那隱居前輩不是飛升,可要說攔阻去路,便是你我聯手,也萬萬截不下。”

薛節氣神情古怪,小心翼翼說道:“是一道黑虹,才起於深潭底部,拔起潭麵數丈高度,就給那人赤手空拳硬生生撕扯了回去,幾乎儘數攪爛,隻剩下約莫寸寬尺長的黑虹,逃竄去了大雪坪。”

陳全雍眉頭緊皺,黑虹,這可絕對稱不上什麼祥瑞,古書上多伴惡讖同出。

離著陳薛兩人有些距離的章文漢終於開口問道:“貧道龍虎山章文漢,敢問可是涼王殿下?”

年輕人站起身,身上血汙洗去大半,點了點頭,笑問道:“趙凝神不在山上?”

章文漢神情複雜,深呼吸一口氣,走出一步,沉聲道:“殿下若是這就下山去,貧道可以為殿下親自領路,若是上山,貧道便要不自量力一回。”

已經將趙黃巢斬草除根的徐鳳年笑了笑,“不用送,替本王給趙希摶老真人問一聲安。”

章文漢如釋重負,深深作揖,“貧道一定將話帶到。恭送涼王殿下。”

如此措辭,看似恭謹,實則與逐客令無異,不過那個惡名昭彰的年輕藩王似乎不以為意,徑直向山下走去。

薛節氣在三人中性子最為剛直,對這名當初以世子身份啟釁龍虎的北涼王,惡感已久,哪怕親眼見過此人殺人之後再破虹的收官手段,仍是有些自己的算計,觀局勢和望氣機雙管齊下,年輕藩王已是師老兵疲的孱弱境地,薛節氣就不想錯過當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倒不是說非要重創這位如今可謂權勢彪炳的北涼王,而是想著為龍虎山出口惡氣,總不至於讓徐鳳年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莫不是以為齊玄幀大真人不再坐鎮斬魔台,就誰都能來此耀武揚威了?

於是薛節氣橫移一步,恰恰攔在了徐鳳年下山的路徑上。

然後不等相傳離指玄境隻有一紙之隔的章文漢出聲示警,陳全雍就看到那北涼王一閃而逝,而薛道友的身軀就憑空離地而起,腦袋如同被一根箭矢一穿而過,幾乎是以倒立姿態頭顱觸地,然後癱軟在地。

章文漢趕忙掠至薛節氣身邊蹲下,緩緩灌輸給他一股綿長氣機,竭力護住其動蕩不安的心脈,陳全雍發現薛節氣麵如金紙,昏黃不堪,氣色差到了極點。

章文漢惱火厲聲道:“天下皆知王仙芝要跟此人決一死戰,既然徐鳳年能來龍虎山,且不說什麼打贏了王仙芝,隻說王仙芝將他的人間最後一戰交給了他,可見就算他是在大戰之前到了龍虎山尋仇,豈是你我可以小覷的?!假使惹惱此人,被他狗急跳牆,闖入天師府一頓橫衝直撞,壞了龍虎山根基,我們三人本就是外姓,如何擔當得起?”

後邊一些輩分稍低的道人逐漸聚攏過來,也夾雜了幾位黃紫道人,看到這幅場景,都有些手足無措。章文漢沒有解釋什麼,隻是讓陳全雍去山上天師府稟報詳情,他則背起薛節氣去僻靜處療傷,如果不幸落下了病根,注定會影響到道根,山上外姓人一直同氣連枝,好不容易有點新氣象,本該一鼓作氣抱團登山,遭此大劫,怕就怕大夥一起一蹶不振。

徐鳳年下了龍虎山,然後登上徽山,如今的軒轅家族在江湖上勢如破竹,紫衣女子先是登頂武林,成為數百年來第一位女子武林盟主,之後攔截王仙芝,因禍得福,修為暫時受損,但是在更為重要的境界一事上,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使得徽山愈發遊人如織,豪客如雲。去牯牛崗大雪坪必經之地的山門牌坊處,新近立起了一塊解劍碑,有點類似武帝城的那堵城牆,闖山之人隻要輸了,就要留下兵器離山。

徐鳳年不急不緩走在山路上,江湖中多奇人怪人,他並不算太過惹眼,身邊就有春尾時節還故意身披大白狐裘的妖豔女子,前頭還有個拖著一把巨大斬馬刀上山的光頭壯漢,徐鳳年這趟上山,主要是防止狡兔三窟的趙黃巢還留有後手,那抹落網之魚的黑虹最終落在了大雪坪缺月樓之中,雖說趙黃巢必死無疑,肯定無法死灰複燃,但徐鳳年小心起見,必須親自確定它化為灰燼,再者就是想要跟軒轅青鋒做一筆買賣,徐鳳年接連兩場戰事,王仙芝不用說,趙黃巢也是陸地神仙,連殺兩人,也難怪那龍虎山的薛節氣以為他是一顆軟柿子,徐鳳年此時僅存一分高樹露的體魄,魂魄神意折損得更是一塌糊塗,前者已經不可再求,但是後者如同旱季的乾枯池塘,隻要池塘還在,短時間沒有水,可隻要下幾場雨,還是有希望填滿,這也是徐鳳年接連偽境之後悟出的獨到心得,若說真境是一張宣紙,那麼偽境就是下邊一層宣紙,提筆書寫於紙上,入木三分,終歸會在第二層紙上留下印記,有點類似拓碑。現在的徐鳳年,哪怕傷重無比,但是勝過王仙芝和斬殺趙黃巢之後,無意中凝聚起的一股心氣,足以稱之為大氣磅礴,而且牽引著讓徐鳳年前往一地。

“封山退客”四字突然由大雪坪傳來,很快傳遍徽山,無數慕名而來的武林中人都罵罵咧咧往山下走去,一些走到半道的豪客女俠也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還是由衷忌憚那徽山紫衣的氣焰,紛紛掉頭離去,人人都猜測著是不是徽山起了了不得的風波變故,一開始許多江湖人士還希冀著有高人可以把軒轅青鋒拽下盟主寶座,後來覺著一個女子雖說騎在了整座江湖的頭頂,可既然那女子確是手腕厲害,又傳聞姿容絕美,一襲紫衣傾天下,似乎也不差,是一樁頗為值得暢談的美事,久而久之,反而就想著那娘們可以更加高高在上一些,最好是成為名符其實的天下第一人,在消息靈通的離陽江湖眼中,王仙芝出了東海武帝城,那個沽名釣譽的天下第六肯定是一個死字,這都不用有半點懷疑,可王老怪飛升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離陽都清楚整整一個甲子,江湖就是王仙芝,王仙芝就是江湖,而沒有王仙芝的江湖該是如何,沒人能想象將是怎麼個新鮮場景。

王仙芝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於是江湖天經地義分以王仙芝是否離開人間,作為一條分水嶺。

興許是軒轅家主親自下令的緣故,徽山許多江湖地位水漲船高的大客卿都親自出馬,不近人情地冷著臉,大肆驅逐登山訪客,一些個依仗身手和背景的江湖男女,原先還不樂意給如此倨傲對待,結果都在首席客卿黃放佛的手上吃了苦頭,這才腹誹著灰溜溜下山。徐鳳年逆人流而上,就引來一些玩味側目,大多都把他當成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江湖雛兒,隻有最後一些離開山門牌坊的人物,才遙遙望見一襲紫衣親自站在了牌坊下,竟是破天荒擺出了出門迎客的姿態?

軒轅青鋒站在山門內第一級台階上,凝視著這個可算舊識的北涼之主。

彆人不知真相,她原本就猜得到幾分,而且方才也有人告知了事實。

她平靜道:“你放心,那道人已經死絕了,至於他為何要在臨死之前來徽山,你如果想知道答案,不妨乘勢與我打上一場。我輸了,才會告訴你。”

徐鳳年靠著牌坊玉石柱子,雙手攏袖望向山外的壯闊江景,譏笑道:“你倒真是個精明的生意人,贏了我,可不就是毋庸置疑的天下第一了,以後還有誰敢跟你搶武林盟主的位置。”

軒轅青鋒看著他那瞧著好像有些傴僂的背影,她許久沒有出聲,然後提著裙角,彎腰坐在台階上,問道:“你怎麼做到的?”

徐鳳年後背滑著柱子,也一屁股坐在地上,長長呼出一口氣,終於有口喘息的機會,心想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恍若隔世了。

軒轅青鋒突然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言語,“徽山上以前有幅畫,很像你。又聽說你跟你那位女子劍仙的娘親很像,我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這讓我笑了好幾天。”

軒轅青鋒臉上的陰鬱笑意格外蔥蘢。

徐鳳年平靜道:“你爹娘那一輩的糊塗賬,他們早已自己了清。你如果非要攙和,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軒轅青鋒捧腹笑道:“紙老虎一隻了,還敢嚇唬人?”

徐鳳年皺了皺眉頭,打消了心中做那筆買賣的念頭,站起身,轉頭瞥了她一眼,“你以後多留心武帝城的江斧丁,和那個去了北邊的於新郎,王仙芝對這兩人寄予厚望,臨死前分彆贈送出了一份氣數。”

軒轅青鋒默不作聲。

徐鳳年猶豫了一下,說道:“龍虎山估計已經悄悄轉投燕敕王世子趙鑄,就算天師府沒這份魄力,那個白蓮先生也會押注在趙鑄身上。你要是敢賭上一回,趙鑄是個不錯的人選。以後的江湖,會越來越繞不開朝廷。”

軒轅青鋒依舊麵無表情。

徐鳳年一天之內兩次下山。

獨自前往武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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