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用弩陣,不但沒能截下那抹東來紫氣,反而使得那棋劍樂府劍道宗師為了保護大將軍柳珪,被一枝弩箭悍然釘殺。
武力超群的江湖人士一旦踏入戰場,雖說榮華富貴到手得很快,但未必能緊緊握住那份無根浮萍的軍中地位,說不定還沒捂熱,什麼時候就暴斃了。
一名貌不驚人的披甲材官速度趕到柳珪身側,滿臉歉意,抱拳苦笑道:“屬下無能,讓大將軍受驚了。”
北莽軍中有一條雷打不動的鐵律,主帥戰死,麾下萬夫長和千夫長一概賜死。除了柳珪本人看不出異樣,恐怕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柳珪擺擺手,一笑置之。這名隱藏在弩陣中的中年甲士可不簡單,是道德宗麒麟真人最小的師弟,身負指玄境界,弩陣正是由此人全權調度,這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器物是死的,哪怕弩箭有飛劍之力,若是連敵方高手的氣機都抓不住,就算有一千一萬根弩箭也白搭。練氣士的望氣天賦比起實打實的指玄境宗師,終歸存在一定滯後性。事實上在箭雨中,便以這名道德宗真人的最後一箭最具威脅,但那北涼王也因此而惱羞成怒,心生殺機,不但用手接住了那枝百步弩箭,還朝大軍陣型中的柳珪丟擲出一箭,結果棋劍樂府的高手成了替罪羊。柳珪有些費解,這北涼王此行不為殺人立威,到底圖什麼?在這個涼莽大戰在即的節骨眼上,孤身跑去流州以西的荒蕪地帶做什麼?那裡照理說倒是會有一支羌騎攪局,可羌騎雖說刀銳馬快,但才萬餘人而已,注定影響不了大局。
就在柳珪滿腹狐疑的時候,一名年邁的望氣士擠開親騎護衛的包圍圈,快步走到柳珪身邊低聲說道:“啟稟大將軍,西方又有頂尖高手突兀出現,氣勢不弱北涼王,兩者很快就要對撞在一起,看情形是要阻截北涼王的西行。”
羌騎突入,龍象騎軍的無理分兵。
柳珪突然哈哈笑道:“有意思,本將這大魚餌都沒能讓北涼王上鉤,那小小羌騎竟能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柳珪瞬間收斂笑意,喊來黑狐欄子的頭領林符,沉聲下令:“練氣士分作三撥,第一撥帶領弩陣向西推進,其餘兩撥為兩翼的呼延克欽和耶律宗堂的各五百親騎領路。至於你林符,帶上全部黑狐欄子,我再給你兩百重騎和一萬輕騎,不用理會那北涼王的動向,隻管尋找那些脫離大部的龍象軍,不惜代價與之決戰!”
林符驚喜之後,小心翼翼問道:“大將軍,要是青蒼城守軍和龍象軍副將李陌蕃選擇此時出城,大舉進攻古董灘?”
柳珪冷哼一聲,反問道:“就算他們有這份膽識,可他們有這個胃口嗎?”
林符縮了縮脖子,再不敢廢話半句。
戰場上危機四伏,危險常在,可機遇則稍縱即逝,是無功無過的庸人,還是力挽狂瀾的沙場名將,往往就取決於主帥的一念之間。
柳珪看到那位年紀不大但輩分極高的道德宗真人似有猶豫,大概是生怕中了調虎離山計,一旦自己被北涼死士刺殺於流州,會被陛下遷怒道德宗,老人輕聲笑道:“真人不用待在我這個老家夥身邊浪費光陰,打不著秋風的,若是此次能夠擊潰那支龍象軍,我一定親自為真人向陛下請功。”
當下裝束與材官頭目一般無二的道人雖說貴為國師袁青山的小師弟,可在柳珪跟前還是十分恭敬,聞言後對這名大將軍的好感又增加幾分,北莽權貴武人大多目中無人,道人在心中決定不論流州戰事成敗,返回宗門後都要勸說幾位師兄在柳珪身上押重注,而不是在柔然鐵騎共主洪敬岩那邊孤注一擲。北莽滅佛的手段比離陽還要狠辣慘烈,道門勢力愈發如日中天,尤其是道德宗在師兄化虹飛升之後,地位趁勢水漲船高,不降反升。相信若是能夠跟柳珪在“發跡”之前結下香火情,以後北莽一統天下務必會整合中原道教,當下還勉強算是道教祖庭的龍虎山,更沒辦法跟近水樓台的道德宗爭那執牛耳者。
柳珪站在原地看著遠處逐漸飛揚的塵土,突然啞然失笑,“總不至於咱們這仗還沒開打,北涼就完蛋了吧?原來是大仗之前有大仗啊,太平令,好算計。”
東來紫氣西去。
一尊氣勢雄壯如天庭神人的黃金銅人大步前行,腳下濺起的塵土,比起一支千人騎軍的疾馳還要巨大。
紫氣似乎不願與此人過多糾纏,哪怕掠過弩陣與柳珪大軍也沒有任何路線更換的紫氣,方向稍作偏移,但渾身金黃的巨人隨之橫移一步,踩踏出一個大坑,繼續攔住去路。
紫氣仍是不願與之對撞,速度不減,可前進路徑再次飛快側移幾分。
正是棋劍樂府銅人師祖的大宗師則得勢不饒人,再度選擇與紫氣針尖對麥芒。
大路朝天,銅人師祖偏偏不願與紫氣各走一邊。
事不過三。
轉眼過後,不再刻意隱忍的紫氣與銅人師祖已是近在咫尺。
這是銅人師祖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這位名聲震天的年輕人。
渾身流淌紫金氣,眉心那枚棗印如倒豎第三眼。
那雙冰冷眼眸與宗門內自幼天生“有眼無珠”的晚輩洪敬岩,倒是有幾分神似。
這便是北涼王徐鳳年嗎?
銅人師祖張口欲言卻無聲,但同時腹部鼓脹如大鐘撞擊轟鳴聲,一隻手掌平推而出,看似輕描淡寫,但勢可斷江開山。
徐鳳年驟然加速,擦肩而過,身後黃沙大地塌陷出一隻長達十丈的五指掌印。
銅人師祖身形倒退如平地滾雷,速度竟是相較徐鳳年有過之而無不及,一人前掠,一人倒掠,繼續並肩。
銅人師祖伸出一手試圖鉤住徐鳳年的脖子。
徐鳳年抬起手肘擋去這位黃金巨人勾手,兩人一觸即散,拉開一丈間距,依舊保持原有的前進態勢。
銅人師祖左腳腳尖落地生根,右腳一旋,身形率先停下,在他這轉身的刹那功夫,徐鳳年的背影已經遠在半裡路之外。
體型魁梧如野史傳說中昆侖仙人的北莽武道宗師停下後,深吸一口氣,大口一開,鯨吞天地元氣,以雄壯身軀為圓心散出一圈圈肉眼不可見的氣機漣漪。
地麵巨震且龜裂,被撕裂出一張仿佛蛛網的圖案。黃金巨人一躍而起,急速拉近兩人的距離,在空中手臂高高抬起,朝徐鳳年的後腦重重轟下。
但是徐鳳年驟然一頓,銅人師祖一拳砸在距離地麵六尺高度的半空,在徐鳳年前方保持獅子搏兔的身姿。
徐鳳年腳尖一點,斜向上掠起,在銅人師祖肩頭輕輕一點,借勢試圖繼續前衝。
直起腰杆的銅人師祖大喝道:“好大膽!”
一掌淩空拍下。
天空中驀然出現一個風卷雲湧的漩渦。
與此同時,銅人師祖另外一手托起。
陸地衝起一道龍卷。
上取象於天,下取法於地。
兩兩相撞,夾擊天地之間的徐鳳年。
徐鳳年身形輕盈一旋,堪堪躲過這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撞擊。
但他的前進終於還是被銅人師祖所阻滯,後者前踏一步使出縮小天地成方寸間的神通,伸手扯住半空中徐鳳年的腳腕,在空中扯出一個半圓,狠狠砸出去。
徐鳳年左手五指張開,輕輕一拂,硬生生刹住身形,這是他第一次站定,直麵前方那位在棋劍樂府一直被洪敬岩壓住風頭而名聲不顯的銅人師祖。
銅人師祖冷笑道:“想走?”
徐鳳年麵無表情,沒有答話,視線直接躍過金黃巨人,看向更西麵的地方。
銅人師祖瞥了眼年輕北涼王的腰間佩刀,平淡道:“不出刀,很難。”
這並非銅人師祖口出狂言。
彆人不清楚此人的通天本事,徐鳳年倒是知道些,聽潮閣藏有一份絕密檔案,其中便有很早接觸到的爛陀山那位六珠菩薩,但銅人師祖的潛藏實力,顯然不是那女尊菩薩可以媲美的。
檔案上彆的不說,僅是兩個措辭就足以讓人心生忌憚。
“謫仙。”
“天王法身。”
徐鳳年確實沒有把握撇下此人繼續前行。
可這不意味著徐鳳年若是放開手腳大戰一場,就沒機會宰掉他。
徐鳳年深呼吸一口,左手拇指輕輕按住刀柄,沉聲道:“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