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五章 重提(1 / 1)

劍來 烽火戲諸侯 6378 字 28天前

曳落河地界,就像被開辟出了一座嶄新英靈殿,大水瘋狂傾瀉其中,再被其中磅礴劍氣一攪,頓時雲霧蒸騰。

附近的幾條曳落河支流,河麵水位瞬間就下跌,河床再次裸露出來,已經是第二次了,無數水裔精怪逃到岸上,瘋狂遷徙,隻求遠離那個劍氣衝天的巨大窟窿,無數青色劍氣流溢而出,如大浪滔天,向四周擴散開來,一條曳落河主河道和附近十數條支流的廣袤水域,先後死在地震與劍氣洪流當中的水裔之屬,屍橫遍野,不計其數。

一劍之力,天塌地陷。

陳清都站在窟窿頂部的邊緣地帶,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照理說,白澤不該這麼…弱。

所謂的弱,當然隻是相較於巔峰狀態的托月山大祖。

如果白澤太弱,陳清都這傾力一劍,何必選擇白澤。那不是埋汰白澤,是糟踐自己。

至於白澤不躲不避,有意硬扛先後半劍。

大概也算一種萬年之後的久彆重逢,白澤對劍氣長城和陳清都的最後禮敬。

而陳清都真正想要的遞劍結果,是一定程度上阻攔和拖延白澤躋身十五境,晚個大幾十年或是百來年的。

就像現在白澤的人身天地之內,猶有一道好似將大地切割開來的劍氣溝壑,白澤想要躋身十五境,就得慢慢填補。

問題在於,似乎白澤根本沒有這個意思?是不打算要那個十五境了?

有心一而再行事,先為托月山大祖讓路,這次又要為初升再次讓道?

還是更長遠些,為那名義上的新蠻荒共主劍修斐然,早早騰出個位置?

陳清都揉了揉下巴,早知如此,豈不是遞劍所向,換成初升更好些?

一道雪白虹光從窟窿底部掠出,最終白澤與陳清都相對而立,第一句話,竟然是“要不要來壺酒?”

陳清都搖搖頭,“浩然天下無好酒。”

白澤環顧四周,滿目瘡痍,可憐一條曳落河,隱官和老大劍仙兩次出手,接連兩次殃及池魚。

陳清都微笑道:“最少在我離開之前,你都彆想著補救,曳落河藏汙納垢很多年了。”

萬年以來,蠻荒天下攻伐劍氣長城,曳落河和仙簪城在內的幾個地方,都很起勁,次次不落,多少都會意思一下,之前哪怕仰止不去,也會有些小有道行的蝦兵蟹將,去劍氣長城那邊耀武揚威。

不然老聾兒的牢籠之內,也不會有那條泥鰍“清秋”了,這頭上五境妖族,曾是曳落河四凶之一。

白澤看著對岸的老大劍仙,有些傷感。

昔年曾是並肩作戰的故友。萬年以來,故人漸漸故去。

陳清都灑然笑道:“不用這麼矯情,也對,當年就屬你白澤最多愁善感,比人還人。”

白澤問道:“為何不跟隨那位同去西方佛國,為自己留下一線生機?”

先前那個出現在城頭的中年僧人,就是佛陀。

人死後的天地人三魂,各有皈依之地。

陸沉在跟隨陳平安一同持符遠遊的途中,就曾泄露過天機,其中天魂去處,是謂天牢。地魂去處,是那陰冥之地的酆都鬼府。

天地生養萬物,何以報天地?天地兩魂便像是一種還債。唯有人魂,帶著七魄,徘徊人間,此魂飛則七魄無,故而民間市井就有了那頭七還魂的說法,祖蔭庇護,也由此而來。修道之人所謂的拘魂拿魄,其實極難將三魂七魄全部拿下,尤其是天地兩魂,更像是一份修士難以辨彆的假象,霧花水月。

苦海沉淪,紅塵萬丈。為何修道一事,被視為以盜竊身份行悖逆之舉?

修道之士,證道長生,修行種種長生久視之法,更何況還有諸多秘法傳承的兵解轉世,以及祖師堂點燃一盞續命燈,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被天道無形壓勝的事情。

佛祖當時現身劍氣長城,其中一事,就是想要見一見陳清都最後一縷地魂。

在白澤看來,如果陳清都自己願意,極有可能可以憑此轉世西方佛國。

陳清都嗤笑道:“怕死貪生,還當什麼劍修。”

小人以身殉利,豪傑以身殉義,聖人以身殉道。

劍修當以身殉劍。縞素酬天下,戈船決死生!

既然心願已了,飛升城已經在嶄新天下站穩腳跟,就將未來的對與錯,全都留給年輕人好了。

陳清都笑道:“萬年之前撂挑子,萬年之後再來補救,你這算不算脫褲子放屁?”

白澤說道:“你要護著劍修的香火不至於斷絕,我一樣放心不下蠻荒天下的存亡。”

言下之意,浩然天下想要攻占蠻荒,就得過白澤這一關。

白澤再不喜歡戰爭,也絕不會眼睜睜看著蠻荒天下覆滅。

陳清都笑道:“既不去追求十五境,偏偏又如此自信滿滿,記得印象中的白澤,不是那種喜歡說大話的,那麼是你萬年之前的合道十四境,大有學問了?”

白澤笑了笑,沒說什麼。

雙方確實還沒熟到那個如此開誠布公的份上。

當初高高在天的神靈隕落無數,舊天庭遺址成為一處既無法打碎、又極難占據的無主之地,此外幾座天下剛有個雛形,隻不過幾位天下之主,其實早有定論了,比如三教祖師,就沒什麼可爭的,唯獨蠻荒天下,還有些變數,白澤,初升,一個是擁有絕對的威望和實力,一個是有心氣,也有境界,都能夠與後來的托月山大祖掰掰手腕。

隻是白澤跟隨大祖一起登山,幫忙取名托月山,還給那個孩子取了個真名,這就意味著白澤認可了大祖的天下共主身份。

老祖初升總不能去一挑二,何況蠻荒天下初定,初升不願內訌,讓其他天下有機可乘,也就徹底死了那條心,隻是仍然不願寄人籬下,就跑去開辟出了一座英靈殿,與托月山遙遙對峙。

其餘一小撮在大戰中受傷的巔峰大妖,為了養傷,陸陸續續陷入冬眠狀態。

後來得以從冬眠中自行醒來者,憑借強橫的肉身,極高的道法境界,無一例外,都成為了舊王座大妖,在英靈殿占據一席之地。

比如搬山老祖朱厭,還有荷花庵主,占據居中一輪明月“金鏡”,將其煉化為修道場地。

黃鸞,開始收攏各色洞天福地遺跡、仙宮府邸,仰止醒來後,則一眼相中了那條被劍修觀照一劍劈出的曳落河。

此外的那撥舊王座,劉叉,緋妃,其實相較於這撥上古大妖,都屬於晚輩。

尤其是極為年輕的劍修劉叉,有點類似蠻荒天下劍道氣運相中者。

等到劉叉被囚禁在功德林一處山水秘境之內,連同劍道在內的天下氣運流轉,無形中就轉移到了斐然身上。

白澤為此還在離開浩然天下之前,專程去了趟功德林找劉叉。

文廟那邊甚至隻是讓茅小冬一人象征性陪同前往,由此可見,對白澤確實放心得無以複加。

每天就是在那邊釣魚的大髯劍客,在前輩白澤可惜他的劍道成就在異鄉止步之後,劉叉隻說了一句話。

“讓浩然天下少了個十拿九穩的十四境,其實我虧得不多。”

由此可見,劉叉篤定醇儒陳淳安這位亞聖一脈的頂梁柱,假若沒有死在他的劍下,絕對可以躋身十四境,而且極快,未必比合道星河的符籙於玄更慢。

一旦肩挑日月的陳淳安成功合道十四境,對於蠻荒天下來說,後果不堪設想。

既是毋庸置疑的合道人和,又兼具合道天時之玄、地利之優,再加上陳淳安自身的儒家聖賢神通,這麼一位十四境,戰力相當可怕。

要知道當年在劍氣長城的城頭上,在董三更之前,陳淳安就曾拖拽過荷花庵主的那輪明月。

陳清都笑道:“換成我是那個小夫子,就說服至聖先師,如何都要聯手做掉你,絕對不留後患。”

就像董三更的孫子,劍修董觀瀑,陳清都其實很順眼,對其劍道,還曾寄予厚望。

喜歡歸喜歡,該殺還是得殺。

“那就不是禮聖了。”

白澤搖頭道:“何況我也不是那麼好殺的。”

白澤當年之所以願意讓道給托月山大祖,不是自認無望那個觸手可及的十五境,而是一旦白澤當時就破境,對整座蠻荒天下的影響太大,最終形勢演化,會與白澤心中的大道相悖。

白澤曾經寄希望於小夫子禮聖的規矩,能夠讓浩然人族和蠻荒妖族,合力打造出一個雙方相安無事的太平盛世。

這就涉及到遠古時代術法如雨落人間,妖族修煉的大道根本,因為比人族多出一個至為關鍵的煉形環節,在妖族和修士之間形成了一道門檻,阻攔下了大地之上無數妖族的開竅,這屬於先天劣勢,但是妖族修士一旦煉形成功,因為真身的堅韌程度,就會多出一個後天優勢。

創建英靈殿的老祖初升,初衷就是試圖能夠將萬千術法,通過傳道一事,流布天下,讓妖族修士如雨後春筍,在大地湧現,希望蠻荒螻蟻皆可成為大野龍蛇,最終造就出一撥撥遠古時代被譽為地仙的練氣士。

所以就有了道祖騎牛過關,就是專門找那初升,切磋道法。

一旦蠻荒天下的登山修士,沒有任何門戶之彆,修行毫無門檻可言,最終修士煉形,就可以輕鬆研習各類術法,初升完成那個心中極為宏大的願景,就有機會真的得以實現,“唯有妖族修士,先天肉身成聖,後天術法如神。”

如果隻是妖族練氣士數量的多如泉湧,還好說,真正的問題,在於蠻荒天下的妖族,是幾座天下中,最有可能有實力、也是最有

野心以及最富殺戮本性的存在,殺戮,吞並,侵襲,劫掠……無止境追求單個個體的無限強大,不希望有任何的約束。

要是隻說飛升境之間捉對廝殺的實力,不光是吃儘苦頭的浩然天下,敵不過蠻荒,青冥天下和西方佛國,也是一樣。

就像在蠻荒天下妖族修士眼中,浩然九洲,有鄭居中,有龍虎山趙天籟、火龍真人這些巔峰修士,屬於意外,每每談及,多半得加個“竟然”。

而刑官豪素在聽陸沉說仙簪城一役,城主玄圃竟然在一炷香內就斃命,也會覺得意外。

不敢相信,蠻荒天下竟然有如此道法稀爛的飛升境大妖。

同樣是飛升境的浩然修士南光照,被豪素在自家宗門的山門口那邊斬下頭顱,幾乎可謂毫無還手之力,這位刑官可半點不覺得出奇。

蠻荒天下之外的山巔修士,對待修行一事,不會刻意逃避廝殺、鬥法,但是大道追求,終究還是與天地共不朽。

蠻荒天下卻是截然不同的風土習俗,好像妖族自誕生起,就是為了自我的生存,不惜帶來個體之外的一切毀滅,修行、煉形、攀境,就是為了純粹的廝殺,不知疲倦地攫取,簡單說來,生存需要進食,修行就是為了更大程度的果腹,每次登高,就可以吃下更多的天地眾生。

如果再有大妖有意為之,開辟出一條登山捷徑,領著妖族走向這條道路。

那麼幾座天下,就會被裹挾其中,戰火綿延,生靈塗炭。而老祖初升建立英靈殿的初衷,就是讓一個十五境,比如白澤,帶著十幾位十四境,以及數量眾多的上五境修士,嘗試著讓整個人間並攏為一座天下。

一旦白澤就是那個十五境,就算那些十四境修士再桀驁不馴,也要乖乖聽從白澤的命令。

屆時在白澤的帶領下,可以隨便打開一道銜接兩道天下的大門,聯袂遠遊,足以殺穿任何一座天下,之後再來慢慢蠶食。

所以初升其實曾經私底下找過白澤,願意尊奉白澤為妖族領袖,希望白澤能夠帶領妖族登頂。

因為白澤擁有一門天授神通,就是掌握天下一切妖族真名!沒有?很簡單,白澤就直接給你取一個。

隻可惜白澤拒絕了。

後來便是陳清都領銜的那場問劍托月山。

再後來初升為了逃避道祖,不得不遠遊天外。

因為隻要談不攏,青冥天下的萬千修士,一定就會如一場從天而降的磅礴大雨,紛紛落在蠻荒大地。

三教祖師當中,公認道祖脾氣最差,最會打架。

那場不見記載的戰役當中,正是那個少年模樣的道士,法相頂天立地,手中拽著兵家初祖的龐然身軀,一次次砸向那位劍修。

白澤說道:“故意放過了酒泉宗和大嶽青山,沒有像在白花城、仙簪城、曳落河和托月山這般大開殺戒。齊廷濟幾個,一路就跟著照做了。除了陸芝在酒泉宗喝酒的時候,有撥修士見色起意,給她砍死了,此外兩地都沒什麼風波。”

陳清都笑道:“這個末代隱官,當得還是心腸軟。”

年輕劍修斐然,曾經說過一句肺腑之言,浩然天下的山上山下,始終被沉默的強者們保護得很好。

去過天外的大修士,難免都會有一個類似的感想,每座天下,就像遠遊太虛的一條渡船。

一切有靈眾生,登船下船,來來走走。

白澤好像記起一事,突然說道:“先前議事,在文廟那邊,當時我聽避暑行宮的那個外鄉劍修林君璧,與幾個朋友在門口閒聊,其中有個問題,頗有意思,我得考校考校老大劍仙。”

陳清都冷笑道:“少來。”

白澤自顧自說道:“林君璧說早年在避暑行宮,陳平安曾經問過他一個問題,為何劍氣長城能夠屹立萬年而不倒。林君璧就拿這個問題來問朋友了。”

陳清都皺眉道:“不是劍修打架一事獨一份,最能打?”

白澤微笑道:“如此看來,老大劍仙也進不去避暑行宮。”

陳清都爽朗大笑。

白澤給出答案。

“不浩然。”

陳清都雙手負後,輕輕點頭。

這寥寥三個字,確實比什麼好聽的話,都更能寬慰一位老人的人心。

白澤歎了口氣,“就這麼走了?”

陳清都笑道:“不然?還要敲鑼打鼓啊?”

何況一座萬年屹立天地間的劍氣長城,就是劍修最好的墳塚,就此長眠於此,不會寂寞。

以後飛升城年輕劍修的每次遞劍人間,就是一場無需上墳的遙遙祭酒。

————

黥跡那邊,之前一座蠻荒天地的日光瞬間聚攏一線,如劍光落地,圍困住整座黥跡,不斷聚攏縮小地界,光柱所過之地,無論是生靈還是死物,皆化作齏粉飛塵。

除了大端女子武神的裴杯,中土十人之一的懷蔭,鐵樹山郭藕汀,扶搖洲天謠鄉宗主的劉蛻,還有流霞洲女子仙人蔥蒨等,都各立一處,紛紛出手阻擋那道光柱。

唯獨鄭居中既沒有現身,也沒有出手,好像置身事外了。

所幸最終給攔下了那道金色光柱,黥跡修士折損不大,術法儘出、消耗掉不少法寶的蔥蒨歎了口氣,誰折騰出這麼一出,嚇死了個人。

這位出身流霞洲的女子仙人苦笑不已,收起一身赤黃色的朝霞氣象,她抬起手,攤開手掌,白骨森森,其實兩條胳膊也好不到哪裡去,血肉模糊,就像被鈍刀子剔過肉,虧得身上法袍多,不然春光乍泄,就虧大了。

蔥蒨是宗主芹藻的師妹,她還擁有一座鬆靄福地,在宗門裡邊的地位,其實有點類似玉圭宗的薑尚真。雖然師兄芹藻也是一位仙人境修士,可無論是捉對廝殺的打架本事,還是在浩然天下的名聲,都遠遠不如蔥蒨。

從腰間那枚霞光漫溢的香囊裡邊取出一隻瓷瓶,往手上塗抹可以白骨生肉的珍稀膏藥,再有七彩雲霞流轉手心,傷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痊愈。

一個姿容絕美的女子禦風趕來,憂心忡忡道:“師姐,還好吧?”

這個蔥蒨的師妹,名叫庾如意,如今算是宗門外人了,因為早就嫁給了天隅洞天的洞主。

庾如意境界不高,還是個砸錢砸出來的玉璞境,反正她男人有錢。

她是個出了名的山上美人,常年頭戴一頂碧玉花冠,至於身上法袍,據說一年到頭,每天都換,都不帶重樣的。

故而有那天下女修法袍集大成者的美譽。就連皚皚洲劉財神的那個婆娘,都承認在這件事上,自己的確不比庾如意上心。

曾經有人去了天隅洞天偷酒,被抓了個正著,那賊子見著了庾如意就開始捶胸頓足,先說如意姐姐換了一身衣裙,就差點認不出了,再痛心疾首,說不知道哪個挨千刀說的,敢說女子修行得好,不如嫁得好,嫁得好,又不如生得好。氣死我了,得虧如意姐姐嫁得好,生兒子生得好,自家修行更好,長得更是最好了。最後說如意姐姐今兒衣裙似乎厚實了些……

下場可想而知,直接開啟山門大陣,關閉天隅洞天,關門打狗。

庾如意的兒子,正是年輕候補十人之一的蜀中暑,早就獨自遠遊五彩天下去了,在那邊建造了一座超然台,一看就是蘇子的崇拜者。

就像吳霜降,推崇柳七婉約詞篇,道侶天然,則鐘情蘇子詞篇。

此外徐雋專程攜手道侶朝歌一同下山,去淮南郡找袁瀅,詢問何時才能遇見柳七。

大驪京城欽天監的袁天風,焚香時所讀之書,也是蘇子詞篇。

至於被譽為“白也之後才有月”的那位人間最得意,山上山下的擁護者,更是不計其數。

蔥蒨笑道:“沒事,下場至少比酈采那個婆姨好多了。”

她跟浮萍劍湖的酈采,與北俱蘆洲趴地峰一脈的太霞元君李妤,都是好友。

隻不過脾氣相近的酈采和蔥蒨,卻各自看不順眼對方。

庾如意隻敢以心聲埋怨道:“要是那個鄭先生出手,相信師姐就不用如此受傷了。”

蔥蒨瞪眼道:“彆連累我啊。”

距離黥跡極遠的一處僻靜山巔,韓俏色匆匆收起遁術,停下禦風身形,訝異道:“師兄怎麼來了?”

原來是鄭居中現身崖畔,正看著日光照耀下的一大片金色雲海。

韓俏色落下身形,站在師兄身邊,嫣然一笑,“是擔心顧璨的安危?”

鄭居中淡然道:“要是擔心,在竹林那邊我就現身了。”

韓俏色對此半點不奇怪。

習慣就好。

師兄不讓人奇怪才奇怪。

韓俏色問道:“那師兄來這邊做什麼?”

師兄絕對不是一個喜歡湊熱鬨的人,更不會多此一舉。

鄭居中看了眼托月山那個方向,“因為之前跟人有過一個承諾,不過現在看來,用不著幫忙。”

韓俏色哦了一聲,反正聽不懂師兄在說什麼。如果顧璨和傅噤兩個師侄在場,估計猜得出答案。比如與誰承諾,又要幫誰。

既然已經半路遇到了師兄,顧璨那邊就沒她啥事了。

開山弟子和關門弟子都趕赴那處古怪戰場,師兄卻依舊在此止步,肯定是沒有太大危險了。

韓俏色隨手將一棵崖畔古鬆連根拔起,摔向雲海,打趣道:“聽說蠻荒天下那邊,願意拿三個飛升境來換師兄呢。”

鄭居中笑道:“這麼多?”

韓俏色問道:“劍氣長城那邊怎麼回事?”

她察覺到了那邊的一絲異象,可惜距離太遠。

鄭居中給出答案,“老大劍仙出劍了,一劍斬殺了遠古高位神靈之一的行刑者。”

不過後者更像是一種為了脫離囚籠的主動返鄉。

韓俏色不斷抬起袖子,從崖壁當中剝離出一塊塊巨大碎石,砸向雲海鬨著玩,隨口說道:“既然陳清都這麼無敵,當年就算砍不死托月山大祖,砍幾個舊王座也好啊。”

鄭居中神色淡然道:“沒腦子的話不要多說,容易真的沒腦子。”

韓俏色的修道資質,當然是有一些的,不然她早年也不會立下宏願,要修成白帝城的十種大道術法。

隻是在代師收徒的師兄鄭居中眼裡,韓俏色就隻能是不入流的依葫蘆畫瓢了,無法將諸多道法化為己用,涉獵百家之餘,追溯原委源流,因為她不理解所謂的學問雖異,總會是同,更不懂得在前人道路的舊轍之上推陳出新,所以區區十種道法而已,才會學得那麼慢。

韓俏色小心翼翼道:“師兄,能不能問你個大不敬的事?”

鄭居中說道:“陸沉。”

白玉京三掌教的修行之路,幾近大道,無跡可尋。

而且禮聖,白玉京大掌教,餘鬥,歲除宮吳霜降這些大修士,做事情,終究還是有章可循、有法可依的。

陸沉不一樣。

天地之間,物各有主。十四境合道天時地利人和,就是得了某個殘缺的一,不過一份大道勉強可以自我有序循環。隻是這類物與我皆無儘的假象,還是氣象太小,且不夠真實。

修道之人,追求長生不朽,試圖與天地同壽,本就是悖逆行事,練氣士就像翻牆過境的蟊賊,再落草為寇,占據一席之地,當那與天地強取豪奪的強盜,最終成為道化無窮、卻隻進不出的饕餮。

極難打破這個窠臼。

反觀陸沉從一開始,就在追求真正的大道。

韓俏色一本正經道:“那我以後隻要見著了他,就躲得遠遠的,絕不招惹。”

她得到答案後,確實大為意外。

真沒想到陸沉在師兄心目中,評價如此之高。

鄭居中說道:“你招惹得起陸沉?”

韓俏色默不作聲。

鄭居中的意思,不單單是雙方境界懸殊,真正的本義,是說你韓俏色就算往死裡招惹陸沉,都毫無意義,陸沉都不稀罕搭理你。

韓俏色怯生生道:“師兄,還有兩門道法,真的讓人難以登堂入室。”

立下宏願一事,可不是什麼隨便撂句話的小事,一旦韓俏色無法達成心願,此生就隻能止步於仙人境了,讓她注定無法打破瓶頸躋身飛升,雷打不動的大道瓶頸,板上釘釘的兵解下場。

鄭居中始終沉默不語。

韓俏色坐在崖畔,無奈道:“師兄,我就沒求過你什麼,對吧,唯獨這件事,你幫幫忙,我在仙人境停滯太久了,壽命有限,我是真的不想死,更不願意屍解轉世,重頭修行。像傅噤那樣,表麵看著風光無限,其實瞧著多可憐。我不想成為白帝城第二個外人眼中的傅噤。”

鄭居中突然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言語:“學而不思則罔。”

不是你韓俏色讀過很多書,就一定懂得多。你隻是成了一座暫且擱放文字的書鋪。

通過讀書來增長學識,並不等於增長智慧。

韓俏色愣了愣,然後雙手抱頭,哀嚎起來,尖叫撒潑。

師兄說了不等於沒說嘛。

鄭居中低頭看了眼韓俏色。

韓俏色立即停下失態的喊叫,不再嚷嚷,她抽了抽鼻子,有些委屈。

鄭居中笑了笑,“破解之法,就在白帝城那些注釋、訓詁類藏書當中。”

韓俏色眼睛一亮。

鄭居中說道:“書不多,就三十餘萬本,可以慢慢看。”

韓俏色後仰倒去,乾脆開始蹬腿撒潑。

鄭居中突然說道:“你立即返回白帝城,抓緊多看幾本兵書,如果僥幸有些心得,很快就會得到一份意外之喜。”

韓俏色哦了一聲。師兄發話,不用問緣由,照辦就是了。

鄭居中坐在一旁,雙手握拳輕輕放在膝上,舉目遠眺,視野一線所及,雲海緩緩分開,如被一劍劈開。

韓俏色不敢打攪師兄的觀道,乖乖坐起身,轉頭望向鄭居中。

分不清他是十四境的天人,還是傳說中的神明。

鄭居中微笑道:“周密藏在人間的最後一手棋盤落子,千頭萬緒,有點難找。”

————

劍氣長城。

魏晉開始煉化那數縷傳承自宗垣的粹然劍意。

曹峻倒是沒如何羨慕風雪廟魏大劍仙的機緣。

反正跟左右、魏晉還有陳平安這幾個人,自己最少有一點是占優的,就是年紀大。

所以已經看開了,年紀大的,就讓著點年輕人。

曹峻提起精神,作為虛長幾歲的長輩,就幫魏晉護道一番好了。

對於有幸正巧遊曆劍氣長城遺址的外鄉仙師而言,先前一幕,大開眼界,驚心動魄,隻覺得那點渡船神仙錢的開銷,實在是不值一提。

先有高如山嶽的神靈從大地之下突兀而起,手持利刃,以無敵之姿靠近城頭這邊。

有老人隨之現身,聚攏天地間的粹然劍意,僅是一劍便斬殺了這位神靈。

然後沒過多久,那位老者便化做一道劍光,似乎遠遊蠻荒去了,轉瞬之間不見蹤跡。

一番議論之後,才知道那位老者,正是是劍氣長城的主心骨,人間資曆最老、劍道最高的那個陳清都。

其中一撥刻意遠離魏晉的遊曆修士,他們來自一座皚皚洲宗門,靠近西邊海濱,山上隻收符籙修士,最近他們搗鼓出個浩然宗門榜單,當然是為了自抬身價,畢竟浩然三洲陸沉,其餘南婆娑洲和寶瓶洲兩洲山河也元氣大傷,此消彼長,照理說皚皚洲底蘊幾乎沒什麼損耗的宗門,地位當然就高了不少。

此時十幾人待在城頭一端附近賞景,拿出些酒水瓜果,邊吃邊聊。

有人小聲說道:“既然陳清都劍術這麼高,他又沒死,分明還可以出劍,當年劍氣長城那邊……怎麼就那麼快失守了,會不會是他們故意放水,將那股洶洶禍水引向浩然天下?”

有旁人點頭附和,“有這個可能。”

上任隱官蕭愻,領著洛衫、竹庵兩位劍仙一起叛逃蠻荒,倒懸山看門人,大劍仙張祿,對蠻荒天下的湧入倒懸山,更是放任不管,這些都不是什麼秘密了。

至於劍氣長城和浩然天下的兩看相厭,那更是公開的事實。

難不成真是劍氣長城故意為之,要讓浩然天下多死人?

一位老元嬰的護道人瞥了眼遠處,提醒道:“有外人在,還需慎言。”

那就以心聲言語好了。

十餘位譜牒仙師,繼續議論此事。

隻是他們當下還不清楚一件事,心聲言語,在那撥人當中的兩位修士耳中,其實就跟大嗓門說話沒兩樣。

世間與神靈最接近的山頭,就是浩然天下的那些兵家祖庭。

而遠古神靈,對於後世練氣士的心聲一途,實在是再熟悉不過。

除了中土兵家祖庭,其餘還有四座類似下宗的山頭,分彆是流霞洲的武林,南婆娑洲的甲馬台,以及寶瓶洲的風雪廟和真武山。

統稱為“林台山廟”,其中又以武林最為著名,以至於山下混江湖的武夫,都被稱為武林中人。

遠處五人,剛好就來自寶瓶洲真武山。

馬苦玄,師伯餘時務。

婢女數典,開山弟子忘祖,既是練氣士又是純粹武夫,

還有個馬苦玄新收沒多久的關門弟子,是個腰懸一把柴刀的少年,名叫高明。

之前馬苦玄為了撿漏,在正陽山北邊一個沒有開設鏡花水月的小縣城裡,挑了個酒樓喝酒,因為餘時務說這是馬苦玄唯一的機會了,陳平安有可能會在正陽山那邊,失去劍修身份。

更前邊,在大驪陪都附近的大瀆祠廟門口,遇到陳平安,也是餘時務勸阻馬苦玄彆打那一架。

結果兩次都沒什麼結果。

馬苦玄剛剛去真武山那會兒,其實得喊餘時務一聲師伯祖,實在是這家夥的輩分,高得出奇,不知道怎麼回事,都是真武山山主的師伯,以至於餘時務見到了中土兵家祖庭的薑、尉兩位祖師,也隻需要分彆喊一聲師伯、師叔即可。

後來馬苦玄破境快,躋身了玉璞境,就可以抬升一個輩分,所以喊餘時務師伯,不過因為馬苦玄在真武山的傳道人有點多,其中不乏數尊神位不低的遠古神靈,喊餘時務師伯還是師叔,隻看心情。反正馬苦玄在寶瓶洲的名聲不小,是出了名的不可理喻。

瘋子,隨心所欲,肆無忌憚,行事根本半點任何人情世故可言。

同樣是數座天下年輕十人候補之一,來自中土的許白和純青,遊曆寶瓶洲時,就都被他找上門挑釁過,許白直接認輸,結果被馬苦玄給了個“廢物”的評價,純青動手了,結果遇到了出手沒輕沒重的馬苦玄,當年純青受傷不輕。

至於寶瓶洲自己評出的年輕十人,馬苦玄還是當之無愧的榜首,此外還有謝靈,劉灞橋,薑韞,周矩,隋右邊等人。

而被譽為“李摶景第三”的餘時務,因為當時境界不高的關係,加上在戰場上出手次數不多,隻在一洲候補之列。

所以寶瓶洲對馬苦玄的觀感比較複雜,既反感此人的跋扈,又不得不承認,寶瓶洲有個馬苦玄,還是比較能夠撐麵門的。

馬苦玄瞥了眼遠處那群看客,就懶得多看一眼,轉頭與餘時務調侃道:“你這個李摶景第三,不去找李摶景第二聊兩句?”

在三十年前,李摶景第二,是說那風雪廟劍修魏晉,不過這是魏晉在躋身上五境之前的一個說法了,等到魏晉先後兩次破境,最終成為寶瓶洲本土第一位仙人境劍修,自然就無人再提此事。

因為自幼就在真武山修行,餘時務的道統法脈,當然屬於兵家修士。不過他還是一位劍修,並且更為隱蔽的,還是餘時務身負武運,這在真武山,都是個被祖師堂列為頭等禁製的秘密。

餘時務還被馬苦玄說成是“一半個朋友”裡邊的那半個朋友。

他如今身負三股武運,其中兩份,先前天下形勢岌岌可危,中土兵家祖庭得到了文廟的點頭,薑、尉兩位中土兵家祖師贈予給他兩份武運。

一場共斬,一分為五。

餘時務如今還差兩份。

可惜還剩下最後兩份,就不是餘時務一個元嬰境可以自求的了。

馬苦玄嘖嘖稱奇道:“‘那麼快就失守了’,這句話說得好。”

劍氣長城守了幾年?

以一隅之地,以一城戰天下。

就這麼點大的地方,還不如浩然九洲一個藩屬小國的地盤大。

可是之後浩然天下三洲山河,又是多久丟掉的?

馬苦玄對劍氣長城再沒什麼念想,對那個同鄉人的年輕隱官再沒好感,也還真沒臉說這種話。

柴刀少年轉頭望向師父馬苦玄,顯然少年也有些疑惑。

既然那個陳清都如此劍術無敵,為何不多出劍幾次,按照那些山水邸報的說法,陳清都好像隻是象征性遞出一劍,之後就再沒有出手了,最後隻是一劍開路,護送飛升城去往如今的五彩天下。

馬苦玄按住少年的腦袋,重重擰向餘時務那邊,“師父沒空,讓餘嘮叨跟你解釋。”

餘時務以心聲耐心解釋了一番。

最後一場大戰正式拉開序幕之前,被敬稱為老大劍仙的陳清都,其實曾經向托月山大祖遞過一劍。

雖說在劍修與蠻荒妖族對峙的戰場上,看似風平浪靜,實則蠻荒天下某處的萬裡山河,悉數破碎。

這就是托月山大祖合道整座天地的無賴之處。

餘時務站在城頭上,感慨道:“一個行當,比如漁翁釣魚,樵夫砍柴,商賈掙錢,而劍氣長城的劍修,很純粹,就是出劍殺妖。”

馬苦玄終於插了句話,“還有仵作驗屍,劊子手砍頭,棺材鋪等死人。”

餘時務看了眼馬苦玄,後者立即抬起雙手,示意你餘時務繼續絮叨。

“此外,在其位謀其事,比如陳熙和齊廷濟,除了是一位刻字的老劍仙,還是兩個家族的一家之主,各自就需要為家族謀劃退路,隱官陳平安,就需要在避暑行宮排兵布陣,以己方的最小戰損,換取戰場最大戰功。老大劍仙就需要為整個劍氣長城,不至於香火斷絕。在劍氣長城注定守不住的前提下,各司其職之外,劍仙們的舍生忘死,與蠻荒天下遞劍,就是儘可能護住更多的劍道種子,能夠去五彩天下紮根,如此一來,就等於為浩然天下拖延時間了。”

還有一些更深層的內幕和真相,餘時務就沒說。

一些個秘密,例如文海周密與阮秀的登天離去,整座真武山,恐怕就隻有餘時務和馬苦玄清楚,如今連宗主都還被蒙在鼓裡。

在餘時務看來,陳清都,蠻荒大祖,周密。

三方各有所求,保存飛升城,攻伐浩然天下,追求自我登頂。

強者,就是能夠將希望付諸行動,成為現實。

少年高明斜眼那些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譜牒仙師,疑問道:“老馬,餘師伯祖,這些山上神仙莫不是傻子吧?”

不喜歡喊師父,喜歡喊馬苦玄為老馬。

他的師兄忘祖就絕對不敢如此造次。

餘時務笑了笑,對此不置一詞。

馬苦玄蹲在城頭,啃著“乾嘛侮辱傻子。”

以前在小鎮家鄉那邊,如果說泥瓶巷的陳平安,是個晦氣的掃把星,那麼杏花巷的馬苦玄,就是同齡人眼中的那個傻子。

一個討人嫌惹人厭,一個被當成了解悶的樂子。

馬苦玄笑道:“餘師伯,去,跟那夥人掰扯掰扯,談崩了,我好動手打人。一路悶得很,找點樂子。”

餘時務無動於衷。

馬苦玄蹲在地上,拍了拍城頭,說道:“這都不去聊兩句,你對得起咱們腳下這座城頭嗎?”

餘時務想了想,還真去講道理了,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不介意浩然天下死多少人,與故意讓浩然天下多死人,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

除了齊老劍仙是個孤例,在戰場上廝殺之後,後來還曾在扶搖洲和金甲洲那邊步步阻滯蠻荒妖族大軍的推進。

此外上五境劍仙一個都沒走,尤其是還有眾多地仙劍修,不是不可以走,最後一樣留在了戰場上。

老劍仙當中,董三更,陳熙,納蘭燒葦,大劍仙裡邊,周退密,米祜,晉青,至於戰死的劍仙,更多。

當時飛升城裡邊,境界最高的就是寧姚這些元嬰境,所以天底下有這樣的放水?

餘時務一直耐著性子說了許多。

可不管餘時務不管這麼說,對方就隻是盯住一件事,那陳清都為何不多遞一劍?

餘時務有些無奈,

就隻會死盯著一個人一件事不放。

掛一漏萬,這隻是一個自謙說法啊。

馬苦玄樂得不行,摩拳擦掌,帶著一行人來到餘時務身邊,腰懸柴刀的少年埋怨道:“餘師伯,跟些傻子解釋什麼。”

馬苦玄嘿嘿笑道:“傻子說你不對,總有他的道理。”

然後馬苦玄補了一句,‘咱們都彆勸餘嘮叨啊,就他這好好先生的脾氣,總有一套歪理說辭的,例如‘他們聽不明白,終究還是我沒說明白’。”

驪珠洞天小鎮出身的年輕人,就沒幾個不會說話的。

再者馬苦玄的“家學”,不是一般的好。

馬苦玄,李槐,顧璨。隻說這件事上,三人很有先天優勢。

餘時務歎了口氣,“交給你了,下手記得彆太重,如今文廟管得嚴。”

餘時務獨自離開,將那撥人交給馬苦玄。

生活是一本無字之書,很多坎坷,就像套麻袋挨悶棍,不明白的地方,是沒機會重新翻書找個為什麼的。

當然了,那撥皚皚洲仙師,不在此列。

馬苦玄突然聽到一個意料之外的心聲,“彆打斷長生橋,其餘隨便。”

是那坐鎮天幕的儒家陪祀聖賢,賀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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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拱橋那邊,三位新天庭的至高神靈,周密站在欄杆旁,阮秀站在欄杆之上,隻有離真趴著,還在思考那兩個問題。

那個一,當年到底是怎麼想的。

那場作為舊天庭崩塌引線的水火之爭是怎麼來的。

周密笑道:“當初為了人間多些香火,拿來更多淬煉神靈金身,結果等到人族數量達到一個天文數字之後,曾經遠遊天外一段歲月的水神,重返舊天庭,終於意識到人間不對勁了,因為大地之上,光亮攢簇,人心燈火綿延聚攏,如火海。水神執掌的那條光陰長河,就像被割裂出去一大片疆域,而且火勢愈演愈烈,你可以視為一場……最古老的火神走水。”

離真瞪大眼睛望向人間,訝異道:“我看不見就算了,為什麼連雨四也看不見?”

他俯瞰人間,隻能看到那些大地之上的靈氣聚集,星星點點,或明或暗,每一粒光亮,就是一位位境界高低不同的修道之士,此外還有一股股氣運的流轉。

人族望天,星河璀璨。

其實神靈俯瞰人間大地,也是差不多的畫麵。

那雨四好歹是一位新晉水神,沒理由看不到這份屬於他本命大道的流轉。

阮秀說道:“因為我不讓你們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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