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年輕人。
驚嚇過後,他終於把視線投射過來,接著那枯瘦脖頸上的喉結便不斷上下滾動著,如同看見了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枯槁的臉上唯有略凸眼睛在昏暗的地洞中反著光,那是在看見“聖女”之後才迸發出的光芒。
顧眠看見麵前的人又滾動了幾下凸出的喉結,然後才張嘴詢問,屏幕下方出現了一行字。
“聖女……您怎麼會在這?”
他沒注意到聖女手裡那把黑漆漆的菜刀,原本這把刀是為明天的早餐準備的。
顧眠盯著屏幕,想必下一秒就會出現對話選項了,但他可不打算這樣糊弄過去,顧眠的想法就是逐個擊破,先儘量把落單的都處理掉再考慮剩下的人,不巧麵前就有一個正落單的人。
所以就在下方那行字幕出現的瞬間,顧眠便開始瘋狂點擊右下角的攻擊按鈕。
迸裂的鮮血濺在了旁邊灰突突的泥土壁上,那不斷滾動的喉結瞬間被鮮血遮蓋,枯瘦臉上那雙貪婪的眼睛也沒法繼續發出盯著珍饈食物的光芒,麵前的人死死捂住脖子長大了嘴,但最終沒能發出聲,他抽搐著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或許是不相信本該文文靜靜的食物竟然操起菜刀、當起了屠夫。
此時顧眠提著手裡的刀,看向麵前遮住洞口並不遮光的布簾,橘黃色的光從後麵透了出來,理應還有人在裡麵。
“這個人這麼年輕應該不是村長,所以村長還在裡麵嗎?剛才我發出的聲音是否已經引起了裡麵人的警覺?”
顧眠聽不到這個遊戲的聲音,所以他無法判斷剛才那番動作發出的聲響有多大。
隔著一道簾子,顧眠無法揣測出簾子後的人的動作,或許裡麵的人已經聽到聲音埋伏在了洞口兩側,隻要他掀起簾子就會被旁邊的人直接偷襲殺死。
但他不能死,一次都不能死。
安靜的地洞中頓時湧起凝重的氣氛,不安與焦躁在空氣中徘徊,壓抑無比。
外出的小鳥隨時都可能回來,發現聖女已經不在房間裡的她會立刻警覺,最差的結果就是馬上通知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前往這邊捕捉聖女。
而麵前的簾子後不知正藏匿著幾個饑腸轆轆的人,他們躲在洞口後伺機而動。
恍然間顧眠覺得自己又回到了某個慘痛的下午,在一條寬闊的高架路上爆起了二十幾聲巨大的聲響,那是二十八輛車連環追尾,他正處於中間位置,前也是死後也是死。
跟現在的情況很像。
但顧眠知道不能繼續猶豫下去了,他在躁動不安的空氣中向前邁一步,接著從物品欄裡拿出一個打火機。
現在他共有兩個打火機,而其中一個已經被他拿在了手上。
這裡是地下,土質的房間難以點燃,儘管紅薯一般都是埋在地下烤的,不過顧眠並非是想對這土窩做什麼;他“啪”的一聲打開打火機然後迅速向前伸著胳膊,食指大的火苗已經逼近破舊的布簾,顧眠看見屏幕上出現了選擇項。
【是否使用一個打火機燃燒‘破舊的布簾’】
這種選項顧眠在之前燒房子的時候也見過一次,他當然選擇了與之前相同的選項。
“是。”
拇指大小的火苗立刻開始張嘴吞噬,破舊的布簾從中間燒開一個圓洞,火環一般的火焰迅速向外吞噬,直到整個布簾都變成了蜷縮起來的大片灰燼。
光芒從沒有遮擋的洞口照射出來,早就縮回手的顧眠也看見了裡麵的景象。
兩個黃銅色的簡陋燭台被釘在牆上,上麵立著兩根顏色不太一樣的蠟燭;地麵上鋪了一層如同破布毯縫成的攤子,即便已經儘量選擇了相似的顏色,但視覺效果還是不太可觀;一張看起來相當貴重的書桌放在了進門左手邊,再向後看就是一個一人多高的棕褐色老舊壁櫥,旁邊是海綿墊子鋪成的床,床邊的地毯凸起了一小塊,好像下麵正藏著什麼東西。
這是一間布置的相當鄭重的房間——如果洞口後沒有漏出那兩片臟舊衣角的話。
有人藏在洞口後,而且一邊一個。
似乎是意識到了遮擋住自己的布簾已經被燒毀,洞口後的兩個人在不住的向後縮著身子,可惜由於洞穴設計的原因,洞口後並沒有什麼可以躲藏的空間。
“這兩個人或許是想在我靠近洞口的時候直接給我來個了斷,但沒想到我竟然用打火機燒了簾子,躲又來不及躲到其他地方,所以隻能拚命地向後縮並祈禱他們的詭計沒被我發現。”
顧眠當然看見了,但他仍裝作無知無覺的向前一步,慢慢走向洞口。
而就在這時,一個鏟子突然出現在屏幕中,這是門後的人醞釀許久之後甩出的致命一擊。
早有準備的顧眠迅速後退,理所當然的躲過了這個正對著自己腦門而來的鏟子,而那個飛舞鏟子的人也因為動作幅度太大而出現在了顧眠的視線中,趁此機會,顧眠立刻操起菜刀向前一步,操控著任務勇猛的砍向前方。
結果是他早就料到的。
這昏暗的地下已經出現了第三具屍體,他看起來年齡並不大。
而就在這時,顧眠看到另一個藏在洞口後的人突然衝了出來,就在他準備好迎擊這個衝出來的人時,卻看見這人貼著牆壁從自己眼前猛地溜了過去,像在黑暗中貼著牆角瘋狂逃竄的老鼠。
隻見矮小的青年男人一邊順著牆壁向井口的方向飛速逃竄,一邊把嘴張大到十分誇張的程度,即便聽不見顧眠也知道他的聲音有多大——
“殺人了!來人救我啊!”
這樣大的聲音,又是在地下通道中,恐怕井口的那一群人肯定聽到了。
顧眠向前兩步想要追上去,但瘋狂逃竄的那家夥是先發製人,又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如果去追的話恐怕會在追上之前被那邊趕來的人逮住;去追人絕對會被抓住,不去追人在這裡等著也會被抓住……接下來到底要怎麼辦?
顧眠皺著眉站在原地思考了半秒,轉頭看向已經沒有簾子遮擋的屋子裡。
他迅速走了進去,掀開床邊那塊好像藏著什麼東西的地毯。
一個安裝在地上的活頁門出現在他的麵前,門邊扣著一把黃銅色的破舊大鎖。
看著這把鎖,顧眠立刻拿出那把在屠夫身上找到的鑰匙。
“哢嚓”
胖子打開了手裡的金屬殼打火機。
微弱的火苗在夜風的摧殘下搖搖晃晃,仿佛馬上就要熄滅一樣。
“如果我們所有人都燒毀了醫生留下的存檔點,那醫生控製的角色死亡後就隻能從頭再來。”
胖子十分明白“從頭再來”的意義。
“這就意味著醫生會重啟這個遊戲……楚小哥,你剛才說的那個流亡世界什麼的……”
“流亡世界人物節選。”楚長歌平緩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
“對,就是這個,”胖子不住地對著話筒點頭,“那個女神的特征你能再說一遍嗎?”
沒有間隙,楚長歌的聲音立刻從話筒中傳來,仿佛這段文字他已經倒背如流了:
“女神從未真正消亡;
燃燒的黑色書籍中會誕生新的靈魂;
活人的血肉將給予女神新的身軀……”
胖子邊聽著邊把目光放向桌子上摞著的三本書:“黑色書籍就是醫生給我們的存檔了,所以存檔就是個騙局,隻要醫生操控的角色通過某個存檔點複活,那這個存檔點裡的人就一定會被吞噬……
醫生在我這裡存了三個檔,角色死亡都會從最後的存檔複活;那假如說醫生最後兩次存檔都是在我這裡,而他控製的角色不幸死亡,女神在我這裡複活把我吃了,然後我這個存檔點已經沒活人了;那如果醫生第二次死又在我這裡複活,女神吃什麼呢?”
“兩個可能,”楚長歌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第一種可能是她會分多次吃掉你,但這不太可能,因為很難保證吃你三分之一還能讓你活著”
“第二種可能,她直接一口把你吃掉,第二次在你這複活之後就以靈魂的形式存在,等到再在其他存檔點複活的時候才會再次擁有身軀。”
胖子有些納悶:“靈魂還會死亡嗎?”
“你應該見過顧眠殺鬼。”
“……那,那照這麼說的話,”胖子猶豫著開口,“醫生一進這個遊戲他操控的角色就有身體,那也是吞噬活人得到的身體?”
難道是吞噬的上一場進入這個副本的玩家?
楚長歌也沉默下來。
而就在這時,胖子突然開口:“對了,醫生聽不到我們的聲音你知道吧。”
“嗯。”
“我不是跟你說之前醫生是跟一個女人離開之後才再也不見蹤影的嗎,醫生跟那女人經過我這裡的時候我喊過他,他還是聽不見……但那個女人好像聽見了。”
楚長歌略帶起伏的聲音響起:“你確定她能聽見?”
“嗯,那女人在帶走醫生後又帶了一群人經過我這,就在剛才我從桌子上跳下來的時候她們抬著幾具屍體從我麵前經過,我看見她們好像都聽見了我跳下桌子來的聲音。”
“理論上來說,”楚長歌開口道,“如果其他NPC能聽到我們的聲音,顧眠應該也能聽到才對。”
但種種現象都表明顧眠的確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此時楚長歌平穩的聲音又從話筒中傳來:“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麼問題就出在顧眠身上,他無法聽到聲音或許是因為如果有什麼聲音被他聽到——秘密就會泄露。”
那會是什麼秘密呢?胖子百思不得其解。
“總之……”楚長歌微微蹙起了眉,看向漆黑的門外,“不要燒毀存檔。”
桌子上的三本黑色書籍被整整齊齊的摞在一起。
007靠坐在桌子上,天花板上的吊燈總是在搖晃著,她醒過來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晃來晃去的吊燈就如同在說“我有秘密”。
而此時007也終於把吊燈上的秘密掏了出來,一個打火機。
“哢嚓”
這可憐的打火機,就連火苗也隻跟豆子一樣大小。
“怎麼回事?”一個枯瘦的卷發男人在最前方邊走邊詢問著,而他身邊就是那個如同老鼠一般在顧眠眼皮底下逃走的矮男人。
二人身後是跟著接近二十個骨瘦如柴的人,多半是青年或中年男性。
“聖女殺人了!村長從密道出去讓我們看著門,接著我們就聽見聖女來了,”矮小的男人手舞足蹈的比劃著,“她……她拿著一把刀,殺了兩個人!”
卷發男人擰動著脖子:“這不可能,之前聖女也有警醒過幾次,但她也隻是拿著根木棍或者煤油燈亂打人,也從來沒殺成過人,殺傷力最大的一次也隻是把人打破了皮,她哪裡來的刀?”
不過剛才他們經過聖女房間的時候向裡看過一眼,漆黑的房間中的確已經沒有人了。
“你們跟我去看看就信我了!”矮瘦的男人相當著急,他害怕的躲在了人群之中,“快把她抓起來!”
他們到場時,就隻看見了橫在門口的兩具屍體。
空氣中頓時彌漫開古怪的氣氛,所有人都麵麵相覷起來。
為首的卷發男人睜大眼睛,他迅速向前幾步邁過地麵上的屍體然後朝著已經沒有遮擋的屋中看去。
隻見房中的地毯已經被掀開大片,一個活頁門大開著,露出下麵黑漆漆的通道來。
那是通向外麵的隧道。
矮瘦的男人從人群中鑽出來:“看,跑了!”
卷發男人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盯著大開的活頁門,過了好幾秒,他才回過神來一般對旁邊女人開口:“你去叫阿蠻來,就說人跑了叫他來抓人。”
“好,好。”女人邁開步子跑向門外。
此時人群中傳出竊竊私語的聲音。
“真的是聖女做的嗎?以前聖女可沒這麼厲害啊……”
“聖女不可能一起殺死兩個人,她沒有這個本事。”
“她那樣子連一個人都殺不死吧?”
“……”
而就在所有人都在切切私語的時候,女人回來了。
她帶著惶恐的神情一下撲倒在地,抬起頭用驚慌錯愕的表情看向其他人:“死了!他死了!”
原本嗡嗡的私語聲立刻升級成了不可思議的質疑聲。
“什麼?”“你說什麼!”“誰死了?”
所有人都把臉轉向撲倒在地的女人,那些因為震驚而睜大的眼睛反射著詭異的光芒。
“阿蠻,阿蠻死了!他的刀……”說到這裡時女人的聲音因膽顫而小了一些,“他的刀也被拿走了。”
“對,是被聖女拿走的!”矮瘦的男人幾乎要跳起來,“我看見她是用刀殺的人!”
幾乎要爆炸的驚懼感湧上所有人的心頭,他們轉動著脖子看向其他人,果然也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懼與錯愕。
聖女殺死了阿蠻?
也就是說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殺死了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