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佩韋其人當然算不上是東林黨,要嚴格說起來,他也是閹黨一員。隻是這個閹黨很不合格,除了每逢節慶給魏忠賢供奉金銀珍玩,他幾乎不和閹黨任何人有往來。
此人在朝中一向低調,但他身為正四品大員,能夠在都察院僉都禦史這麼重要的位置上屹立五年而不倒,可見其自有過人之處。
當然,這也跟他另一個身份,金刀門掌門女婿的身份有一些關係,東廠也好,錦衣衛也罷,他們向來是無利而不動,嚴佩韋為人低調,且也勉強算得上是自己人,而且府中網羅了數十高手,任誰想對他動手,都要做好被崩掉幾顆牙的打算。
都察院是三法司之一,很多職能是和錦衣衛重合的,這樣一來,即使嚴佩韋再低調,也難免會得罪到錦衣衛,兩年前,嚴佩韋就得罪了許顯純。
許顯純一直都有動嚴佩韋的心思,但一來魏忠賢並沒有要動嚴佩韋的意思,二來,他也很忌憚嚴佩韋府中的那些高手。
一來二去,此事拖了兩年,這次他想要弄死陸文昭時,他突然想到這也是一個弄死嚴佩韋的機會。
他的計謀其實很簡單,就是要陸文昭去和嚴佩韋火拚,消耗掉那些金刀門的力量,然後他出來收拾殘局,到時候一口咬定嚴佩韋攻擊錦衣衛在先,再羅織些東林黨的證據,一箭雙雕。
許顯純為自己的謀算而暗暗自得,不過他很清楚,絕不能讓嚴佩韋有機會去通知東廠,否則東廠一定會阻止他,所以在派張英去通知陸文昭的同時,他便帶人圍了嚴府,隻等陸文昭進去找嚴佩韋拚命了。
張英是先他一步從北鎮撫司衙門出發的,在許顯純的計劃中,不等他到嚴府,張英就會帶著陸文昭先來一步。
可是,如今錦衣衛們已將嚴府圍了整整半個時辰,依然不見張英和陸文昭的蹤跡,許顯純漸漸有些怒了。
他沒想過陸文昭敢抗命不來,因為他認為借陸文昭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所以,一定是張英辦事不利。
他有些後悔,為什麼要派一個小小百戶去通知陸文昭。
他有些不耐,瞥了眼身後一個千戶:“你去看看,張英到底在搞什麼鬼!”
但他話音未落,就見街頭一騎飛奔而來,馬上之人,穿的是飛魚服。
外圍的錦衣衛立刻列陣防衛,但馬上之人隔得老遠就大聲呼喊:“陸文昭殺張英百戶意圖謀反!卑職北門千戶所總旗淩雲鎧,冒死來報!”
“什麼?”
許顯純吃了一驚,他大喝一聲:“放他過來!”
隨他一聲令下,前方列陣的錦衣衛迅速分開一條路來,淩雲鎧縱馬狂奔至許顯純前方五丈處才勒馬急停,他翻身下馬,跪拜大聲道:“總旗淩雲鎧,拜見許都督……”
許顯純不等他說完便打斷他,喝問道:“你剛說陸文昭殺了張英?”
淩雲鎧悲憤道:“正是,卑職親眼所見張百戶已然遇害,但位卑言輕,力阻無果,隻好冒死殺出,報許都督定奪!都督,陸文昭已然喪心病狂,卑職雖為其麾下總旗,但也懂得忠君儘主的道理,絕不敢和此逆賊其同流合汙!”
“陸文昭!好大的狗膽!”許顯純又驚又怒,但他仍不敢置信,“淩雲鎧,你敢有半點虛言,本都督定斬了你!”
淩雲鎧捶胸悲憤賭咒:”若有半句欺瞞都督,便叫淩雲鎧不得好死!“
“反了他了!”許顯純徹底怒了,“都跟我走,去北門千戶所!”
“喏!”
眾錦衣衛聲震如雷!
陸文昭不來,許顯純可沒心思讓自己的手下去和金刀門硬碰硬,他有些不甘心地瞥了眼嚴府緊閉的大門,冷哼一聲:“嚴佩韋,暫且饒你一命!”
他現在隻想知道,陸文昭哪裡來的膽子敢抗命,居然還敢殺張英?
許顯純帶著錦衣衛大隊人馬,隆隆向東門千戶所疾行而去。
等人都撤去後,麵色凝重的沈煉自路邊一堵矮牆上翻了過來,他看了眼錦衣衛們離去的方向,麵帶憂色,但很快便向嚴府迅速走去,拍響了嚴府的大門。
稍費波折,沈煉被下了兵器,還是見到了嚴佩韋本人。
嚴佩韋麵色黝黑,氣質略顯陰沉,見了沈煉,冷哼一聲開口道:“你們錦衣衛先是圍了我嚴府,接著又派你一個小小百戶來見我,你們到底想要乾什麼?”
砰!
說到最後,嚴佩韋已一拍桌子站起來,聲色俱厲:“真當嚴某人好欺不成?”
倉啷!
隨著嚴佩韋的喝問,沈煉身後兩個勁裝之人猛地拔刀,目綻殺機。
沈煉麵色不改,他左右瞥了眼身後二人,手緩緩深入懷中,掏出何邪給他的那張駕帖,將其放在掌心,這才開口:“我乃北門千戶所陸大人麾下,我家大人命我將此物轉呈給嚴大人,他讓我轉告嚴大人,這是他的一片心意!”
嚴佩韋眯起眼睛,盯了沈煉一會兒,一揚脖子,示意手下將駕帖呈給他。
看了駕帖,嚴佩韋深深皺起了眉頭。
他認識陸文昭,他也知道陸文昭今日並不在包圍嚴府之列,但這張駕帖,卻是許顯純命陸文昭來緝拿他嚴某人的。
他微微沉吟,問道:“許顯純突然帶人撤離,可是和陸千戶有關?”
沈煉微微沉默,道:“是。”
嚴佩韋一展手中駕帖,狐疑道:“陸千戶就不怕我把此物呈給魏公公?”
這是錦衣衛的駕帖,相當於錦衣衛內部的軍令,一旦嚴佩韋將此物呈給魏忠賢,許顯純落不到好是肯定的,因為他這等於是背著東廠私自行事,公報私仇。
但,陸文昭是肯定死定了!
不過嚴佩韋轉念又一想,就算沒有這駕帖,陸文昭也死定了!
錦衣衛違抗上命,可不是鬨著玩的。
所以他才疑惑,他和陸文昭根本沒什麼交情,這個人犯得著以性命幫他化解這次危難嗎?
沈煉麵無表情:“東西到了大人手上,怎麼處置自然由大人做主。至於陸大人怎麼想,就不是小的該操心的了,話已帶到,告辭!”
沈煉轉身要走,卻被身後兩人攔住。
嚴佩韋臉色陰晴不定,眯著眼思忖片刻,緩緩開口:“讓他走!”
沈煉沒有絲毫猶豫離去,嚴佩韋的目光又落在手中的駕帖之上。
一個年輕人滿臉憂色上前道:“爹,你看此事……”
“駕帖是真的。”嚴佩韋沉聲道,“這個陸文昭……”
他頓了頓,搖頭道:“且不去想他!許顯純亡我之心不死,躲得了這次,躲不了下次!此事,老夫絕不與他善罷甘休!”
他眼中閃過濃濃怨恨,轉頭道:“備轎,我要立刻去見魏忠賢!我是都察院監督禦史,堂堂四品大員!每年給他魏忠賢的供奉從來沒少過!如今他養的狗敢如此肆無忌憚來殺我!此事若他不給我個交代,我看滿朝誰還肯為他魏閹搖旗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