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過三通，南宮彥才率部集結於城門前。
此時蒙毅正以劍拄地，立於城樓之上。
表麵上他在俯瞰下方軍士，其實，他是在整理腦海中逐漸完善起來的記憶。
隻殺了一個趙高，便讓蒙毅恢複了大量記憶，蒙毅的半生過往，竟恢複了十之八九。
然而在這些記憶中，總穿插這一些猶如浮光掠影般的畫麵，那是一個看不清麵孔的人，存在於光怪陸離的不同世界。
有空曠明朗的天台上，此人臨風而立的畫麵。
有仄長的走廊中，此人瘋狂屠戮的畫麵。
有金碧輝煌的宮殿中，此人接受百官跪拜的畫麵。
也有雄奇險峻的峭壁上，此人舞劍對敵的畫麵。
往往這些稀奇古怪的記憶，都伴隨著一些聽不清的呢喃，讓蒙毅心中的暴戾無限放大，竟有發狂的跡象。
這種感覺，就像是睡夢中，有未知的存在在叫自己的名字，讓蒙毅渾身發寒，頭皮發麻。
“我真的是蒙毅嗎……”蒙毅心中不禁產生這樣的疑惑。
忠於陛下，忠於大秦，是曾經的蒙毅畢生的信念。
可現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背叛和顛覆這種信念。
“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腦子裡兩種截然不同的觀念，以及靠殺人恢複的記憶，讓他對自己乃至整個世界都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啟稟將軍！門外將士已集結完畢。”
在蒙毅身後，十餘將領忐忑站成一排，這些都是趙勁鬆幸存的部將，被蒙毅“提拔”後，全部集中在了一處。
說話的將領叫韓拓，是他們中地位最高的千將。
此人最為識時務，在蒙毅上城牆殺了一個副將後，第一時間便跪地表示臣服。
蒙毅回過神來，眼中茫然之色頓時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漠然，是堅定！
從他殺趙曠的那一刻起，他便已不再是過去的蒙毅了。
現在他每往前走一步，都是在和曾經的蒙毅割裂一次。
“傳令，門下士卒原地待命，五百主以上將領，統統來這裡見我。”蒙毅肅然道。
此話一出，讓在場所有人都心中鬆了口氣。
他們最怕蒙毅命他們打開城門，讓門外的士卒都進宮門來。如今看來，蒙大將軍似乎真的不是造反……
韓拓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就帶著十餘將領上了城牆，眾人齊齊拜見蒙毅後，蒙毅轉過身來，盯著領頭的南宮彥，冷冷道：“南宮彥，本將之前命你聞城門戰鼓而動，為何三通鼓後，你才率部前來？”
此話一出，南宮彥身旁的章昭眼中頓時閃過一絲慌亂，搶先抱拳道：“將軍容稟，是末將以為……”
“你以為什麼？”蒙毅目光淩厲轉過頭盯著他，“你以為本將的軍法是兒戲嗎？”
“末將不敢！”章昭額頭冷汗瞬間流下，“末將是見到將軍似乎和趙統領發生了衝突，所以……”
“所以便要任由逆賊趙勁鬆，殺了本將？”蒙毅森然道。
章昭臉色大變，忙跪倒在地：“末將絕無此意！”
“但你偏偏這麼做了！”蒙毅眼綻殺機。
“請將軍恕罪！章昭知錯！”章昭驚恐叫道。
蒙毅微微沉默，上前一步，扶起章昭，道：“你呀，就是想得太多，下次不要這麼做了，好不好？”
章昭如釋重負，忙道：“末將保證絕不會有下次！”
“很好。”蒙毅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然後眼神猛地一厲，直接扭斷了他的脖子！
這個章昭在之前蒙毅孤身前往宮門前時就曾出言質疑，且趙曠的這些降將也隱隱以他為主，隻這一點，蒙毅就絕不會任由他活下去！
他現在猶如在萬丈懸崖上走鋼絲，必須要保證的便是“平衡”二字，章昭不死，這些趙曠的降將們之間就永遠不會平衡。
蒙毅突施殺手，嚇了所有人一跳！
然蒙毅根本不給他們反應的機會，猛地提高音量，大聲喝道：“陛下龍體欠安，趙高李斯等宵小之輩竟趁機軟禁陛下，勾結小公子胡亥，欲挾天子以令諸侯！”
這一句話，如石破天驚，頓時使得所有人大驚失色，紛紛轉移注意力。
不等他們發問，蒙毅怒目環視四周，繼續喝道：“國事危急如斯，我大秦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值此千鈞之際，正是我輩力挽狂瀾，建功立業之時！而此人——”
蒙毅一指章昭的屍體：“此人竟對本將軍令推三阻四，陰奉陽違，萬一耽誤了救駕大事，蒙毅能饒他，我大秦百萬將士也饒他不得！此人，該不該殺？”
“該殺！”南宮彥率先扯著嗓子大吼一聲。
“該殺！該殺！”諸將反應慢了半拍，忙齊齊怒吼。
所有人的心都砰砰直跳，被蒙毅話中所透露出的內容徹底鎮住了。
蒙毅冷哼一聲，語速飛快，直接開始發號施令。
他腦子裡已形成了通盤計劃，他手下如今有三方人馬，一方是趙勁鬆舊部，一方是趙曠舊部，一方是蒙家子弟兵。
他將這些將領全部官升一級，卻將這些將領和他們的手下全部打散。
他先令韓拓率趙曠舊部去查抄李斯的府邸，又給他配了一個趙曠原先的手下當副將，命其立即出發，不得有誤。
他又令趙曠部下一個叫樊勇的帶著趙勁鬆舊部鎮守此宮門，不得放任何人進出宮門。
他接著令南宮彥率領幾個五百主所部混編的隊伍，從宮內出發，直奔鹹陽宮西門，去奪了西門守將兵權。
最後他令蒙家子弟兵中一個蒙氏宗親，持他手令，率五百親衛，直撲鹹陽宮東門，拿下此門。
東門守將王岩乃是蒙恬舊部，此門易主，有很大把握可兵不血刃。
如此這般一安排，使得三方兵力建製徹底被打散，分散各處去執行軍令的同時，主副將之間又能互相監督，最大程度避免了他們脫離掌控的概率。
這是蒙毅在這麼短時間內，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換了曾經的蒙毅，絕不可能做如此深意的安排。
這也是蒙毅自我懷疑的最大原因，他一身驚世駭俗的能力，他的心性，他對人心之洞徹，都是曾經的蒙毅絕對未曾擁有過的特質。
而這些特質，到底來自哪裡？
蒙毅知道，自己距離這個答案，已經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