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孽冤孽……”掃地僧滿眼悲憫，緩緩搖頭，“佛門原本清淨之地，竟化作爭名奪利之所，如今更淪為修羅殺場，伏屍滿殿，若達摩祖師再世，隻怕悔將佛法東傳，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玄慈神色黯然，沉默良久才雙手合十，道：“莫非剛才就是老師父救了貧僧？”

掃地僧歎了口氣微微躬身：“參見方丈。”

玄慈忙回了一禮，正要說話，掃地僧卻轉過頭，不再理他，繼續看向何邪。

“這位小施主一身道家武功已臻化境，竟將逍遙派的小無相功、純陽至尊功和一門純陰的內功合三為一，負陰而抱陽，當真令人驚歎。”掃地僧緩緩道，竟是一口道破了何邪內功的來曆。

何邪沒有意外，掃地僧能看出他的來曆，他也能看得出掃地僧的來曆。

因為掃地僧一身武功根基，竟也有逍遙派的影子，雖不是逍遙武功的任何一種，但卻絕對同根同源。

何邪一直懷疑掃地僧就是逍遙子，可現在看來，並非是這樣。

但他和逍遙子定有非比尋常的關係。

他是誰？

何邪腦中思緒百轉，口中卻也緩緩道：“前輩一身武功陰陽相濟，返璞歸真，可惜，可惜……”

他搖搖頭，臉上一副惋惜神色。

他看得出，掃地僧之所以看起來返璞歸真，倒不是他的修為真到了這種境界，而是掃地僧受了傷，很嚴重的傷，他的身體就像是一個黑洞，將內力全部鎖在身體之內，滋潤著自己殘破的身軀。

不但如此，老人家走的也是陰陽相濟的路子，隻不過他的路已經走到了儘頭，再無更進一步的可能。

可掃地僧丹田內無時無刻不在運轉的內力，還是給了何邪極大啟發和驚喜。

內力，真的隻能在經脈中運轉嗎？

這掃地僧一舉一動，一呼一吸無不在是修煉，他渾身每一個毛孔都能隨時吸納真氣，必要時，他的內力也可以從每個毛孔裡發出。

他的內力，才當真是到了揮發自如的境界。

掃地僧知道何邪說的可惜是什麼，臉上也露出一絲遺憾：“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為和。原來武學最高深的至理，一直都在世間廣為流傳，貧僧踏遍萬裡河山，蹉跎百年歲月，一直苦苦追尋的答案，其實早已擺在麵前而不自知，可憐，可悲，可歎！”

他這句話除了何邪，也就喬峰和黃裳聽得似懂非懂，而其餘人隻是感覺怪異，老子的言論，竟從一個和尚嘴裡說出。

其實人到了一定境界，佛也好，道也罷，儒也行，世間所有道理，都可以拿來加持自身，根本不會有什麼門戶之見。

就如何邪，他雖然骨子裡很崇尚道家，但其實對佛家流注生滅，妙有真空的道理，也是深以為然，且身為華夏人，很多儒家思想也早就融入到了他骨子裡。

“若是貧僧早個四五十年見到小施主，哪怕廢去一身修為重練，也心甘情願。”掃地僧神色複雜看著何邪，“小施主年紀輕輕便明照前路，假以時日，必成古往今來第一人，成就不可限量。”

話中之意，顯然也是認為何邪這條路，才是對的。

群雄聽到老僧對何邪的評價，都心有戚戚，剛才這一戰，僅僅死在何邪劍下的便有百餘人，這一戰，本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必將為後世所銘記。

“前輩出麵，莫非要阻止晚輩？”何邪深深看著掃地僧問道，心中隱隱有種饑渴。

這是見了同類高手的興奮與期待，久違的感覺。

掃地僧淡淡一笑：“若是比武切磋，小施主在貧僧手中撐不過百招。但若要分個生死，隻怕貧僧百招內必死於施主劍下。小施主戾氣太重，貧僧不敢阻止，隻是想來求個情。”

頓了頓，他歎了口氣：“貧僧畢竟竊居少林四十餘年，實不忍少林數百年傳承就此斷絕。”

他看向何邪，笑嗬嗬道：“不知小施主，可否賣貧僧這個麵子？”

便在此時，隻聽另一邊一聲慘叫，卻是祁六終於憑借從天下會武藏塔中新學會的武功，將陳孤雁斬於刀下。

何邪沒有回頭，他微微沉吟，突然笑了。

“六個條件，前輩若應了，今日少林可免除名之災。”他說。

其實他本就沒打算徹底滅了少林，因為自古至今，華夏都有一種很不合理，但卻無處不在的規矩。

那就是——得饒人處且饒人、死者為大、大過年的、來都來了……

諸如此類。

少林害喬峰，想要滅天下會，結果被何邪按在地上摩擦，這個因果關係是合情合理的。

但如果結果變成何邪把少林滅了，少林寺自此消亡，那何邪就會被千夫所指。

這種事情沒道理可講，想要快意恩仇，除非是不在乎自己的名聲。

所以曆來江湖上快意恩仇者，運氣好一點成了“邪”，運氣差的就變成了魔。想當大俠，做正派領袖，就要胸襟寬廣。

怎麼才能體現你胸襟寬廣？

以德報怨，是世人最想看到的。

這種融進華夏人骨子裡的東西，何邪沒辦法改變，也沒興趣自不量力去嘗試，所以他不會讓少林這塊招牌徹底斷絕。

他會給少林留一口氣，體現自己的寬宏大量。

其實很多時候，這麼做反而更殘忍，但世人就認這個，很奇怪。

“這樣嗎？”掃地僧也微微沉吟，對何邪笑笑，“小施主可否稍等片刻。”

何邪伸手做出請的姿勢：“前輩請自便。”

掃地僧再次笑嗬嗬致謝，轉過身來。

此時，少林殘存的十餘弟子，相互攙扶著走到了玄慈身邊。

之前大殿中，三百餘僧人，現在就剩下這些了，十幾人人人臉上掛著麻木和茫然。

掃地僧轉過身，看著玄慈歎了口氣，道：“貧僧鬥膽，請方丈退位，另擇賢明，繼承住持職位。”

玄慈神色黯然，緩緩點頭，聲音嘶啞道：“玄悲師弟佛法武功皆精湛，遠勝貧僧，少林住持之位，唯有他可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