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音寶刹,三千諸佛、五百阿羅、八大金剛、無邊菩薩,一個個幢幡寶蓋,異寶仙花,擺列在靈山仙境,娑羅雙林之下接迎貴賓。
高空之上,四十二道白虹南北通連,慶雲縈繞,香霧嫋嫋,不時有那神仙自白虹降下靈山,諸佛菩薩便齊齊行禮。
何邪來的時候,所遇便是如此情形。
除了佛祖多看了何邪兩眼,似乎察覺到一絲違和,其餘佛陀菩薩全都沒有看出鎮元大仙竟換了麵孔,換了靈魂。
鎮元子既然號稱地仙之祖,其位自與佛祖、玉帝相當。
少傾,佛祖、玉帝、何邪還有王母四人各據一方,遙遙相對,座下諸佛、阿羅、揭諦、菩薩、金剛、比丘僧、尼等眾口中山呼三聲“我佛”,如來撚指微笑,蓮台寶燈點燃,一個巨大寶盆緩緩在虛空旋轉,落於大殿中間,盆中瓜果奇香撲鼻。
隨著如來一番開場白,十大弟子開始相繼做偈,又有福祿壽三星獻詩,迦葉阿難唱禮,諸菩薩誦經,如是之後,眾人齊齊請如來佛祖微開善口,敷演大法,宣揚正果,講三乘妙典,五蘊楞嚴。
彼時天龍圍繞,花雨繽紛,整個雷音寺天花亂墜,好不熱鬨。
就在如來闡述至妙佛理之時,金蟬子突然起身,合十口稱“師尊容稟”,卻是不等如來允許,便自顧自娓娓道來。
“師尊,弟子有一言,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遙想當年,接引、準提兩位教主發大宏願,立西方教,創大乘佛法,立誌度儘蒼生,共創彼岸,如此我佛門才得以興盛。”
“但如今,我沙門中人修行,卻隻顧斷絕自身煩惱,滅絕個人生死,修小乘佛法,求自身解脫,不但違背了昔年二位教主立教初衷,更是致使當今四大部洲民風凋零,眾生貪淫樂禍,多殺多惡!”
“師尊,此間一切種種,皆因我西方教修小乘佛法所致,如此惡果,乃生殺劫!傾天之禍,就在眼前!弟子懇請師尊,複昔年二位教主之誌,立大乘佛法為基,不渡蒼生,誓不成佛!”
隨著金蟬子漸漸表明意思,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不同的是,有人麵露憤怒恐慌,有人神色振奮期待,還有的人玩味嘲諷,不足而一。
“孽障,住口!”如來再好脾氣,也不禁怫然不悅。
小乘佛法是他化胡後一手推動的,也是他做佛祖最大的功績,金蟬子在這樣一個隆重的場合抨擊小乘佛法,根本就是在當眾質疑他領導西方教的能力和合法性!
最惡毒的是,金蟬子身為他的親傳弟子,卻把當今大劫來臨前的亂象,眾生淒慘的原因,全部推到他頭上,其心可誅!
當今妖魔橫行,是誰造成的?
還不是昔年接引、準提二位教主生冷不忌,大肆招收所致?
西方教風氣奢靡,不再以度儘蒼生為己任,是誰的錯?
自燃燈、多寶二位佛祖開始,大家都在追求香火,功德,根本沒人再提度儘蒼生的事情了。那時的靈山因為接引教主圓寂,準提教主出走而人心惶惶,連菩薩都很茫然,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教義更是一片混亂。
是他化胡西來,再次確立了教義,指明了方向,這才有了佛門今日之中興。
但不可否認的是,也是他在決意重整西方教上下的不正風氣,杜絕妖族以血肉為食的現象之後,才被天道抓住機會,發動大劫,這才有了佛門三派對立的局麵。
可這場大劫的因果,怎能推到他身上?
他豈能承擔得起這麼大的因果?
一旦讓金蟬子這種論調坐實,那他的因果之劫,隻怕立刻就會發作!
金蟬子及其身後的人,不但想要推翻他的教義,還要讓他這個佛祖,因果纏身!
更讓佛祖擔憂的是,盂蘭盆會乃是可以媲美蟠桃宴的三界頂級盛宴,金蟬子選擇在這種場合,先是遮蔽天機,讓他生不出半點感應,然後毫無預兆向他發難,他幾乎可以肯定,這一次他麵臨的局麵,必定十分凶險,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
佛祖不敢怠慢,他第一時間發動神通,“看”到了未來的一幅畫麵——
他看到三大佛陀、八大菩薩,數百羅漢、更有揭諦、金剛、比丘僧尼無數,皆和他對峙,不尊他這個佛祖。
一邊,更有佛母孔宣帶眾妖族也跟金蟬子之流站在一起!
整個西方教,有三分之二的人在反對他這個佛祖。
最可怕的是,金蟬子等人不知怎麼說動了玉帝,讓天庭也站在了他們那一邊。
眾叛親離!
佛祖悚然而驚,腦海中畫麵瞬間破碎!
一直以來,佛門的舊有勢力一直都對他入主西方教十分不滿,認為他想掌控佛道二門,主宰三界,野心勃勃。
就連天庭,對他此舉也十分擔憂。
所以嚴格說起來,今日之果,早在當年他化胡之時,就已經埋下了。
隻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苦衷,他是為了收集功德和造化,來對抗因果之劫,才做了這佛道共主。
佛祖知道,自己必須阻止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否則一旦發生那樣的局麵,今日就是他這個佛祖下台之日,也是因果反噬之時,一個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他掃視下方一周,這一次卻果然看出了端倪。
他看到下方的佛陀、菩薩、羅漢、揭諦、金剛等等,近乎三分之二人在彼此用眼神串聯,蠢蠢欲動,隨時要站出來的樣子。
而那佛母孔宣,更是眼中難掩殺機。
另一邊的玉帝王母二人神色詭異,麵帶嘲諷。
還有那鎮元大仙……
鎮元大仙!
一想到鎮元大仙,佛祖心中再度悚然一驚!因為在他看到的未來畫麵中,竟完全沒有鎮元大仙的身影!
這怎麼可能?
他雖是分身,卻也身具聖人之能,怎麼可能有人能逃過他的預知和感應?
佛祖一時竟有些發懵,今日之變本就超乎他的意料,哪知現在還出了鎮元子這個變數。
但此刻,眼前的局麵已沒時間留給他細想了。
眼看金蟬子就要站出來,還要說出什麼驚天之語來,佛祖心中猛地發出強烈警兆。
他敏銳的靈覺告訴他,一旦讓金蟬子開口,今日的局勢便勢必難以挽回。
必須阻止他!
佛祖來不及細想,佯怒爆喝一聲:“孽徒!盂蘭盆會,眾神仙麵前,焉敢如此放肆,讓人看了我教笑話?退下!”
說著,佛祖一掌向金蟬子拍去。
這一掌拍下,便像是一個宇宙,五根通天之柱合圍,四麵八方,讓金蟬子根本無處可逃。
這一掌旨在困住金蟬子,將金蟬子收走,先控製住局麵。
但,讓佛祖再次出乎預料的事情發生了。
眼見金蟬子就要被合圍在佛祖掌心之中,這僧人竟麵露微笑,雙手合十,渾身透發出無儘金光。
“阿彌陀佛……”他口吟佛號,然後,在佛祖不可思議的眼神中,轟然自爆!
金蟬子直接炸成了渣渣。
為了防止佛祖將他複活,金蟬子甚至直接崩碎一縷魂魄,讓自己的真靈迅速逃脫出去,眨眼便離開雷音寺,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一幕發生得極快,再加上佛祖根本想不到金蟬子會自殺,根本來不及阻止。
可看在外人眼裡,卻是佛祖一巴掌拍死了金蟬子!
一陣短暫而詭異的靜謐之後,突然大力王菩薩大吼一聲:“佛祖殺徒,要血洗靈山啦!”
轟!
這一聲就像是吹響了動亂的號角,刹那間,整個雷音寺就亂做了一團!
但見——
五百羅漢鬨喧天,八大金剛齊嚷亂,文殊走了青毛獅,普賢白象難尋見。真武龜蛇失了群,梓橦騾子飄其韂。
“肅靜!”佛祖又驚又怒,發出怒吼,渾身佛光散發,想要鎮住局麵。
但三大佛陀,八大菩薩齊齊釋放出驚人光輝,和他對峙。
隻聽轟隆一聲——
雷音寶闕倒三層,趙州石橋崩兩斷。一輪紅日蕩無光,滿天星鬥皆昏亂!
亂了!
徹底亂了!
這又是佛祖沒想到的局麵,他沒想到對方會選擇和他直接對抗。
這是要直接撕破臉的節奏啊!
如此亂哄哄的局麵,佛祖更加急怒,但就在這時,一隻蠍子精趁他不慎爬到他的左腳上,狠狠蟄了他一口。
這隻蠍子精毒性極大,如來佛祖當場痛得慘叫一聲,渾身漆黑,猶如惡魔般猙獰可怖。
“佛祖入魔啦!”混亂中,大力王菩薩再度“施展”他的大嗓門。
眾人一看如來佛祖此時樣貌,變得更加慌亂。
刹時,整個雷音寶殿常年不滅的油燈蠟燭突然齊齊熄滅,混亂中,數位強者齊齊向佛祖出手,將佛祖拉入戰場之中。
一隻金鼻白毛老鼠精趁機偷偷抱住那自亙古來就燒不儘的蠟燭,拚命啃噬起來。
另一邊,那黃風羅漢化做原型,趁亂跑到了傾倒的琉璃盞前,噸噸噸喝起了裡麵的燈油。
至於那蟄了如來佛祖一口的蠍子精,變得奄奄一息,一向不可世事的毗藍婆菩薩歎了口氣,大袖一卷,將這蠍子精收起,偷偷帶出了靈山。
靈山之亂在眾菩薩和佛母孔宣齊齊出手後,很快便演化成了一場大規模的戰爭。
冷冷颼颼天地變,無影無形黃沙旋。穿林折嶺倒鬆梅,播土揚塵崩嶺坫!
玉帝王母早在第一時間便在天兵天將的簇擁下遠離了靈山,遙遙站在雲端,觀望戰局。
何邪也不例外,麵無表情站在天上,無人知道他所想。
除了佛祖的那個戰場,靈山下方也殺成一團。
妖族、羅漢、揭諦、金剛,所有佛門弟子都在相互廝殺,大家殺紅了眼,也不知道誰是敵人,誰是盟友,總之見人就殺,法寶亂轟,橫屍無數。
混亂中,何邪看到大力王菩薩背了一個大包裹,鬼鬼祟祟向靈山下跑去。
顯然,這位大力王菩薩知道他之前那兩嗓子,是導致靈山之亂的直接原因,他完全可以想到自己留下來的下場絕對不會太好,所以此時不跑,何時跑?
但他想跑,卻早有人注意到他,不容他這個罪魁禍首逃脫。
阿難、迦葉二僧齊齊上前圍住他,含怒出手,三人頓時戰做一團。
不一會兒,又有兩個羅漢加入,四人齊齊圍攻大力王菩薩。
牛妖逐漸不支,背上的包裹早已散落,什麼蠟燭、燈盞散落一地。
老牛哇哇大叫,呼號求援。
但此刻大多數妖魔都在趁亂搜刮雷音寺的財物,哪個能顧得上他?
很快,老牛就被打得吐血,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絕望吼叫起來。
阿難拿出一副金缽,就要收了他,這時站在雲端的何邪搖了搖頭。
“這老牛當年引我上靈山,卻是欠了一份因果,也罷,幫他一幫,因果兩清。”
何邪大袖一揮,正要鎖拿大力王菩薩的阿難駭然發現眼前一空,人已不見了蹤跡。
而那老牛卻已出現在西牛賀洲邊際的崇山峻嶺之間了。
他驚疑不定四下張望,完全猜不到為什麼自己會死裡逃生,到底是誰救了自己。
但剛經曆生死,驚魂未定,他不敢在此停留,當下掐了個法訣,變回原形,向著東方狂奔而去。
自此,世間再無大力王菩薩,而多了一個蓋世妖魔——牛魔王。
何邪出手十分隱晦,就連另一邊得玉帝和王母也絲毫沒有察覺到。
此刻,這兩位天庭之主,正在暗地裡做著交流。
“陛下,看戰局,似乎是菩薩們略占上風,我們是否出手相助,徹底顛覆了靈山?”王母可道。
“不,彆忘了還有個老君穩坐兜率宮。”玉帝搖頭,“更何況,靈山一亂,菩薩們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佛祖的小乘佛法已經推行不下去了,要想消靡這潑天因果,他必須向諸佛妥協,推行大乘佛法,為了徹底解決妖族隱患,他也必須同意開啟西遊大劫。菩薩們已然穩握勝券了。”
“但如果老君也出手……”王母遲疑可道,“那麼局勢豈非立刻就會反轉?”
“老君師出無名,絕不會憑白沾了因果。”玉帝再次搖頭,“反倒是你我既涉足靈山,此刻卻已不能袖手旁觀了。走,先去會會那位鎮元大仙,看看他是何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