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師兄眨了眨眼睛:“一百年前,齊遠山先生就已經計算到了地球時代號的出現,剩下的結論是他給出的……”
“可惜,他沒有給出更強的結論。”
“新文明史學到目前為止也沒奠定真正的理論基礎,我們需要更多天才參與其中,也需要更多精準的曆史樣本……在地球上的深空基金會,就背負了這樣的任務。”
張遠心中的疑惑更大了。
竟然有人想要預知未來,這簡直不可思議!
看到他的表情,趙師兄笑而不語。
沉默了半晌,他又說道:“你知道在計算中,地球文明是什麼樣的文明?”
“什麼文明?”
“平庸的文明。”
地球文明很平庸嗎?
張遠並不這樣覺得,至少目前還在蒸蒸日上。
最後,趙青鋒又拋出一句:“不要不相信,悲觀派的科學家,其實占了巨大多數。”
“趙師兄,你也抱著悲觀的預期嗎?”
“是啊……”趙青鋒又說道:“你父親曾經也是科學議事會中的一員,為這一門學科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可惜,他沒有看到今天,我們的啟程……”
“如果你想要了解這方麵的計算,可以去拜訪科學議事會的林方正教授。我想,他會很歡迎你的……”
勾起了張遠濃鬱的好奇心,趙師兄又什麼都不肯多說了,恨的他簡直牙癢癢。
這個家夥絕對是故意的!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反正閒著也是無聊,張遠向丁院士申請了更多的工作項目,包括新文明工業的數學基礎設計方麵。
在冬眠之前,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也沒有特彆硬性的規定。
讓自己忙碌起來總歸是一件好事,不會東想西想。
緊接著,他又硬著頭皮,忍不住那種強烈的好奇心,去拜訪了科學議事會的會長林方正教授。
這是一個看上去很和藹的中年男人,帶著一股學者風範,和王鐘教授的氣質有點像,又更加和藹。
“你已經是十六級的工作崗位了,是嗎?”
“是的,剛剛才評上。”張遠點了點頭,近段時間做出了不錯的工作,再加上能力足夠,讓他的工作等級向火箭般飛速躥升。
通常的研究生,隻有十級的崗位。
“很不錯!我看了你的那篇湍流論文……對了,關於夢想的動機理論,你有相關了解嗎?”
“動機理論?我曾經看過王鐘教授的論文。”
兩人就這麼隨意地聊了幾句,張遠漸漸地放寬心。這一類的學者都很好商量,隻要你有真才實學,雙方相當於站在了同一條起跑線上,沒有特彆大的高低之分。
林方正教授點頭道:“……我研究的方向主要是新文明史學,和動機理論有很大的聯係。這門學科太複雜了,迫切需要更多的天才來完善這麼學科。”
張遠說道:“在未來,我可以嘗試著學習。反正冬眠醒來後,有著大把的時間。”
林方正:“那就好,我會將一些資料發送到你的郵箱當中。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看看……如果有什麼好的點子,也可以嘗試著寫一些相關的論文,發給我。”
“地球文明的曆史,會給這門學科帶來一種質變,我們必須要抓住這一次機遇。”
張遠莫名感到有點好笑,一個偽裝成數學的政治學科,聽起來好像就不那麼反感了。連地球上的統治者,竟然也支持這門學科,有點搞不懂,這些專家到底為什麼有這麼大的本事。
告彆了林教授,張遠回到自己的臥室當中,微微歎了一口氣。
他略帶著忐忑地閱讀起這一門大名鼎鼎卻又有點神秘的學科……
一天之後。
他臉色一陣紅,一陣青地放下了這些資料,內心好像已經被說服了。
僅僅隻是一些皮毛,他就感覺知識儲備有點兒不夠了。
這門學科,仿佛來源於神秘的混沌當中。難以想象,這門學科創造者的驚才豔豔。
在閱讀的時候,那種精巧的構造,讓他甚至忍不住想要拍案叫絕!
但是,很不幸,這名學科卻誕生了一個終極預言:地球文明,隻不過是一個平庸的文明。
……
接下來的十個月裡,張遠充分發揮了自己的工作狂特性,變得格外忙碌。他陸續發表了幾篇論文,一篇關於工業設計方麵Ricci曲率流的運用,另一篇涉及到拓撲障礙理論方法,均引發了不錯的反響。
不過因為總人口比較少的緣故,總是感覺不給力。
整個生活環境正在發生劇烈改變,每一天都有人進入到冬眠狀態當中。
一想到馬上就要告彆這個時代,無論做什麼事,都好像失去了原來的意義。
這種感覺很奇怪。
或許吧,人本身就是社交型的動物,如果僅僅隻有一個人活在世界上,就算永生了,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了。
這一天,終於要輪到張遠的冬眠批次了。
“來,敬你一杯!”
做完最後一次工作總結後,丁院士以及趙師兄兩人,正在為他送彆。其他的好朋友,李振東、葉開富兩人已經冬眠了,是張遠送他們走的。
當!
張遠隻是嘴唇碰了碰杯子,喝了一點裡邊的白開水。
為了做好冬眠準備,他已經兩天沒吃東西,隻是定時注射一點葡萄糖,以維持身體機能。肚裡空空,但是在藥物的作用下,卻沒有任何饑餓感。
“和地球上的朋友們告彆了嗎?”
“告彆過了。”
張遠說不出多餘的話。他已經和地球上的朋友們一一發送了視頻,也收到了許多祝福。
可能是因為注射了冬眠藥劑的緣故,張遠感覺自己的腦袋昏昏沉沉的,有一種輕微的遲鈍。
這種遲鈍也掩蓋了冬眠之前一係列的沮喪、失落。
“去吧,再過一陣子,我們也會進入冬眠了。”丁院士搖了搖頭,低聲歎息道,“這個時代,總歸會過去。也不要太難過,我們這批人,總得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
很快,張遠來到了冬眠報到處。
一位中年男士低聲問道:“您還有遺落下來的遺憾嗎?”
張遠思考了一陣子,最終說:“沒有了。”
“您的財產?”
“已經安排妥當。”
然後,他在協議上簽署好自己的名字。
在兩位護士的攙扶下,張遠安靜地躺進一個矩形的冬眠裝置當中。然後,護士們在張遠身上,再一次注射了一定量的藥物。
形象地說,這些冬眠倉,就如同一個個抽屜,鑲嵌在一個大型冷卻裝置當中。
每個人都有不到兩個立方米的空間,僅僅這麼一點空間,卻要在裡邊安眠幾百年。
一種昏昏欲睡的沉重從腦海中襲來。
儘管神經已經被徹底麻痹住,可那種苦痛的割舍感依舊止不住。
在這一刻,張遠心底裡止不住地難受起來。
“您不要擔心,冬眠倉的故障率在百萬分之一以下。”
“如果沒有特殊狀況的話,您本次的冬眠時間是183年,然後恢複清醒,工作大約兩年的時間……”
183,很漫長,真的很漫長。
在護士溫柔的嗓音中,張遠的眼神慢慢黯淡了下去。
“再過三個月,我也要冬眠了。”
“哎,是啊……”
這是朦朦朧朧中,聽到的最後兩句話。
緊接著,冬眠倉合攏,超低溫的液體淹沒了他,凝固了他的生命。
世界陷入了一片昏暗當中,仿佛瀕死時刻出現的一係列幻覺。
生命中一切的記憶,從腦海中飄過,幼兒園、小學、中學、大學……無數精彩的記憶。和父親的談話,地球上的那個備忘錄,以及,飛船上發生的那些故事……
再見,這個時代。
時光在這一刻,從一隻慢吞吞的蝸牛,變成了一頭發飆的野馬。
從出生到死亡,從失敗到成功,愛情與喜悅,追求與奮鬥,興奮以及沮喪,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全都濃縮成了孤獨而又毫無意義的奇點……
有的故事發生了。
有的故事結束了……
很多故事發生了。
很多故事結束了……
10年……
20年……
30年……
100年……
18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