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二和大頭一大早就領著韓大來看韓四的新家,柱子也一起來了,不過顯然不是給韓大帶路的,而是來看幺妹兒的。
真正的大哥到了,琴兒急忙行禮,然後忙著沏茶,忙著去拿花生紅棗。
韓大老實巴交,一直在老家種地,在此之前最遠的地方就去過走馬崗,進了城連話也說不利落,哪敢受此大禮,拘謹的讓韓秀峰看著心疼。好在今天是回門的日子,段經承托人來問他和琴兒啥時候過去。
韓秀峰乾脆讓潘二和柱子帶大哥和幺妹兒去城裡轉轉,他們想買啥就幫著買,順便買些鄉下沒有的稀罕物,讓大哥回去時帶給大哥和二哥家的幾個娃,打發走他們再同琴兒一起去老丈人家。
想著茶幫夫頭朱二的話也不曉得靠不靠譜,所以讓大頭跟在身邊,這麼一來就算朱二管不住吳家兄弟,吳家兄弟也不一定敢當他這個“朝廷命官”的麵殺人,更不敢在府衙兵房經承家殺人。
結果來到老丈人家才曉得,老丈人的另一個親家也就是琴兒姐姐的公公前天喝高了沒走,正坐在堂屋裡跟段經承喝茶說話,小舅子段三和前天見過一麵的連襟楊興明在下首作陪。
琴兒給兩位長輩行完禮,轉身問道:“姐夫,我姐呢?”
“在忙捎午。”
“四哥,我去看看,你陪爹說話。”
“好的,去吧。”
……
小兩口相敬如賓,段經承很欣慰,一邊招呼新女婿喝茶,一邊笑道:“誌行,你楊伯父前天其實沒醉,就算醉了這酒也不會到今天才醒。是我硬留下來的,就等你們回門,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個團圓飯。”
“謝謝嶽父大人,謝謝楊伯父,讓楊伯父久等了。”禮多人不怪,韓秀峰又起身給兩位長輩行了一個禮。
段經承嫁女是有講究的,歸納起來就是四個字:非富即貴!
彆看眼前這位楊伯父其貌不揚,穿得甚至有些寒酸,在城裡也沒幾個人認得,但在江北卻小有名氣,不但在鄉下有幾百畝地,在江北廳城也有一個宅子和好幾個店麵,是一個如假包換的大財主。
段家大女兒嫁這麼好,段家二女兒自然不能嫁太差。
韓秀峰要不是捐了出身捐了官,並打算去京城補缺,段經承是萬萬不會把二女兒許給韓秀峰的。
而看到楊財主,韓秀峰不由想起自給兒那個來都不敢來的爹。看到連襟楊興明,不由想起拘束得連話也說不利落的大哥。儘管曉得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的道理,可心裡卻依然酸溜溜的,特不是滋味兒。
正胡思亂想,楊財主從袖子摸出一張銀票,笑眯眯地說:“誌行,俗話說吃飯不離鹽,出門不離錢。你過幾天便要去京城補缺,要出那麼遠門,身上不多帶點銀錢可不行,這是我和興明的一點心意,拿著,彆不好意思。”
“伯父,這咋行,我咋能要您的銀子!”
“咋不能,現而今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句話。”楊財主笑了笑,又說道:“等你補上缺、做上官,你嶽父大人臉上有光,我一樣有麵子,將來指不定還得沾你光呢。”
“是啊誌行,自家人無需客氣。”段經承把銀票硬塞給韓秀峰,心裡卻在罵楊財主太小氣,明曉得韓四去京城補缺要花銀子,他財大氣粗居然隻給一百兩,暗想回頭要跟大女兒好好說道說道。
韓秀峰不僅不嫌少而且非常不好意思,畢竟無功不受祿,還一收就是一百兩,正不曉得該咋感謝,外麵傳來敲門聲。
段三讀書讀呆了,端著茶碗發癡。
大姨夫楊興明很精明,起身道:“嶽父大人,您稍坐,我去看看是誰。”
“去吧。”段經承對親家不太滿意,對大女婿還是比較滿意的,笑道:“親家,你今天給誌行送了一百兩盤纏,我敢打保票這一百兩不會白送。興明雖讀書不多,但也是個能做事的後生。等誌行補上缺做上官,就讓興明去投奔誌行。有誌行撐腰,興明啥生意不能做,做啥不賺錢?到時候彆說一百兩,一千兩也能賺回來!”
楊財主心想韓四隻是一個九品候補巡檢,又不是候補知縣,更不是候補知府候補道台,就算能補上缺也沒啥搞頭,但嘴上卻笑道:“親家說的是,打虎還不離親兄弟呢。誌行,你跟我家興明不就跟親兄弟差不多嗎,你說是不是?”
“是。”
“誌行,既然你也說是,那等你補上缺做官,就讓我家興明去給你做個長隨,幫你跑跑腿打打雜。”
楊財主隻是隨口一說,韓秀峰卻信以為真,竟暗暗叫苦。
在衙門幫那麼多年閒,他豈能不曉得“官須自做,莫用三爺”的道理。
所謂三爺,一是少爺,也就是兒子;二是姑爺,也就是女婿;三為舅爺,指的妻兄弟等親戚。一旦用這“三爺”,第內有蔽聰塞明之方,外有投鼠忌器之慮,必將廢職亡家。然而拿人家的手軟,韓秀峰隻能敷衍道:“是是是,伯父所言極是。”
正說著,段家大女婿楊興明帶著一個人走進客廳。
韓秀峰看著有些麵熟,一時半會卻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段經承不光認得,而且對剛進來的不速之客恨之入骨,放下茶碗陰沉著臉問:“任二,你來做啥!”
彆人怕段經承,任怨可不怕,拱手道:“段經承,我不是來找你的,我是來找韓老爺的。”
“找我家誌行做啥?”
“給韓老爺送點東西,”任怨從袖子裡摸出韓秀峰昨天托人送回的銀票,不卑不亢地將他大哥任禾的話帶到,隨即放下銀票頭也不回地走出段家。
段經承反應過來,不解地問:“誌行,姓任的龜兒子當眾羞辱你,並且這銀票不是他想掏的,而是柳大使和王主薄替你出氣逼著他掏的,你乾嘛還托人給他龜兒子送回去?”
“嶽父大人,我雖沒讀過多少聖賢書,但廉者不受嗟來之食的道理還是曉得的。不管這銀票是他情願掏的,還是柳大使和王主薄逼著他掏的,對我而言都是嗟來之食。所以不能收,更不能輸這口氣。”
段經承想了想,不禁拍著桌子笑道:“對對對,還是你想得周全。吃虧不算瓜,讓人不算癡。把銀票給他龜兒子送回去,誰肚量大誰肚量小,立見高下!他龜兒子中了舉又能咋樣,至少在我們巴縣,誰也不會高看他龜兒子一眼,隻會笑話他龜兒子小雞肚腸!”
楊財主曉得前天韓家婚宴上發生的事,打心眼裡覺得韓四這事辦得漂亮,想想忍不住問:“誌行,現在他龜兒子又讓他家老二把銀票送來。放下便走,喊都喊不住,你是不是還得再托人給他龜兒子送回去?”
韓秀峰收起銀票,輕描淡寫地說:“這次不送了,再送反顯得我韓四小氣。況且正如嶽父大人所說,他在我大喜的日子當那麼多人麵羞辱我,他本就該給我賠罪,這二十兩銀票我受之無愧。”
“親家,聽見沒,看到沒,誌行多會做事!”
段經承越想越有道理,越看新女婿越滿意,竟哈哈笑道:“你說說,這銀票打了個往返,現在是收也收了,說道卻完全不一樣!姓任的龜兒子雖多念了幾年書,但為人處世比我家誌行差得可不是一點兩點。彆說他龜兒子不一定能中進士拉翰林,就算能中進士拉翰林,就算將來能做上官,他龜兒子的官也做不穩做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