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大不讓送,韓秀峰第二天一早還是去送了,一直把他送到白市驛。
送走大哥,回到家已是下午,開始為自給兒的事做準備。
潘二又搖身一變為賬房先生,喝了幾口茶就又盤算道:“四哥,你原來有一百八十兩,買官服花掉五十兩,關捕頭他們幫你湊了三百六十八兩,前些天跟二老爺他們一起分了一百四十兩,大頭的盤纏川幫給了五十兩,茶幫給你賠罪加上給大頭的盤纏攏共二十兩,再加上楊家和你嶽父給的三百兩,還有我這兒的四十七兩,攏共一千零五十五兩。我們在路上省點用,有一百五十兩應該夠了,到了京城還有九百零五兩,補缺應該夠了吧?”
韓秀峰沉吟道:“這缺不是一去就能補上的,就算事事順利也沒這麼快,要把在京城等的花銷算上,還要留兩百兩作補上缺之後去上任的盤纏。”
“吏部會把你放哪兒去做官?”
“你問我,我哪曉得。”韓秀峰想了想,指著他麵前的賬本道:“我們這一路上隻能花一百五十兩,到了京城補缺最多隻能花四百兩。對了,走前還有個花銷,得拿五十兩去柴家巷請顧老爺寫封引薦信。”
“行,我聽你的。”
“還有!”韓秀峰看著坐在角落裡做針線的琴兒,故作輕鬆地說:“家裡要留五十兩,我這一走不曉得啥時能回來,我不在家琴兒和幺妹兒吃啥喝啥,得留點家用。”
“四哥,不用留。”琴兒抬起頭,急切地說:“你又不是不曉得,這些年我一直跟我娘一道去繡莊拿東西回家做,雖賺不了幾兩銀子,但也能養活張嘴。再說不是還有我爹麼,離得又不遠,他能眼睜睜看著我連飯也吃不上?”
“琴兒,你是可以回娘家,但不能帶著幺妹兒一起回去。”
“沒事的,我跟我娘說了,我娘也覺得幺妹兒可憐,還說過兩天就來教幺妹兒做女紅。”
正說著,柱子剛好走進堂屋。
他不想讓四哥和嫂子覺得幺妹兒是累贅,急忙道:“四哥,這不是有我麼,家裡的事你放心!況且大哥走前說了,過幾天就喊二哥三哥一起來。他說他們沒啥錢,稻米還是有幾石(dan)的。以後他們會往這兒送,嫂子和幺妹兒用不著上街花錢買米”
“從老家挑過來多累!”
“四哥,這是他們的一番心意,要是不讓他們挑,他們反而不高興。”
琴兒不想韓秀峰在外麵餓肚子,看著他道:“四哥,既然大哥二哥和三哥有這份心,我們也用不著跟他們客氣,你也用不著留那麼多銀錢。再說我和幺妹兒一天能吃幾斤米,一年到頭也花不了幾個錢。”
韓秀峰豈能讓受儘委屈的妻子在家吃苦,一錘定音地說:“在城裡過日子處處要花錢,光有米可不夠,不留五十兩作家用我心裡不踏實,就這麼定了。”
“四哥,剛才不說過了嗎,家裡還有我!”柱子急切地說。
“你家也不寬裕,把錢留著將來迎娶幺妹兒吧。”韓秀峰看天色尚早,起身道:“柱子,你和潘兄早些回去,不能因為幺妹兒來了耽誤營生。我和大頭去趟柴家巷,去找顧老爺求封信。”
“行,我們先走了。”
……
打發走潘二和柱子,韓秀峰取上銀票帶著大頭直奔柴家巷。
顧老爺家很好找,遠遠就能看到顧家的牌坊,牌坊後麵便是顧家的宅院,門上有匾,匾上是“進士第”三個大字。
大門漆黑色的,門上的銅環擦得雪亮。
拍了幾下門環,前些日子一起跟顧老爺去過韓家的老仆從裡麵打開門,韓秀峰連忙問候,順手遞上二十個銅板。
一看便曉得老仆收慣了門包,接過看了看,似乎嫌少,但還是讓大頭在門口候著,帶著韓秀峰轉過屏門,穿過大堂,把韓秀峰領進一間花廳。
韓秀峰注意到剛才那堂上的兩麵牆上,整整齊齊靠著諸如“丙子科舉人”、“庚辰科進士”、“賜進士出身”、“欽點主政”和“江西道監察禦史”等銜牌,心裡好生羨慕,暗想此次進京就算能順利補上缺但終究是異途,隻有科舉入仕才是正途,才會受人尊重。
正胡思亂想,顧老爺搖著芭蕉扇進來了,一走進花廳就笑道:“賢侄,咋今天就來了?”
“誌行見過顧老爺。”韓秀峰緩過神,急忙上前行禮。
顧老爺等他行完禮,才虛托了一下,“賢侄無需多禮,坐,坐下說話。”
“謝顧老爺賜座,能得顧老爺提攜,真是誌行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一點心意,不成敬意。”韓秀峰從袖子裡取出銀票,恭恭敬敬遞到茶幾上,這才坐到下首。
顧老爺看了看銀票,心想少雖少了點但終究沒兩手空空來,也算是一個懂事的。抬頭看看老仆,示意老仆收下銀票,搖著扇子笑道:“誌行,你這又是何必呢,那天在喜宴上老朽說得明明白白,提攜後進是老朽的本分。”
“顧老爺提攜誌行,誌行不能不識抬舉。”
“好,好,再說這些就見外了。”顧老爺哈哈一笑,旋即說起正事:“賢侄,你曉得我為啥去吃你的喜酒,為啥要提攜你一個捐納出身的九品候補巡檢嗎?”
韓秀峰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麼問,連忙起身道:“誌行愚鈍,還真不曉得。”
“坐,坐下說話。”顧老爺一邊招呼他坐,一邊感歎道:“不為彆的,隻因你重鄉誼!八省行幫仗著有幾兩銀子,在我們巴縣為所欲為,長此以往,必將喧賓奪主。茶幫仗著八省會館撐腰,欺行霸市,搶奪本縣腳夫生計,逼得本縣腳夫快沒活路。想我巴縣士紳也不少,在幾個衙門當差的胥吏衙役更多,可鄉親們遇到事又有幾個能像你這樣為之奔走?”
“誌行隻是憑良心做事。”
“堅守本心,好,好。”顧老爺滿意的點點頭,放下扇子道:“總之,要不是川幫的事,老朽是絕不會去吃你喜酒的,更不會喊你過來。我們言歸正傳,此去京城幾千裡,旁人隻曉得做官威風,卻不曉得做官的不易,就這來回奔波之苦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