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三的缺補的很快,走的也很急。
韓秀峰本打算設宴給他餞行,結果他攀附上了騰遊擊,昨日下午一領到官印就收拾行李搬到騰遊擊住的客棧去了。曉得他今天啟程,韓秀峰和潘二起了個大早,緊趕慢趕竟沒能趕上,客棧夥計說天一亮他們就坐昨天雇好的馬車走了。
回來的路上,韓秀峰看著城門方向喃喃地說:“沒趕上也好,至少省下了十兩程儀。”
從川幫賊窩裡淘的那方硯台派上了用場,同樣從川幫賊窩裡淘的那半斤金雞納霜又“賣”了五百兩,而且韓四還稀裡糊塗做上了重慶會館的首事,今後不光可以白住甚至能白吃。
總之,現而今手頭不是很緊,潘二也變大方了,加之跟杜三朝夕相處那麼久,多多少少有些情誼,想到這一彆很可能就是永訣,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邊走邊嘀咕道:“杜老爺也真是的,說走就走,乾嘛走這麼急。”
韓秀峰能理解杜三為啥走這麼急,解釋道:“像他這樣在京領憑的文武官員,十天內就得動身。並且官憑上寫得清清楚楚,要在一百三十日內到任。如果不能按期到任,超過一個月罰俸三個月,超過兩個月罰俸半年,超過三個月降一級留任,超過四個月降一級調用,超過五個月降二級調用,超過半年降三級調用,超過一年就要被革職!”
潘二這才明白過來,想想又問道:“四哥,朝廷是限杜老爺一百三十日內到柳州府還是到三裡營?”
“當然是到柳州,他得先去提台衙門繳銷官憑,也隻有廣西提督才能證明他是不是在規定期限內到任的。”
“這麼說他想真正做上官要等到半年之後。”
“可能還不止。”
“咋會不止,他不但領了官憑還領了官印!”
韓秀峰摸摸嘴角,無奈地說:“到任跟上任是兩碼事,你想想,三裡營千總這個缺至少兩個月前就空出來了,畢竟廣西那麼遠,廣西發生的大事小事報到兵部需要時間。他赴任又要四個多月,一反一正就是半年,這半年營裡不能沒有千總,所以廣西提督一定會派人去署理。”
潘二反應過來:“四哥,你是說他那個缺有人占了?”
“這是自然,我們巴縣也一樣,縣太爺離任,府台會讓陶主薄先署理,同時上報道台,道台再上報藩台、製台,製台不但要上報吏部還會派一個候補知縣來署理。不管是不是署理的,到了巴縣可就是縣太爺,那些個候補知縣會為署理這個缺爭破頭。而製台收了人家銀子不可能讓人家隻乾三五個月,所以吏部委派的知縣到省繳銷官憑之後往往要等,等署理的那個候補知縣乾滿一年才能上任。”
韓秀峰頓了頓,又歎道:“誰讓大清官多缺少呢,杜三這個缺就算等也等不了太久,畢竟不是啥肥缺,爭的人不算多。我們將來就不一樣了,搞不好就算補上缺也得等一年半載才能真正做上官。”
潘二愁眉苦臉地說:“我早曉得捐官容易補缺難,沒想到會這麼難!”
“所以我有些後悔。”
“後悔啥?”
韓秀峰停下腳步,苦笑道:“要是早曉得那方硯台值三四百兩,早曉得那半斤金雞納霜能賣五百兩,我就想法兒湊湊,湊兩千兩把我叔欠你爹的銀子還上。”
潘二沒想到韓秀峰會冒出這個念頭,下意識問:“還上你叔借我爹的銀子,那這個缺不補了,這個官不做了?”
“要是早曉得我真不會補,因為不曉得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補上缺做上官,就算能補上缺做上官也不曉得能不能把花掉的銀子賺回來。畢竟巡檢就那麼點官俸和養廉銀,要是沒陋規幾十年也賺不回來,何況朝廷不可能讓我做那麼久的官。”說完之後,韓秀峰又長歎了一口氣。
潘二能聽得出韓秀峰這番話既是有感而發也是肺腑之言,急忙道:“四哥,眼看就要過年了,你一定是想家,一定是想嫂子。”
“每逢佳節倍思親,難道你不想?”
“我也想,可我們千裡迢迢來京城是為了啥,”潘二覺得有必要勸勸有些心灰意冷的韓秀峰,摟著韓秀峰肩膀眉飛色舞地說:“四哥,我們拋妻棄子,吃那麼多苦,受那麼大罪,跑京城來可不是隻為賺錢的。兩千兩說少不少,說多也不算多,況且你這麼大本事,在哪兒賺不到這兩千兩!”
“不為銀子為了啥?”韓秀峰禁不住笑問道。
“出人頭地,光宗耀祖!”潘二拍拍他肩膀,振振有詞地說:“四哥,你想想,在巴縣不管我們賺多少銀子,人家還是瞧不起。做上官就不一樣了,哪怕隻做一任,回去之後你就是士紳,誰敢再瞧不起你,今後誰敢再不讓你韓家子弟去考功名。”
“這倒是,我要是不做一任官,我們韓家永遠是冷籍,永遠翻不了身。”
“所以說我們不能打退堂鼓,再苦再難也得咬著牙把缺補上。”
韓秀峰越想越好笑,忍不住問:“潘兄,你處處為我著想,可你自給兒呢?我補上缺做上官能光宗耀祖,你跟我不一樣,現在是長隨以後還是長隨,出不了人頭不了地。”
“你做上官我就能跟著沾光,”潘二想想又連忙道:“四哥,你放一百個心,沾光歸沾光,但我有分寸,不會打著你的旗號在外麵敲詐勒索,不會壞你的名聲、不會毀你的前程。我就是想沾點小光管張嘴,順帶跟著見見世麵,長長見識,學學咋做官。”
韓秀峰樂了,停住腳步問:“潘兄,你也想做官?”
潘二回頭看看身後,咬牙切齒地說:“四哥,我家的事你又不是不曉得,我就像個後娘養的,我爹向著長喜,櫃上現在就是長喜說了算,將來一定會讓長喜當家,長喜要是當上家你說我能有啥好日子過?我潘長生這輩子想翻身,想出人頭地,隻有跟你一樣捐個官做做,等我做上官看我爹還會不會跟現在一樣向著長喜,看長喜還敢不敢跟我指手畫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