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監生見韓秀峰如此通情達理,忍不住起身幫他家的一個遠房親戚求情。韓秀峰看看人犯名冊,確認他家那個遠房親戚的兒子名字沒被標記上,又翻看了一下李秀才做的筆錄,表示愛莫能助。因為犯的事不一樣,不法辦不足以泄民憤。
見王監生一臉尷尬,韓秀峰突然問他認不認得另一個人犯,就這麼又放了一個。
同來的鄉紳躍躍欲試,紛紛幫人家求情,韓秀峰跟剛才一樣標記過的可以放,名冊上沒標記過的一個也不放。
那些不少債的小子一個接著一個被差役提到堂上,當著眾人麵卸下手銬腳鐐,看著他們一個比一個瘦,其中有一個小子連站都不站不穩,陳有道心如刀絞、心急如焚,因為他不曉得他家老三遭了多少罪,已經變成了啥樣。
等看著鄉紳們的麵子釋放的六個人犯給救他們的鄉紳磕完頭,韓秀峰一臉無奈地說:“陳院長,秀峰曉得你想給你家兒子求情,甚至敢斷定你身上帶了不少銀錢。秀峰很想給你一個麵子,也想弄點銀子過年,銀子是好東西,誰不想要?但人在做,天在看,你這個麵子秀峰不能給,你的銀子秀峰不能要!”
“韓老爺,我家景俊少不更事,您行行好放他一馬、繞他一命吧,我……我給您下跪,我求您了……”
“陳院長,你這是做什麼,你是有功名的人,長生,還不趕緊扶陳院長起來。”
“哦。”潘二反應過來,連忙扶起陳有道。
“陳院長,多說無益,你請回吧。”韓秀峰不想看著哭哭啼啼,乾脆起身道:“顧院長,王兄,天色不早了,諸位也請回吧。至於本地過年有哪些習俗,秀峰改日登門請教。”
“好,那我們先告辭。”
堂堂的秀才應該見官不拜,顧院長不想看著陳有道斯文掃地,不想讓他丟人現眼,連忙拱拱手,隨即跟王監生等人一起把陳有道扶出了衙門。
……
就在他們剛才在堂上說話之時,許樂群也沒閒著,優哉遊哉地走衙門裡轉了一圈,便跟守門的弓兵打了個招呼,走出衙門擠進看熱鬨的人群,等餘有福反應過來追到門口時,已經看不見他的人影,不曉得他去哪兒了。
餘有福覺得這不是一件事,顧院長等人剛把許有道扶走便跑進大堂向韓秀峰稟報。
“全怪我,他在院子裡轉的那會兒我就不應該去裡麵拿饅頭的,結果一轉眼他就不見了!”
“怪什麼怪,他不見就不見了唄,又不是人犯越獄。”
“可他也不能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
韓秀峰想了想,若無其事地笑道:“餘叔,彆管他了,今天不管以後也彆管,他想來就讓他來,想走就讓他走。看押好人犯,盯緊裡頭那位就行。”
餘有福喜歡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禁不住嘀咕道:“少爺,我們這是衙門,他咋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我說能,他便能。”韓秀峰不想再說許樂群,突然話鋒一轉:“餘叔,等會兒見著儲成貴記得跟他說一聲,從明天開始,甲乙丙三間班房裡的牢飯要好好做,彆再搞那麼稀,要讓人犯吃飽。”
“另外三間班房裡頭的人犯呢?”
“他們來的晚,再餓他們幾天,等他們餓老實了再說。”
“行。”
“還有。”韓秀峰想了想,接著道:“等會兒去讓李秀才寫個告示,從明天開始甲乙丙三間班房裡的人犯親屬可以分批來探監,可以讓他們見一炷香的時間,也可以給他們捎吃的穿的。”
餘有福曉得韓秀峰的全盤計劃,忍不住問:“少爺,要不要放出點風聲?”
“放吧,時機也差不多了。”
“行,我先去找李秀才寫告示。”
……
夜幕降臨,顧院長等鄉紳帶著他們從衙門裡保出來的人在石板街上轉了一圈,等鎮上的男女老幼、各色人等全曉得了,這才意猶未儘地打道回府。
想到顧院長他們那得意的樣子,陳有道又氣又恨。
氣的是沒能把兒子保出來,恨的是顧院長和王監生竟然不幫著求情,再想到衙門下午貼告示說要放二十三個,顧院長他們剛才又保出來六個,唯獨他家老三出不來,回去沒法兒跟老伴兒交代,就這麼魂不守舍的坐在當鋪裡,害得當鋪夥計不好上門板。
當鋪掌櫃給夥計使了個眼色,正準備從櫃裡出來找個借口把他哄走,衙門口又傳來一身喧鬨。
陳有道緩過神,急忙跑去看。
借住弓兵手裡燈籠的亮光,發現告示上居然說從明天開始可以探監,而且可以探監的名單上赫然寫著他兒子陳景俊的名字。
“周五,韓老爺這又是什麼意思?”一個人犯家屬摸出一把銅板就要往弓兵懷裡塞。
弓兵嚇一跳,急忙一把推開:“老胡,你千彆害我,韓老爺發了話,不能收你們的錢。我要是拿了你這錢,你兒子沒被打板子,我倒要先挨一頓板子。”
“好好好,我們有情後補,先說說什麼時候才能進去見我家老二。”
“告示上不是寫著嗎,明天就可以。”
“為什麼要等到明天。”
“這會兒天都黑了,烏漆嘛黑的,你要是劫囚怎麼辦。”
“劫囚,借我十個膽也不敢。”
弓兵曉得他們是想打探消息,也想落一個人情,畢竟這幾天不能收他們的錢,等風聲過了就可以。回頭看了看,見張士衡和餘有福進去了,便把他們拉到一邊,神神叨叨地說:“大事不好了!”
“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周五,你那個住在丁家莊的姨父是我家小姑子的堂舅,我們是親戚,到底怎麼回事趕緊說,有話彆總是說一半。”
“是啊,韓老爺到底想做什麼?”
……
看著眾人心急如焚的樣子,弓兵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們道:“韓老爺真是清官,他不光讓你們去探監,還讓儲班頭把牢飯燒好點,要讓你們那些不少債的兒子吃飽。”
“這是好事啊,怎麼就大事不好了!”
“是啊,趕緊說個清楚。”
“好個屁!”弓兵又回頭看了一眼,確認餘有福沒出來,這才說道:“你們知道什麼,殺頭還讓吃頓飽飯呢!韓老爺讓你們探監,給你們的那些不少債的兒子吃飽飯,這是擺明了官司在我們巡檢司衙門這兒結束了。誰來求情都沒用,連陳院長的銀子都不要,更不用說你們那幾個銅板。”
“周五,你是說韓老爺要把我家老三送泰州去?”
“這用得著問嗎,肯定是要把他們送州衙去法辦的。下次探監不曉得要到什麼時候,你們明天探監時多帶幾件衣裳,再給他們帶點吃食,讓他們先在我們這兒過個好年吧,等被押送到泰州就沒好日子過囉。聽李秀才說他們犯的事最輕的也得杖一百、枷號三個月,泰州大牢我是去過的,那就不是人呆的地方,他們不死也得脫層皮!”
“周五,你彆嚇唬我。”
“我嚇唬你有什麼好處,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可是還沒審呢,還沒過堂呢!”
“你以為韓老爺跟以前的那些老爺一樣,韓老爺全按朝廷的規矩來,真是言出法隨!他老人家發了話就是板上釘釘,彆說你們沒錢沒勢,就算有錢有勢也沒用,韓老爺是清官,清生廉,廉生威,懂不懂?”
擠在前麵的那些全是鬥大字不識一籮筐的百姓,真不懂什麼清生廉,廉生威。不好意思往前擠的陳有道懂,想到最難對付的就是清官,再想到姓韓的心意已決,竟眼前一黑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