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壩口河邊泊了十幾條漁船,不過這些漁船隻是本地人的一個叫法,事實上船上的人要麼靠販賣五穀雜糧為生、要麼販賣雜貨,不過他們這些以船為家的人倒是個個會打漁,經常提一些魚蝦去岸上叫賣。
大多自稱來自興化,說啥子興化遭了水災,隻能出來討生活。
本地百姓個個以為信以為真,從未想過興化不可能年年遭災,而像他們這樣的漁民幾十乃至上百年前就有,隻不過他們全以船為家,今天在這兒明天去那兒,不會在一個地方呆太久,所以見著的大多是生麵孔。
本地百姓雖好騙但膽子也小,不曉得他們是好人還是壞人。除了買一點雜貨或賣一些五穀雜糧之外,幾乎不跟他們打交道。久而久之,家家戶戶在逗小孩兒時便有了兩個說法:一是再不聽話就把你送漁船上去,二是你是我從漁船上揀來的,所以本地人對漁船有一種莫名的情愫,尤其小孩總覺得漁船很神秘。
許樂群打昨天出來就沒再回過衙門,一直呆在河邊這條烏篷船上,從外麵看這條船不但小還很舊,但船艙裡卻收拾的很乾淨。
船艙兩頭掛著厚厚的布簾,艙板上鋪著厚厚的被褥,他躺在被窩裡摟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子,撫摸著女子火熱的嬌軀,都已經下午了仍絲毫沒有上岸的意思。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坐在船頭一邊納鞋底一邊低聲喊道:“許老爺,許老爺!”
許樂群挪了挪身軀,換了個姿勢摟著被窩裡的女子,不快地問:“怎麼了,喊我做什麼?”
女人放下鞋底,提醒道:“許老爺,天色不早了,我曉得你舍不得我家綾兒,可您是做大買賣的人,不能因為綾兒耽誤您的正事。”
許樂群嫌外麵的女人煩,鬆開懷裡的女子,從擱在邊上的衣裳裡摸出一把碎銀,從簾子下麵往外麵一塞:“老爺我沒事,不就是要錢嗎,老爺我有的是錢!彆再煩我,去弄些酒菜。”
“許老爺,有錢誰不想賺,像您這樣的客人我們一年也遇不上幾個,隻是……隻是這兒不能再呆,我們真要走了,要不您跟我們一道去薑堰,嫌薑堰遠去如皋也行。”
“為什麼不能再呆,為什麼要走?”
“早上去岸上買肉,聽鎮上的人說新來的巡檢老爺鐵麵無私,真不要錢,抓了好多人,要把那些全送泰州去給知州大老爺發落,不是杖一百徒三年就是杖一百流三千裡,還有的絞監候!我們做的這生意一樣上不了台麵,要是巡檢老爺曉得我們在這兒,八成也會讓官差來鎖拿。”
女人越說越緊張,忍不住掀起簾子一角,探頭道:“許老爺,我這半天過得是提心吊膽,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求您行行好,求您看在我家綾兒的份上放我們一馬。”
許樂群沒想到她擔心的是這個,不禁笑道:“我以為什麼事呢,放心吧,彆說巡檢老爺不一定曉得,就算曉得也不會為難你們。”
“怎麼就不會,您是沒去鎮上看,鎮上都炸鍋了。”
“老爺我就是從衙門出來的,新來的巡檢老爺是我朋友,這下你放心了吧。”
“許老爺,巡檢老爺是您朋友,您認得巡檢老爺?”
許樂群順手拿起一把花生扔了過去:“你這個婆娘怎麼就這麼煩人呢!”
坐在船頭的女人急忙縮頭,不敢再問。
她將信將疑,心裡依然不踏實,正準備讓在岸上望風的男人盯緊點,一個壯漢從岸上跑過來,跳上左邊那條賣花生的船,站在船頭扶著船棚道:“許先生,許先生。”
“在呢,什麼事?”許樂群爬起身,順手拿起棉襖披上。
“剛才從北邊過來一條船,靠在城隍廟那邊的‘缺口’,上來兩個人,挑了一擔東西直奔衙門,說是李秀才的朋友,給李秀才送年禮的。“
李秀才不認得許樂群,許樂群卻認得李秀才,並且很清楚李秀才的底細,他低頭看了看正撲閃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的綾兒,沉吟道:“無論在海安還是在富安,姓李的也算一號人物,有人來給他送年禮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聽口音那兩個來送年禮的不是本地人。”
“哪裡的口音?”
“聽著像淮北那一帶的。”站在左邊船上的大漢瞪了下意識起身的老鴇一眼,又說道:“而且那兩個家夥看上去既不像做買賣的,也不像讀書人。”
“他們進衙門了嗎?”
“進去了,韓老爺那個姓潘的家人帶他們進去的。”
許樂群想了想,輕描淡寫地說:“不關我們的事,你回去接著賣花生吧。”
“是。”
“等等。”
許樂群可不敢拿老東家的身家性命當兒戲,之所以呆在船上既是在等富安那邊的消息,也是在等韓秀峰從泰州搬的兵,見不著足以對付私梟的兵馬,他是絕不會把注押上去的。想到姓韓的終究是初來乍到,不一定曉得李秀才的底細,搞不好會功虧一簣,喃喃地說:“從淮北那一帶過來的能是什麼人,先盯著吧。”
“許先生,他們這會兒在衙門裡,您讓我怎麼盯。”
“盯著衙門口,要是韓老爺讓他們出來你們就不動聲色跟上。”
“然後呢?”
“然後辦事,找個沒人的地方辦,彆驚動附近百姓。”
“曉得了,我先去衙門口盯著。”
誰都曉得鹽商有錢,最容易被賊匪惦記,所以鹽場的那幾位鹽商家不但全是高牆大院,而且全請了練家子做護院,而剛才說話的壯漢正是鮑老爺家的護院。許樂群一點都不擔心護院會吃虧,把棉襖往邊上一扔又鑽進了溫柔鄉。
……
眼看就要過年了,送年禮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連蘇覺明去泰州前都先去了一趟鄉下,去給他那兩個舅舅送年禮。韓秀峰沒理由不讓李秀才見客,像是什麼都不曉得一般坐在二堂的簽押房裡一邊烤火一邊看書。
“少爺,驛鋪王如海求見。”
“請。”
剛放下書,潘二就把王如海請了進來。
王如海放下兩個用細繩紮的油紙包裹,咧嘴笑道:“韓老爺,這是我們這過年都要吃的糖果兒,用麵炸的,又甜又脆又香。我外甥早上送年禮給我送了兩包,帶來給您嘗嘗。”
“你這也太客氣了,每次來都帶東西。”
“韓老爺,這又不值幾個錢。”
“好吧,我先收下。”韓秀峰一邊示意潘二去外麵盯著彆讓外人靠近,一邊低聲道:“說正事,鎮上的百姓是咋議論的?”
“還能怎麼議論,韓老爺,不是小的恭維,鎮上的街坊鄰居個個說您是清官,您是好官!要是擱往年,到這會兒家家戶戶都睡不好覺,總擔心省吃儉用置辦的那點年貨被人偷了。今年誰敢再偷雞摸狗,晚上睡覺不關門都沒事!”
王如海可不敢坐,就這麼站著道:“還有那些忤逆的,這幾天是一個比一個孝順。顧院長和王老爺他們說這就是路什麼……什麼儀,夜……夜什麼,反正就是您來了民風就好了的意思,”
“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是是是,就是這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韓秀峰笑了笑,又問道:“陳有道呢?”
“這兩天沒再去當鋪,也沒去彆的地方,就呆在家裡,好像還跟他婆娘吵了一架,他婆娘氣得回娘家了。”
“還有什麼新鮮事。”
“沒了,連住我們驛鋪的那些人都回家過年了,他們自然不會痛快,不過對韓老爺真沒什麼怨言,怪隻能怪他們的兒子不少債。”說到這裡王如海突然想起件事,急忙道:“韓老爺,您不是擔心過年萬一要用船卻找不著船嗎,我早上去河邊轉了一圈,問那些漁船過年走不走,您曉得我見著了誰?”
“誰?”
“見著了前幾天跟蘇院長家小子一起來衙門的那個人,我去的時候他正好披著衣裳站在船尾撒尿。不過他呆的那條船您要用的話估計用不上,除非征用。”
韓秀峰暗想原來姓許的躲在船上,不禁問道:“怎麼就用不上?”
“那是條從泰州過來的花船,不曉得是以為船上是一家三口,其實撐船的那個是龜公,洗衣做飯的那個婆娘是個老鴇,整天呆在船艙裡不出來的那個不是他們的女兒,而是不曉得他們從哪兒買的姑娘,專門接客的姑娘!”
“他倒會享受,哈哈哈哈。”
“韓老爺,您不曉得?”
“我沒問,他也沒說,你說我哪曉得。”
“他怎麼這樣了,去哪兒也不跟您說一聲!”
“不管他了,還是說說船的事吧,如果過年要用船,你能幫著雇幾條?”
“鎮上有四條,再就是河邊的那些漁船,如果韓老爺您急用,站在這兒能雇十一條。要是韓老爺您不是特彆急,我就去焦港、江家莊和張腰莊幫您找,這三個地方有五六條船。”
“行,到時候就麻煩你。”
“韓老爺,您這是說什麼,這些全是小的應該做的。”王如海回頭看看身後,又帶著幾分緊張地從懷裡摸出兩封信:“韓老爺,這是早上剛從白米送來的,讓趕緊送如皋去。您不是讓留意來往公文嗎,我就先拿來讓您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