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秀峰跟五百來年是一家的同鄉韓宸在裡麵商量怎麼敲安豐、富安和栟茶鹽課司大使的竹杠。剛把張二少爺送到驛鋪,剛從驛鋪趕回來的潘二,簡直不敢相信自個兒的耳朵,拉著張士衡問:“角斜場的韓大使真是大足人?”
“真是大足人,我騙你做啥。”
“在京城時我咋沒聽說過有這個人。”潘二想想又嘀咕道:“重慶府的進士老爺我全曉得,雖說有些沒見過,但名字我全曉得!”
“韓大使不是進士。”張士衡談頭看了看正坐在左邊公房裡歇息的那些角斜場胥吏衙役,微笑著解釋道:“我剛打聽過,韓大使是道光道光二十九年己酉科的舉人,這個官是大挑上的。”
潘二喃喃地說:“我說咋沒聽說過呢,他原來是舉人出身。”
還有三個鹽課司大使沒到,張士衡不敢在衙門久留,笑道:“二哥,韓大使的這些手下我就不管了,河邊不能沒人,我得回去。”
“趕緊去吧,彆耽誤正事。”潘二目送走張士衡,正準備去公房招呼客人,餘有福和一個弓兵帶著幾個人走進院子,一進來就喊道:“長生,這幾位是從胡家集、曲塘、白米和如皋趕來的掌櫃,全是來買鹽的。到底咋賣,你跟他們說吧。”
“來的還真是時候。”
“咋了?”
“來客了,餘叔,說出來你不敢相信,角斜場鹽課司的韓大使原來是我們的同鄉,不但是同鄉,還認得吉老爺和費二爺他們!”
“啊,還有這麼巧的事!”
“這也不算有多巧,聽四哥說以前還有一個同鄉做過泰州知州,州誌上有,姓啥叫啥我不記得了。”
“沒想到在這兒也能遇著同鄉,這可是好事。”
“所以說他們來得不是時候,我得去招呼韓大使的家人和角斜鹽課司衙門的人,哪有功夫賣鹽。”
“我以為多大事呢,既然是同鄉,我一樣可以去招呼。”
“行,你進去招呼。”
……
王如海的兒子王千步二十多了都沒娶上婆娘,過年也不用回家,一直在衙門幫著燒飯。臘月裡準備了不少菜,很快就張羅了出一桌酒席。
韓秀峰把韓宸請進二堂右側的公房,一邊幫韓宸斟酒一邊笑道:“既然是自己人,我就不跟裕之兄客氣了,等安豐、富安和栟茶的那三位到了,就勞煩裕之兄幫我敲敲他們的邊鼓。”
“舉手之勞,談不上勞煩。”韓宸端起酒杯,想想又問道:“誌行,這件事張光成曉得嗎?”
“我沒跟他說,就算說了他也不敢摻和。”
“為啥不敢?”
“他爹病入膏肓,沒幾天好活了,按例早該告病,你說他哪有這個膽敲安豐、富安和栟茶那三位的竹杠。他現在一門心思對付姓鮑的,想趕在他爹咽氣前發一筆橫財。”
富安場的那幾個場商韓宸是曉得,不禁微皺起眉頭:“他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那些場商既然敢勾結私梟販運私鹽,就一定早做好了被查緝的準備。不出事自然好,要是出了事肯定會有人出來扛,怎麼也牽連不到他們身上。”
“扛事的人已經被鎖拿了,且不說他是不是真不怕死,就算不怕死想扛也不一定能扛住。”
“此話怎講?”
“幫我們打探他們這撥私梟的是個地頭蛇,不但幫我們打探到私梟的行蹤,也幫我們打探到了那麼多鹽是怎麼從灶戶手裡到私梟船上的,牽扯好多人,紙包不住火,真要是一查到底,富安的那幾個場商脫不開乾係。”
韓宸正準備開口,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
二人剛放下酒杯,張士衡就敲門道:“韓叔,栟茶場的景老爺到了。”
“有請!”韓秀峰想想又吩咐道:“士衡,把景老爺請進來之後你就回河邊,要是見著安豐場黃老爺和富安場的王老爺,就把他們請到大堂稍候。”
“好的。”
張士衡應了一聲,不一會兒便把一個四十多歲的官老爺請到二堂。
韓秀峰拱手相迎,韓宸跟換了個人似的苦著臉跟栟茶鹽課司大使景同慶打了個招呼,隨即耷拉著腦袋一起回到右側的公房。
“景兄,您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小弟備了一桌薄酒,就等您的大駕。”
“韓老弟,你也太客氣了。”
“大過年的勞駕您連夜趕海安來,理當備酒給景兄和韓兄接風。”
景同慶來巡檢司衙門前,在張士衡的陪同下看過查緝的私鹽,甚至去船上看過堆在船艙裡的幾十具私梟屍首,曉得宴無好宴,一坐下來便開門見山地問:“韓老弟,你擒獲的那些私梟呢?”
“全在外麵班房關著呢。”
“有活口就好,他們有沒有招供鹽是從哪兒買的?”
韓秀峰放下酒壺,看看垂頭喪氣的韓宸,隨即看著景同慶道:“裕之兄剛跟秀峰一道審過兩個私梟,越審小弟越糊塗。景兄、裕之兄,據小弟所知您二位的衙門下設團灶,每灶有戶、有丁,每一百一十戶編為一團,設有十名總催。剩餘一百戶編為一甲,設有甲首。場內灶戶灶丁煎煮了多少鹽,多少鹽入了公垣,完納多少鹽課,一環一環全有章法,照理說不應該透漏,就算透漏也不會多,可小弟竟查獲一百多萬斤,算上州衙查獲的多達近三百萬斤,駭人聽聞,這麼多鹽到底是怎麼透漏出來了,還請二位老兄解惑?”
近三百萬斤!
景同慶大吃一驚,下意識問:“裕之,你審過?”
“剛聽過審,”韓宸長歎口氣,又歎道:“身為鹽課司大使,韓某愧對朝廷,有負聖恩。”
栟茶緊挨著角斜,景同慶以為查獲的私鹽也有從栟茶場透漏的,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因為這事要是奏報朝廷,不管他跟私梟有沒有關係,光一個失職就能讓他丟官。
韓秀峰舉起酒杯,追問道:“景兄,張家二公子正在驛鋪等著呢,您說這事該咋辦?”
景同慶可不敢拿烏紗帽開玩笑,禁不住回頭問:“裕之,你說呢?”
“我有啥好說的?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我這是作了啥孽,咋就遇上這倒黴事!”韓宸連拍了幾下桌子,隨即拱手道:“韓老弟,你是沒去過鹽場,你要是去過就曉得堵漏哪有那麼容易!”
“我雖沒去過鹽場,但也曉得堵漏沒那麼容易,可那是整整三十多船鹽,就算再難堵也不至於透漏這麼多!再說您二位治下的灶戶灶丁一年攏共才能煎多少,您二位的衙門一年攏共才核收核銷多少?”
這是一件倒黴事,也是一件壓根兒解釋不清的事。你要是非說這個鹽課司大使不好做,那有得是人願意來做。
總而言之,韓宸斷定景同慶隻能自認倒黴,故作無奈地問:“誌行老弟,張光成到底想咋樣?”
韓秀峰不想跟景同慶繞圈子,直言不諱地說:“景兄,裕之兄,不是小弟非要幫張光成說話,而是此事非同小可,為查緝這兩批從鹽場透漏出來的鹽,衙役和青壯死了近百個,傷的更多,您二位不給個說法,這件事真不好辦。”
“要是給一個說法呢?”景同慶急切地問。
“給一個說法那就好說了,鹽從哪兒來的誰也說不清,就算呈報上去朝廷也不曉得該究辦哪個鹽場。”
“看來隻能花錢消災了,韓老弟,你覺得多少合適?”
“景兄,不是我覺得多少合適,不管您信不信,我隻是一個傳話的。”
景同慶以為韓秀峰跟之前的幾任巡檢一樣,隻是州衙的“搖頭老爺”,大事小事全得聽大老爺的,連忙道:“我信我信,韓老弟,你千萬彆誤會,愚兄是想問張光成到底想要多少?”
韓秀峰輕描淡寫地說:“三千兩。”
“三千兩,我和裕之一人一千五百兩,韓老弟,這也太多了吧。天地良心,對我和裕之而言這真是無妄之災!”
鹽課司大使可是肥缺中的肥缺,韓秀峰豈能錯過這個宰肥羊的機會,緊盯著他的雙眼道:“景兄,您誤會了,不是您二位加起來三千兩,而是一人三千兩。”
“一人三千兩,韓老弟,愚兄真拿不出這麼多,勞煩你幫我們去跟張光成說說,問問他能不能少點。”
“景兄有所不知,張老爺病的不輕,按例是要告病的,您覺得在這個節骨眼上張光成會有那麼好說話嗎?這是當著您二位說的,他現在是啥顧忌也沒有。”
韓宸猛然抬頭道:“三千兩就三千兩,不過這件事得趕緊了。”
韓秀峰很認真很嚴肅地說:“這是自然,錢到事了,要是出了紕漏您二位拿我是問!”
韓宸都答應了,景同慶還能說啥,隻能硬著頭皮道:“三千兩就三千兩吧,隻是來得匆忙,身上沒帶這麼多銀子。”
“張光成明天中午回泰州,銀子在中午前送到就行。”
“好,那我先回去籌銀子,張光成這邊還要勞煩韓老弟。”
“談不上勞煩,誰讓我跟裕之兄是同鄉呢。”韓秀峰站起身,又一臉不好意思地說:“景兄,小弟人微言輕,實在幫不上忙,對不住了。”